第12章 金刀之壽(完)

令狐沖所學的獨孤九劍,講究的就是見多識廣,對陣各種奇招怪式,然後舉一反三悟得劍理,最後破盡天下劍法。他這一招歪歪斜斜的刺過去,本就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如果對方擋胸前,他就刺下幾路,若對方護下盤,他便長劍上挑,攢刺胸口,咽喉和眉心等處。

不過衛子穆的招式到底和普通江湖人不同,他對令狐沖這招雖然也是莫名其妙,但仍是規規矩矩的一劍點向令狐沖的神門穴。令狐沖劍眉一揚,心說你來點我,那我也去點你。手腕一轉,長劍便奔着衛子穆的神門穴而去。

這‘神門十三劍’好歹也是武當派的一路絕學,即便外人知道了這套劍法的原理,可沒有長時間的練習,並且學過特殊發力方法、出劍線路,也實在很難又快又準的點中對方神門穴。就像江湖上誰都知道喉嚨是最大的‘死穴’之一,只要刺上了就沒個跑。但知道是知道,對手又不傻不彪的,看到你來刺我的喉嚨還不跑。要不怎麼說張三丰所創的這套‘神門十三劍’是很厲害的劍法呢,長劍刺出去總是能先一步打到對手的神門穴。反正林少俠是沒聽說過誰發明出一套‘刺喉十八劍’,能在自己被砍死之前刺中對方喉嚨的。

不過令狐沖學的是什麼劍法,那可是號稱天下最牛的‘獨孤九劍’,在原著裡令狐沖就是憑着一柄長劍,挑盡天下英雄,其逆天程度可想而知。而獨孤九劍裡的‘破箭式’,就是專破暗器。任憑敵人千箭萬弩射將過來,或是數十人以各種各樣暗器同時攢射,只須使出這一招,便能將千百件暗器同時擊落。

其實說穿了,這‘破箭式’最核心的技術就是快和準,如何做到最快,如何達到最準,這纔是令狐沖在華山上跟着風清揚所學的。以前令狐沖能擋住一兩個人發出的暗器,但要是對方六七個人同時發射暗器,那令狐沖如果不想變成刺蝟,就只有逃命一途了。不過學了‘破箭式’之後,對方暗器的飛射路線,和自己的出劍路線,好像都在眼睛裡邊給標明出來,長劍走哪條線最快,先打哪個暗器後打哪個暗器,才能將所有暗器全部攔截下來,然後就是怎樣準確的點落暗器,或是利用特殊手法,將暗器倒打回去。所以說令狐沖的這一劍當真又快又準,把衛子穆很是嚇了一跳。

不過衛子穆到底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右手回引半尺後,長劍畫了個圓又刺向令狐沖的神門穴,正是‘神門十三劍’的‘金針渡劫’,這一招可是‘神門十三劍’裡相當精妙的一招,迅疾的速度和奇特的角度,當真讓對手升起‘渡劫’之感。

令狐沖眼見長劍將要及體卻怡然不懼,眼神仍然明清,劍法更是絲毫不亂,微微側身,恰將右手拉離衛子穆的攻擊範圍,然後又是一劍反刺衛子穆的神門穴。這一劍的時機極爲巧妙,剛好是衛子穆一劍無功,新力又未生出之際,長劍點到衛子穆的神門穴旁。就算衛子穆不收劍,反而去刺令狐沖,令狐沖也能先一步點中對方神門穴,將長劍打掉。

衛子穆無奈之下,只有跳步後側,然後又是幾招精妙的劍法反攻令狐沖,卻都被令狐大俠盜版的‘神門十三劍’給刺了回來。到得後來,兩人出劍具是極快,令狐沖對每一招都能應付自如,往往只衛子穆使出半招,就被令狐沖逼得不得不提前變招,二人你來我往,刺穴的招數都是純熟無比,就好像同門師兄弟在相互拆招一般。

