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似水,皎月如盤,看着亙古不變的明月晚景,林平之不得不承認,人在這永恆的大千世界中,確實如螻蟻般渺小。正當林平之準備說出點什麼富有哲理的名言警句時,旁邊傳來了劉正風的呼聲:“平之,該走了,你已經在石頭上站了一炷香了。”
無奈的抓抓頭,林平之三兩下跳到劉正風身旁,開口道:“師叔,今天你可喝了不少,再加上家裡還有那麼多沒走的英雄好漢,於情於理你老人家都不應該三更半夜的跑來後山啊。”說着上前拉起坐在劉正風身旁休息的劉菁,夜風不小,林平之又替劉菁縷了縷額前的亂髮,小聲的問了句“累不?”。
劉菁偷眼看了下旁邊的老爹,紅着臉搖搖頭,也輕聲道:“不累。師兄你不冷吧?”
沒等林平之回答,劉正風哼了一聲道:“這臭小子內功有成,這點寒氣還奈何不得他,菁兒,你放心披他的外衫就是。”然後又轉頭對林平之道:“十數年的願望在今日得償,老夫如何能靜得下心。曲大哥不便在我府上與我共進一曲,我便出城來尋他又有何妨。我教你琴技近十年,就是曲大哥也教了你數年,今晚讓你陪我和菁兒偷偷出來,你看看你怎麼這麼多的屁話。”剛說完,劉正風老臉就是一紅,他欣喜亢奮之下,居然在女兒面前爆了粗口,還好是晚上,倒也沒人注意到。
林平之撇撇嘴,又翻了下眼睛,沒搭理這個已經有點不可理喻的老頭。給劉菁使了個眼色,示意跟他走,然後便轉身向山頂行去。劉菁溫柔一笑,對劉正風輕聲說了句:“爹爹,咱們上去吧。”便緊了緊手中劉正風最心愛的玉簫,跟着林平之向山頂行去。
…
衡山城外的一座小崗上,幾株稀疏的古樹,灑下斑駁的樹影。一小片空地上,三個人影正一坐兩站在中央。高大卻枯瘦的老者坐在一個大石頭上,專心的彈着膝上的七絃古琴,旁邊並排站着兩個年輕的黑衣人,一男一女,彷彿是老者的子弟,正在伺候着老人。
老人的琴聲正要進入高潮,卻忽然‘錚’的一停。不遠處的山路上走來了三個人,打頭的正是黑燈瞎火中也依然一身白袍的林平之,後邊的便是劉正風父女。
林平之看到坐着的曲洋和站在旁邊的任盈盈、重樓,嘴角一翹,露出了個壞壞的笑容。只聽他大喝一聲:“邪魔外道,人人得爾誅之。”
喊完便抽出手中的衡山制式長劍,飛身向曲洋三人衝去。在場的五人無不一愣,搞不明白林平之唱的是哪一齣。
身在曲洋身旁的任盈盈雖然還是一襲黑衣,卻沒有帶斗笠或面紗,清麗的面容就這樣暴露在月色之下。場中的五人中,屬她最不瞭解林平之。在她的印象中,林平之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曲洋的評價還好些:一個還好琴曲,有點勤奮和天賦,卻很是油滑的正道弟子。重樓灌輸給她的就讓林平之非常無語了,在重樓口中,林平之簡直是無聊,無賴,莫名其妙的代名詞。
因此任盈盈聽到林平之的大喝,卻是最快的反應過來。只聽她嬌喝一聲,手中驀然出現了一長一短兩柄細劍,快步跑到林平之前進的路上,擺出了個準備迎敵的架勢。讓反應慢了一拍的重樓伸手抓了個空。
林平之呵呵一笑,也不知是在嘲諷還是傻笑,運劍飛快,劍光霍霍,上下翻飛,逼得任盈盈全力抵擋。不過三兩劍,林平之便使出了一着‘分光錯影’。這可是衡山絕技‘百變千幻雲霧十三式’中的絕招,頃刻間一團青濛濛的劍光便罩向了任盈盈,未等及身,劍幕中分爲二,一左一右的分別向任盈盈身後包去,彷彿兩個用劍高手準備夾攻任盈盈一樣。
