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新羽顫巍巍地走了過去,許闖從主席臺上跳了下去,揹着手走到他面前,繞着他轉了一圈兒,那凌厲地目光切割着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

許闖開口了,他沒有扯着嗓子喊,但那種氣勢如虹的音量已經融入了他骨髓中,“我先告訴你們,我這裡,跟別的部隊不一樣。爲什麼不一樣,第一,這裡是高原,你們需要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適應這裡的氣候,第二,你們的教官不一樣,到了我手裡,忘了自己是娘生爹養的,別指望你們能在新兵連混三個月畢業,我帶出來的兵,都得有個兵的樣兒,第三,這裡地處祖國邊疆,你們雖然不是邊防兵,但是這裡的每一個兵,都有用真槍打真人的可能,碰上敢在咱們地盤兒上作亂的孫子,你們一個個的都要衝上去幹死他們!到了這裡,就忘記自己來自和平年代,披上這身馬甲,你們頭可斷、血可流,就是不能給咱們軍爺丟人。”許闖說完這番話,目光落到了白新羽身上,“我不管你這公子哥兒是怎麼混進來的,進了部隊,一視同仁。今天你遲到5分38秒,我要是罰你,那是不教而誅,所以第一天我不罰你,明天你要比規定時間早到5分38秒。”

白新羽哆嗦地說:“哦,好。”

許闖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挺直腰板,說‘是’!”

“是!”

“歸隊。”

白新羽趕緊往自己同宿舍的那個隊伍跑去。

許闖道:“這幾天你們主要學習軍營條令、內務整理和列隊訓練,不過我覺得你們這些新兵蛋子,個頂個的沒精神,哪兒有點軍人的氣魄,先給我跑3公里,醒醒腦子!”

白新羽此時餓得頭重腳輕,一聽說要跑3公里,心想好像也不是很遠,應該撐得住,那個時候的他,對3公里完全沒概念。

他們這個新兵班的班長,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皮膚比較白,戴副眼鏡,看着挺秀氣斯文的,軍姿站得特別漂亮,原本一動不動地站在排頭,一聽到許闖的命令,目不斜視地喊道:“稍息,立正——”

一個班一個班的兵,開始由班長帶着往操場外的白楊樹林跑去,許闖和王順威則坐着摩托跟在後面監督。

整個營地周圍都是這樣的白楊樹林,據說是爲了防風防凍,在邊疆這片貧瘠的地方,白楊樹這種生命力頑強的植物,也代表着頑強不催的精神。

可惜剛跑出300多米,白新羽就沒心情欣賞這筆直挺拔的白楊了,他發現自己已經呼哧呼哧開始喘了。

他們這批兵,有一多半是從平原地帶拉過來的,營地所處的位置海拔近三千米,其實並不算很高,如果不做超負荷運動,年輕人最多適應個一兩天就緩過來了,可是一旦開始運動,白新羽立刻明白許闖所說的“需要付出加倍努力來適應氣候”是什麼意思了。他平時雖然嚴重缺乏鍛鍊,可他打死也不相信,以自己的年紀,跑個不到五百米就跟要斷氣似的,腳下開始虛浮,呼吸也變得有些困難。不只是他這樣,其他人也開始出現高原反應,越跑越喘,三公里平地和三公里高原,那是大大不一樣的。

班長帶着他們繞着白楊樹林跑,剛跑出去一公里,原本還算有型的隊伍,就開始渙散,體能的差距這時候開始顯現出來了,有的人,比如他們班長、比如俞風城,還面不改色地在前面帶隊,而白新羽、錢亮、還有幾個胖的兄弟,就落到了隊伍最後面,吭哧吭哧地挪着步子。

俞風城原本跑在前面,轉頭見白新羽掉隊了,故意放慢腳步跑在他旁邊,揶揄道:“怎麼樣?餓嗎?”

白新羽心裡大罵他祖宗十八代,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就是給他倆白饅頭不給水,他也能塞進去。

俞風城道:“你以爲一起牀就有早飯吃啊?現在的訓練還算輕鬆的,以後等步上正軌了,每天早上的體能訓練就是你的必修課,做完了才能吃早飯。”他呵呵一笑,“我早說過,你這副熊樣來混部隊?”

白新羽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我想來的。”

錢亮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大哥,你怎麼……這麼瞭解部隊啊。”

俞風城道:“我全家都當過兵。”

“我靠,這麼厲害……呼……我真不行了,跑多遠了?”