旁邊觀戰的清虛已經驚訝的站了起來,這令狐沖明明是華山派的開山大弟子,可一套‘神門十三劍’始出來,卻好像是自小就練習的一樣。要知道武當派教授弟子武功,雖不似少林那樣看重機緣,卻也是根據心性和根骨,選擇合適的武功教導徒弟。這‘神門十三劍’就是清虛也沒學過,令狐沖又是怎麼練的?林震南等人更是被這‘師兄弟’兩個弄的一愣愣,有些搞不清狀況。

清虛沉了口氣,然後坐回座位,低聲對方生道:“以前只聽說獨孤九劍如何厲害,老道心中還頗有些不以爲然,不信這獨孤九劍能勝過我武當諸門絕學多少,更是難以趕上太極拳劍兩門鎮派神功。想不到啊,想不到,祖師爺創下的‘神門十三劍’這就被令狐少俠給看透,還能反過來壓制住我那師侄。”清虛的語氣頗爲頹廢,就像是老實的丈夫發現自己戴了數十年的綠帽子,而一無所知一樣。不過想來也是,任誰見到自己門派引以爲傲的武功,被對方看透,並使之反制其門人,都會是這個反應。當年張無忌不就是憑着乾坤大挪移的這種功效,模仿對手武功,一舉打垮六大門派的戰鬥信心。

方生聞言笑笑,然後搖頭道:“道兄不必如此激動,令狐少俠的劍法確實高超,但也絕難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就完全看透貴派的‘神門十三劍’,然後還能持之再勝過衛檀越。若貧僧所猜不錯,這‘神門十三劍’最主要的就是特殊的運劍法門,令狐少俠出劍更快,劍招更準,每劍都去刺衛少俠的神門穴,看起來自然像是同樣在使用‘神門十三劍’,其內在卻無疑差的很多。”清虛聞言若有所悟,然後又仔細觀看兩人的動作,最後發現自己方纔真有些關心則亂,沒有看清楚。

而林平之看到令狐沖如此瀟灑的劍法,心中也有些羨慕,他自然知道令狐沖絕對沒學過什麼勞子的‘神門十三劍’,他只是以絕對的實力‘硬吃’衛子穆而已。我就是比你快,比你準,就是能先一步刺到你的神門穴,如此一來,令狐沖的‘亂刺神門就一劍’倒成了正版,而衛子穆則鬱悶連連,真正的秘傳劍法也成了假貨。

看到令狐沖一直在運使‘破箭式’的心法模擬‘神門十三劍’,林平之心下暗想,這獨孤九劍也真是逆天,如果將對手雙目、喉嚨、胸口、檀中、丹田、腹下等重大要害都當成‘暗器’,那樣一招‘破箭式’使出來,即便是再半吊子,也絕對能將對方瞬間撂倒了。就是專刺對方眼睛,他也能創出一門‘點睛十三劍’,這視乎也蠻帥的。

衛子穆雙目死死盯住令狐沖,臉色忽紅忽白,他實在想不到自己的‘神門十三劍’居然被對手用同樣的劍法破去。看着令狐沖又是一劍信手刺來,衛子穆一咬牙,左手在腰間摸過,卻是從腰帶裡抽出了一柄軟劍,這柄軟劍通體黝黑,劍身不斷顫動,彷彿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一樣。

林平之看到那柄軟劍,眼神一亮,心說:“我先前問師傅莫大‘江湖上有沒有腰帶樣的軟劍’,莫大也只是說有,但還說那種軟劍所需的材料本就金貴,而且鑄造工藝更是複雜,江湖上肯定有人會打造這樣的軟劍,但若想特意去尋這人,卻也極難找到,想不到今天居然看到了真貨。這軟劍在身,可是帥的緊,不僅不佔地方,還隱蔽安全,當真是出門在外、居家旅行的必備物品,尤其是對於令狐沖這樣手中沒了劍就化身成‘廢物’的傢伙更是有用。”