任盈盈雖是天魔教的公主,自身功夫在同齡人中也是出類拔萃,但交手經驗卻是不足,根本沒法與整日血戰不斷的重樓和令狐沖等人相比,與一肚子壞水的林平之也差了不少。更何況她看在曲洋的面子上,並沒有爲難過衡山弟子,自然更沒見過衡山派壓箱底的絕技“雲霧十三式”了。
她只感覺林平之這招來勢洶洶,便靜心凝神,雙劍虛交,擺出了個死守的架子。在她看來,林平之這招威力再大,也不可能一招間便至她於死地。只要她守住這一兩下,後邊的重樓和曲洋自會出手,到時候在給對面這個一身白色夜行衣的傢伙點厲害嚐嚐。
誰知林平之的劍光飄過,根本沒有任盈盈想象中*般的進攻,反而如一陣清風般,飄過,卻無痕。任盈盈只覺眼前一花,之後便是一亮,遊目四顧,那個該死的傢伙已經不知所蹤。隨之便聽到身後的長劍交擊聲,消失的林平之卻是與重樓交上手了。
原來林平之使出的‘分光錯影’就是在“雲霧十三式”中也是有名的騙招,這招劍法的主旨就是先將劍光一份爲二,讓對手有被夾攻的感覺,然後施展輕功快速繞過或跳過嚴防死守的對手,突襲對方站在旁邊的隊友。林平之就是這樣在青濛濛的劍光中,側身滑過了任盈盈的身旁。
慢了任盈盈一步的重樓雖然被林平之弄的莫名其妙,也沒見過這招‘分光錯影’,但他卻抱定了一個宗旨,那就是儘管林平之十分無聊,卻不可否認他的難纏,爲人難纏,功夫也難纏。於是他便上了兩步,站在任盈盈身後不遠處。果然不出他所料,眼前一亮,一身白衣的林平之已經攻到了面前。
兩人均是以快打快,等後上山頂的劉正風大喊停手時,林平之與重樓已經過了七八招。兩柄長劍纏繞交擊,隨後便是向上盪開,林平之‘嘿’的一聲,柔身上前,左掌運勁向重樓推去。重樓怡然不懼,也是左手前出,穩穩的迎住了林平之的一掌。
劉正風和曲洋看到二人已經開始比拼內力,便不再出聲喊停。也同時抓住了他們身邊的劉菁和任盈盈,不讓她們上去打擾兩人。要知道比拼內力可是及其兇險的,貿然打斷之下,反噬重傷爆體身亡可都不是說笑的。
林平之先是兩層,然後四層、八層,功力慢慢的提升,對面的重樓每次也都跟着林平之提升功力,總能敵住林平之,並讓林平之感覺對方猶有餘力。
看到重樓舉重若輕,彷彿吃定了自己一般,林平之不禁心下暗罵對方變態,他在終南古墓苦修數載,又得當世最頂級的高手指導,居然還與重樓打出這樣的‘粑粑仗’。有心全力施爲,卻也知道那樣便難以留手,那時兩個人受點輕傷便都算好的。
隨着林平之內力的不斷回落,重樓也是一臉微笑的收回功力。心中卻也同樣暗叫“見鬼”。自他在那個無名山谷中習得神功,這些年來無論是在川中伏擊嵩山高手,還是和天魔教長老或令狐沖這些各種各樣的高手過招,他重來就沒感覺過內力告罄,或是不敵。雖然不如那些前輩名宿般的精純圓潤,卻也浩瀚無邊源源不絕。今日與林平之相交,他雖然一臉悠然,卻也是到了自己能控制的邊緣。要是林平之繼續加力,除非他重樓想弄個兩敗俱傷,不然他只能藉着全力爆發,震開對方,結束這場內力的比試。那樣他雖然面上不會弱了下去,但在場衆人都會十分清楚還是他略輸了一籌。
這場內力的比拼時間並不長,也沒有什麼強烈的視覺衝擊,但兩人無風自動的下襬,以及曲洋和劉正風凝重的面色都昭示了這場在悄無聲息中進行的比試的萬分驚險。