“一半兒吧。”

白新羽翻了個白眼,他覺得自己再跑下去就要斷氣了,怎麼會這麼累。

馮東元也放慢速度跑到他們身邊,笑着說:“你們這些城市兵不行啊,缺乏鍛鍊。你們這樣呼吸也不對,你心裡數着數呼吸,1、2、3,呼,對,這樣調節一下,能好很多。”

白新羽試了一下,確實好了一點,但也就好了一點,跑到差不多兩公里的時候,他實在不行,噗咚一聲往地上一趴,“我不行了……我跑不動了……”

馮東元想把他拉起來,“新羽,你趕緊起來,被連長看着麻煩了。”

白新羽連連擺手,“我、我真不行了……你別管我……讓我坐一會兒。”

俞風城可沒馮東元那麼溫和,拽着白新羽的領子把他從地上撈了起來,“跑!”

白新羽哭嚎道:“要命啊,我不跑了!發什麼神經啊大清早天沒亮就起來跑步,誰愛跑誰跑去,我不跑了!”

他嗓門兒雖然不大,但前前後後幾十號人還是都聽見了,紛紛轉頭看他。

他們那個白淨的班長跑了回來,瞥了白新羽一眼,“怎麼回事兒?”

白新羽耍起了賴,“班長,我跑不動了,我要休息。”

班長眯起眼睛,“你想怎麼休息?”

白新羽愣了愣,“坐着休息?”

“行,你坐。”

白新羽嚥了口口水,感覺這人氣場有些詭異。

“坐啊。”

白新羽不管三七二十一,兩腿大開,坐倒在地上。

班長一屁股坐在他背上,把他上半身朝地面壓去,白新羽大叫一聲,頓時覺得大腿的筋被暴力撕扯開了,疼得他眼中含淚,“啊啊啊疼啊——”

班長推了推眼鏡,那張白淨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往前一指,“你們繼續跑,誰想休息,就坐下來拉筋。”

錢亮瞪大了小眼睛,一溜煙兒跑沒了,俞風城忍着笑,也扭頭跑了,只有馮東元同情地看了白新羽一眼,也朝前跑去。白新羽的慘叫聲激勵了士氣,前前後後三個班,再沒人敢拖拖拉拉的挪步子,都精神地跑了起來。

白新羽哭嚎道:“班長,班長,我跑!我跑!”

班長翹着二郎腿,在他背上坐得穩穩當當,“你還是休息一會兒吧,免得累着。”

“不不不我不累了,我跑啊啊啊,班長你快放開我!”班長明明看着挺瘦的,那一屁股坐下來猶如千斤重,白新羽連脖子都擡不起來,他一個男的,身體本來就硬,冷不丁地被這麼拉筋,兩條腿立刻痛麻不已。

“真不累了?”

“不累了不累了!”

班長這才移開尊臀,把白新羽從地上拽了起來,他給白新羽拍了拍褲子上的灰,調整了一下武裝帶,還摸了摸白新羽的腦袋,慈祥地說:“去吧。”

白新羽撒丫子就跑,儘管兩條腿還疼得抽筋兒,可他一秒也不敢停了,跑步最多就是累,拉筋是真他孃的疼啊。

後來白新羽才知道,班長叫陳靖,有個特俗的外號,叫“冷麪書生”。

短短三公里,在高原氣候和滴米未盡的情況下,把一些體能差的新兵給折騰壞了。

從白楊樹林繞一圈回到操場時,白新羽就感覺自己是被兩條腿拖回去的,連個囫圇氣兒都喘不上來了。

許闖和王順威騎着小摩托悠哉地開了回來,許闖跳下車,眯着眼睛打量他們好半天,吼了一聲,“立正!”

所有人都立刻挺起了腰板兒。

許闖冷笑道:“瞅你們這孬樣兒,三公里累得跟狗似的,你們這幫小孩兒,就是慣的。”他慢騰騰地從包裡掏出根兒黃瓜,咔嚓掰兩半兒,遞給王順威一半,自己啃了一口,一邊嚼一邊說:“我提前告訴你們啊,以後早上起來負重五公里,就是你們的早餐開胃菜,等你們每天不跑這五公里都渾身難受吃不下早飯的時候,你們就算合格了。”

白新羽欲哭無淚,心想誰會那麼賤啊。

“你們都醒了沒?”

衆人有氣無力地答道:“醒了。”

“大聲點兒!屬母的啊!”

“醒了!”

許闖點點頭,突然把手裡剩下的黃瓜尾巴用力朝白新羽扔了過去,“站直了你給我!”