林平之所不知道的是,衛子穆用軟劍並不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他還學過另一門武當派的絕技,‘繞指柔劍’。先前沒有用出來,只是他初學乍練,用的實在不熟罷了。這‘繞指柔劍’共有七十二招,乃是武當祖師張三丰所創。使用時以渾厚內力逼彎劍刃,長劍好似一條軟帶,輕柔曲折,飄忽不定,劍招閃爍無常,敵人難以招架。當年六大門派圍剿光明頂時,武當莫聲谷莫七俠就曾用此招擊傷了殷天正。衛子穆沒有那麼強的內力,反倒是尋了這柄軟劍代替,雖說失了‘軟硬由心’便捷,沒有內力附加殺傷力也大打折扣,但‘繞指柔劍’畢竟也是張三丰手創的劍法,劍招絕對精妙,進攻路線也往往出人意料,‘指東打西’都是小菜,‘指前打後’也不是不可能。對上一般的高手,對絕難招架,很容易就此吃虧。

只見衛子穆左手劍招詭異,行劍路線也飄忽不定,右手長劍不停,雙劍連環,再間夾着踢出幾招他家傳的‘潭腿’,一時間倒也威風凜凜,有些將局勢扳回的意思。不過令狐沖以不變應萬變,謹慎的對過幾招後,也適應了對手的節奏,長劍左削右刺,慢慢的又開始反攻起來。

衛子穆此時已經知道令狐沖的劍術絕對勝過自己,就是他奇招迭出,也只能挽回一時的局面,無法真正翻盤,心想只有放手一搏了。當即接連踢出三腿,將令狐沖逼退,然後手裡的雙劍交換,右手拿着黝黑的軟劍,使用‘繞指柔劍’,以其詭異難測的劍法主攻,左手手持他的武當制式佩劍,運用‘神門十三劍’,只在受到威脅時,用這套劍法化解令狐沖的進攻。一攻一守,一軟一硬,倒是真有些‘兩儀劍法’剛柔相濟的意思,不過他的‘繞指柔劍’畢竟練的不熟,而且‘兩儀劍法’的配合也只是靠着平日看到清虛與成高練習時記住的,並沒有真正用心學過。如此一來,平白增添了許多破綻,三五招後就被令狐沖施巧勁震開軟劍的纏繞,然後一劍破入衛子穆劍圈,將長劍指在了他的喉嚨處,而衛子穆左手到底沒有拿慣長劍,‘神門十三劍’使出來不僅有點走形,速度更是慢了半拍,所以令狐沖一劍刺到,他的左手劍距離令狐沖的右手還有七寸的距離。至此衛子穆沒有任何爭議的輸了,令狐沖只消長劍輕遞,便可結果對方,而衛子穆想要點掉令狐沖的長劍,卻還需再走七寸。

衛子穆滿面通紅,他從沒輸給過同齡人,而且即便輸招,這樣被長劍架在脖子上,也太過丟面子,他真恨不得脖子前撞,直接死在令狐沖劍下。

清虛這時站起來,走到令狐沖和衛子穆身旁,令狐沖連忙將長劍收回,而清虛則和善的對令狐沖笑了笑,道:“獨孤九劍果然非凡,即便老道心中已經對令狐少俠評價頗高,結果還是小覷了少俠,以少俠的劍法,已經當得起大師之稱。即便是宗師之境,在老道看來,少俠也只是略遜火候,弄得老道也想親自領教一下令狐少俠的獨孤九劍了。老道在此帶我師兄沖虛掌門邀請少俠他日到武當山,咱們共同品茗論劍。”

令狐沖連忙客氣道:“真人太過擡舉小子了,小子的劍法也只是得了風太師叔的皮毛,大師、宗師之稱,小子不敢奢望。不說清虛真人、沖虛掌門和我師傅嶽掌門的劍法遠勝在下,就是對上阿林,我倆也是半斤對八兩。江湖之大,自然奇人輩出,小子實不敢坐井觀天。”