隨着兩人收功,又分別倒退了數步。任盈盈虛扶了重樓一下,便秀眉微蹙,想罵沒事找事的林平之幾句。曲洋卻是略一擺手,先開口道:“平之,你以前便大概猜到老夫的身份了吧。”看到林平之點頭,曲洋繼續道:“老夫今日身份曝光,你拔劍來攻,是不是想表示你不與我等外道同流,有心誅殺我天魔教高手,卻無奈功夫不夠,他日就是別人提及,也有話說?”明着是在問林平之,其實是在給任盈盈解釋,表示林平之不過是在做個樣子。
看到周圍幾人皆是點頭,林平之‘呵呵’傻笑了一下,心說:“少爺只不過是看明月當空,過來開個玩笑,讓大家都樂呵樂呵,可沒有你想的那麼多彎彎繞。不過既然你給我想出瞭解釋,那我也不便說破。”當下便點點頭,說道:“曲師所言大體不差,不過還是有一點您老沒猜到的。”
不等衆人發問,林平之便接着道:“我劉師叔今日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今後便寄情山水,彈琴弄簫,何等快哉。想來曲師也會很快淡出江湖,和劉師叔琴簫合鳴。那曲師一身神通豈不浪費,我今日衝上來想和你過上幾招,也不過是想您老人家在退出江湖之前多動動手,鬆鬆筋骨,免得將來爲無處動手而後悔,誰知道卻讓人給阻了。”說罷嘿嘿笑了幾聲,表示自己很有誠意,然後又瞟了重樓一眼,表明有人亂出手,幫倒忙,不理解某人的用心良苦。
聽到林平之倒打一耙,曲洋卻是好脾氣的笑笑,沒說什麼,倒是任盈盈冷哼一聲,也不知是不信林平之的鬼話,還是生氣剛纔沒攔住某人,丟了面子。
站在林平之身後的劉正風這時大步向前,滿是激動的叫了聲:“曲大哥。”劉菁緊隨在劉正風身後,上前輕輕的叫了聲:“劉叔叔。”然後便行了一禮,退到林平之身旁,又對任盈盈說了聲:“任小姐。”任盈盈點點頭,表示見禮。
曲洋見到劉正風也大是激動,連連說道:“好,好,劉賢弟,你總算退出江湖,當真可喜可賀。”
劉正風接過了劉菁遞上的玉簫,坐在曲洋身旁的一塊石頭上,開口道:“曲大哥,你是知道我早有退出江湖之意,尤其是這兩年我們五嶽劍派和你們的天魔教大舉拼鬥,而且慘烈無比,我每日都擔心我們交好的關係會曝光,連累門人子弟。更擔心會在川中與你對上,做生死相拼。如今卻是好了,我已退出江湖,今後咱們便盡情在琴簫音律中,不問江湖是非。”
曲洋朗聲長笑一聲,道:“好,定要如此。這次我帶非煙東來,就是不準備再回去了,與你共同退出江湖的。”說罷,又對身旁的任盈盈道:“大小姐,我的志向你也是知道的,能與劉賢弟每日合奏一曲,便是我最大的心願,江湖和教中的紛爭我實在無心過問,你就回報向兄弟說我已經身死在江南吧。這一路東來,讓你總是追在我身後勸我回心轉意,實是抱歉了。”
林平之聽到曲洋的話,用手捂嘴輕咳了一下,臉上卻滿是笑容,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要忍不住了一般。微微後退一步,站到劉菁身邊,貼着她耳朵輕聲道:“這老頭還真自戀,人家那位大小姐到底是不是爲了追你才跑過來還不知道呢。”林平之靠的太近,弄的劉菁耳朵癢癢的,紅着臉偷偷的掐了林平之一下,輕輕的,好像怕弄痛某個衡山敗類一樣。