白新羽原本彎腰駝背,身體直往地下墜,那一小截黃瓜剛好打他身上,雖然不疼,但也給他打一個激靈,他趕緊挺直了身體,眨巴着眼睛,憂心忡忡地看着許闖。

許闖道:“今天上午呢,不做其他的體能訓練了,由各個班的班長帶你們回宿舍,學習內務整理,完了吃飯,晚飯前,還有3公里跑,吃完晚飯,指導員給你們講課,大致就這樣吧。”他看向王順威,“老王,我忘了什麼沒有?”

王順威道:“你這講得才粗糙了。”

“說話是你的事兒,訓他們是我的事兒,行了,晚上有你說的,就這樣吧,怪餓的,咱吃飯去吧。”許闖指着一羣新兵,“班長帶隊回宿舍。”說完和王順威勾肩搭背吃早餐去了。

白新羽看着地上那一小截黃瓜,想着昨晚他們討論的白饅頭、紅燒肉,直咽口水,感覺胃酸都要從肚子裡涌出來了,回想一下,就是火車上那糊成一團的飯菜,說不定都挺好吃的。

陳靖叫着口號,把他們領回了宿舍,然後讓宿舍所有人戰成兩排,開始一個一個地自我介紹,說自己叫什麼名字,哪年生的,老家哪裡,家裡幾口人,興趣愛好是什麼,說什麼都行,就是讓大傢伙互相瞭解。

他們這個班二十多號人,幾乎覆蓋了全國j□j個省,最多的是北京的、山東的、陝西的還有新疆本地的。

錢亮是山東人,性格憨厚的同時,又有點兒皮,愛說愛笑,自我介紹的時候,特別得意地說自己老家有個女朋友,復原回去就結婚,惹得一堆沒牽過女孩兒手的半大小子羨慕不已。

馮東元是陝西人,家裡窮,考上大學沒錢念,就來當兵了,但是他特別強調,等他以後賺了錢,還是想回去上學,這是他的理想。他說到這個的時候,總是帶着溫和笑意的臉上,顯露出一絲堅定。

俞風城祖籍河北,十來歲跟着家人去了上海,雖然對於自己的家,他隻字未提,但是白新羽也猜得出來,肯定是跟着長輩調到上海的,他的自我介紹很短,似乎故意不想透漏太多,但是白新羽對於他的年齡印象深刻,這個王八羔子居然比自己小了三歲。

白新羽忍不住瞪了俞風城好幾眼,俞風城感受到他的目光後,扭過了頭來,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那表情邪魅又讓人浮想聯翩,白新羽氣得差點兒吐血。

最後一個自我介紹的,是他們這個班年紀最小的,才十六,是個維族人,叫巴圖爾,家離營區最近,白新羽之前沒注意他,因爲那男孩兒有點兒矮,總是站在最後,他一開口,普通話說得很彆扭,讓人發笑,白新羽纔跟着衆人扭過頭去看,結果那男孩兒害羞了,一下子低下頭,就看着兩排濃密捲翹的睫毛忽閃忽閃的,簡直閃瞎人眼。陳靖讓他擡起頭,他才擡起頭,雖然有點兒黑,但那臉蛋兒長得跟洋娃娃似的,特別好看,尤其是在衆人的注視下不經意流露地羞澀,讓人真想捏捏他的臉,他結結巴巴地說想當兵是要抓壞蛋。

陳靖問他抓什麼壞蛋,抓壞蛋是警察的工作。

巴圖爾紅着臉說:“有搶羊的壞蛋,殺人的壞蛋。”

陳靖皺了皺眉,沉默了,白新羽雖然不學無術,可新聞成天報道,他也一知半解,邊疆不太平,很多不太平並不是直接來自境外,就在他走之前看到的那些新聞,就足夠觸目驚心了。

一個班所有人都自我介紹完畢了,錢亮起鬨道:“班長,你還沒介紹呢。”

陳靖推了推眼鏡,“對呀,我還沒介紹呢。我叫陳靖,今年21,炮兵偵查連的一級士官,這次是分派來訓練你們的,等新兵結束後,你們中的一部分人,也許會成爲我的戰友,也許被分到別的連隊,那以後就不好見着了,所以希望大家珍惜這三個月的時光,好好訓練。”

白新羽心想,陳靖這個人就是典型的“咬人的狗不叫”,看着斯斯文文的,幹得事兒真夠狠的,以後還是少惹他爲妙。

陳靖拍了拍手,“大家自我介紹完畢了,以後要好好相處,珍惜戰友情誼,現在我來給大家講解內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