清虛見令狐沖眼神真誠,沒有絲毫作僞,很是欣賞的點點頭道:“少年人身懷絕技而不自傲,很好,很好。”然後又對旁邊失魂落魄的衛子穆道:“子穆,你平時總是眼高過頂,今日遇見高手了吧。你看人家的劍術如此之高,還謙虛謹慎,你又有什麼資格盲目驕傲?現在就連樓兒,恐怕也要勝過你良多。”

衛子穆聞言身子巨震,顧不上被清虛訓斥的羞恥,不確定的對清虛問道:“師伯,你說重樓未遭毒手?”重樓‘加入’天魔教的消息,清虛只報給了武當掌門沖虛道人知道,消息沒有外傳,是以衛子穆並不知曉。衛子穆雖然和重樓競爭多年,但大家畢竟是師兄弟,聽說他家滿門被滅,他也很是爲重樓神傷了一段時間,此時聽到重樓仍然在世的消息,自然有些高興。

清虛點點頭,看着令狐沖道:“樓兒確實未死,而且練成了一身極出色的功夫,不僅內力渾厚無匹,而且一手太極劍法也快要大成,曾擋住令狐少俠百多招的凌厲進攻。”

令狐沖看了看衛子穆,也點頭應道:“重樓兄的劍法是極好的,武當太極劍果然名不虛傳,當日若不是清虛真人在旁,在下恐怕會被重樓兄後發所制。”

衛子穆臉色陰晴不定,令狐沖的劍法已經夠高了,重樓的劍法能得令狐沖的盛讚,其水平自是不言而喻,更是還有一個令狐沖也自稱相差無幾的林平之,如此算來,天下的青年好手也太過多了一些吧。衛子穆咬咬牙,最後凜然道:“令狐兄,你的劍法在下是佩服的,獨孤九劍果然非凡,不過在下現在也有了方向,等我回山苦練劍法,將‘神門十三劍’和‘繞指柔劍’都融入‘兩儀劍法’中,到時自會在挑戰令狐兄。”說完又對清虛道:“師叔,子穆以前太過目中無人了,現在才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只當天下所有青年都不及我,等我三四十歲時自會成爲天下最頂尖的幾人,近年來練劍都有所懈怠,功夫也是停滯許久。現在想來實在是坐井觀天,汗顏無比。子穆想這便回山閉關,勤修苦練,他日再與天下英豪較量一番。”說完又對清虛行了一禮,然後對廳中其他人都挨個抱拳示意,最後深深看了眼令狐沖和表情仍是淡然的林平之,衛子穆竟轉身獨自離去。

衛子穆的這一手,實在有點讓在場之人措手不及,清虛最後苦笑道:“癡兒,癡兒。”

方生大師則雙手合十笑道:“衛檀越能勘破自身,不啻於鳳凰浴火,他日劍出武當之際,定然會成爲一個名動天下的高手,清虛道兄應該高興纔是。”

方生轉頭又對令狐沖道:“獨孤九劍,無招勝有招,破盡天下招式,果然不凡,令狐少俠盡得風老前輩的真傳矣。如此佳弟子,貧僧也是替風前輩高興。”令狐沖連忙再謙虛幾句。

他平日都是被他師傅嶽不羣管着、壓着,內裡雖然飛揚跳脫,但外邊卻總得做一副謙謙君子狀,而且他也確實受不了如此誇獎。他雖然師弟大把,但真正的好朋友,能交心換命的朋友卻首推林平之,而林平之實在是個怪胎,就是令狐沖學了獨孤九劍,也是壓不住林平之,只要自己停步不前,這人就能立刻超過,是以令狐沖總是對武林報以敬畏之心,說話做事大多留有餘地,很少孟浪和浮誇。

林震南也上來打圓場道:“令狐少俠和衛少俠都是英雄出少年,實在是咱們正道之福啊。”隨後衆人說笑客套間,倒也是賓主盡歡,直到方生和清虛神色疲憊,林震南才帶着林平之和令狐沖等人告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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