在場一共就六個人,除了劉菁功夫不咋地,剩下的都是當世的高手人傑,林平之說話雖輕,但架不住夜深人靜,而且他也沒刻意壓低聲音,或是用內功傳音,是以剩下的四人都聽到了。劉正風和曲洋兩個人還好,雖然面色古怪,但也沒說什麼。但任盈盈卻差點發飆,要不是重樓這次手快,輕輕的抓了一下任盈盈的小手,指不定這個小山崗會被任大小姐的怒火夷平。
林平之這話殺傷力實在有點大,打擊面也太廣,重樓沒法繼續做縮頭烏龜,只好站出來說道:“林少俠,須知災禍大都由口而出。”
林平之彷彿纔看到重樓一樣,驚訝的‘咦’了一聲,然後道:“重大俠居然也在,恕在下剛纔眼拙了,沒認出你。”不理一頭黑線的重樓,林平之繼續毒舌道:“今晚咱們撫琴弄簫,來的都是彼此有干係的雅人。曲師和劉師叔琴音相交,莫逆之情。而且咱們做晚輩的也是,不說我和任大小姐分別繼承了兩位前輩的琴簫造詣,也不說我師妹是劉師叔的愛女。就我和師妹的關係。”說着林平之輕輕的摟了一下劉菁的香肩,惹得劉菁一聲低呼,彷彿一隻小兔子一樣,臉色瞬間通紅。卻沒有反抗,反而虛靠在林平之身上。林平之繼續道:“啊,你知道了吧。你們兩位也是對應的麼,你是誰家的姑爺啊?”
林平之這話說的,不光重樓臉色精彩萬分,任盈盈再度徘徊在暴走邊緣,就是兩個老頭也差點一下摔下石頭。見過二愣子,但卻沒見過這樣沒心沒肺的,什麼玩笑,誰的玩笑都敢開。
劉正風連忙說道:“曲大哥,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咱們就合奏一曲新譜成的《笑傲江湖》如何?”
曲洋聞弦而知雅,立刻道:“甚好,甚好,這驚世神曲也合該在今天我們的大日子上聞世。”說着也不管還想繼續鬥嘴的林平之和重樓,以及準備出手的任盈盈。錚錚幾下,便揮手而出一陣優雅的前奏。
過得片刻,劉正風合上了幾下柔和的簫聲。兩人慢慢的浸入音律之中,神情愈發寧靜。七絃琴的琴音中正平和,夾着清幽的洞簫,極是動人。曲洋和劉正風二人的琴韻簫聲似在一問一答。漸漸的琴音轉高,清脆而不刺耳,簫聲卻慢慢低沉下去,但簫音低而不絕,彷彿剪不斷,理還亂的青絲,讓人迴腸氣蕩。
忽而間,七絃琴發出鏘鏘之音,好似千軍萬馬,隱隱有殺伐之意,但簫聲卻仍舊溫婉雅緻。慢慢的琴聲亦是漸漸柔和,琴音與簫聲忽高忽低,須臾間兩音突變,彷彿七八具瑤琴和七八支玉簫在同時奏樂一般。曲洋雙手如抽風,彷彿一團陰影籠罩在他的琴上,劉正風也是一般無二,手指紛飛間,總是能按準玉簫上的每一個孔洞。
琴簫之聲雖然極盡繁複變化,但每個聲音卻又抑揚頓挫,悅耳動聽,讓在場的幾人都有血脈噴張的感覺,都恨不得能大吼上幾聲。
琴簫之聲不斷轉變,不一刻,簫聲變成主調,琴音只是叮叮噹噹的伴奏一般,簫聲愈來愈高,讓人心中莫名的涌起一陣酸楚。側頭看劉菁時,只見她眼中衾着淚,好像想起了什麼傷心事一般,林平之伸手抓住劉菁的小手,輕輕的捏了捏。劉菁轉頭微微一笑,腦袋溫柔的搭在了林平之的肩上。兩人就這麼聽着絕世的琴音簫聲,直到萬籟俱靜,讓所有人忍不住呼出一口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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