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陳韓三在城下立誓叛投燕虜並遣軍出城夾擊淮東軍,楚王元翰成癱坐在檀木椅上,喃喃自語道:“陳韓三這狗賊假戲真做啊!”失神呆坐,毫無生氣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死了一樣,王府長史、內侍及衛營指揮使等將官,也一時慌然無措,束手無策。
陳韓三真要降了,他們給困在徐州城裡,插翅也難逃。
東胡以誅民害的名義起事,南侵以來,對官吏士子頗爲優待、禮遇,但對元氏宗室都是一個“殺”字了事,血腥得很,從不留餘地。
燕胡要儘快的安頓地方、穩定統治,對士子紳豪採取拉攏政策,而受戰事摧殘的北地,一時間恢復生產也難有舊時規模,大片的區域,都要減賦減稅來休養生息,但燕胡要維持龐大的軍用開支,也必需要有一個能拉出來開刀、掠奪的羣體。
沒有比宗室子弟更合適的對象了。
元氏立國兩百餘年來,宗室繁衍十二代,冠以元氏王姓的,達十數萬衆,已經是這片土地上最大的宗族勢力。
雖說許多宗室子弟也過得落魄,但就總量來說,宗室子弟佔據的財富、田產,也是一個極其驚人的數字。
張協挾燕京叛投之時,官吏士紳幾乎都未受害,但包括宮女、內宦、王族宗室子弟在內,約五萬餘口,成爲燕胡南侵以來掠奪最爲徹底的對象。
除了帶王爵頭銜的十數人給拖到東市以誅民害的名義誅殺外,其他幾乎無一例外的都貶籍爲奴,給驅趕到遼西養馬、墾荒。過去一年多時間,給驅趕到遼西爲奴的這些人,餓死、凍死加病死,就將近萬數,慘絕人寰、生不如死。
掠奪王族宗室,燕胡除了獲得數以百萬畝的田地及大片的屋宅外,掠獲的金銀珠玉也數以千萬計,燕胡便是靠這些支撐前期龐大的軍費支用。
在淮泗戰事之後,楚王府也衰敗下來,沒有以往的榮光,連楚王婿馬服給林縛誅殺,抄沒家產,也無處申冤去,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楚王府在徐州城外的王莊還轄有二千餘頃水旱田,糧倉裡還儲着十餘萬石米糧,銀窯裡存銀不多,僅十餘萬兩,與赫赫有名的楚王府頗爲不相襯。但王府上下百餘口以及僕役、女侍、衛營及家眷加起來有近三千口人,掠奪個遍,得個百十萬兩金銀也是輕鬆之事。
且不管燕胡對宗室子弟一貫態度,陳韓三都公開叛降了,還能放過楚王府這頭大肥羊?
元翰成心如死灰,睜開眼看向圍在周遭的諸人,臉如枯木的說道:“這些年來多有不待見的地方,還請寬囿則個,眼下大勢已失,你們都各自逃命去吧,莫要跟着我一起埋葬在楚王府裡……”
陳韓三控制着全城,宗室子弟自然難逃,但衛營將卒、僕役、女侍逃散出去,陳韓三也不會無聊到要全城搜捕來進行誅殺。
元翰成倒是宗室裡少有德名的人物,早年還主持過宗人府,對王府下人還都寬厚。本來有人心裡打起逃散的主意,元翰成這一說,長史、內侍、衛營指揮使都放聲嚎啕,誓要與楚王府共存亡,一時間倒無人願意逃離楚王府。
王府衛營就六百人,兵甲鮮亮整飭,畢竟有礙王府威嚴,但少有訓練,元翰成也怕若來猜忌,平日裡也不敢嚴訓衛營。衛營將卒拿出來走儀仗,能嚇唬老百姓,但與陳韓三的虎狼之師對戰,元翰成想想也心灰意冷。
這會兒,前庭宣譁聲大作,元翰成只當是陳韓三的人馬破門而入,臉色鐵青着站起來,只奢望陳韓三能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少造成殺戮!
“楚王爺!你們這是做什麼?”張玉伯右手執刀,緋紅官袍染了一大片血跡,色澤更深,腥氣撲鼻,看到楚王元翰成等衆走到廊檐下,亂糟糟的沒有個章法。
“張大人,想不到你竟甘爲陳韓三爪牙!”元翰成喪氣說道。
“楚王爺,你糊塗了,我張玉伯寧死不枉,焉可能與賊同流合污,”張玉伯又氣又急的說道,“陳韓三這狗賊已公開叛投燕虜,陳韓三的人馬即將攻進來,楚王府的衛營將卒都在哪裡,怎麼還不拉出來,抵抗叛軍?”
“有用嗎?”元翰成這才曉得張玉伯沒有跟陳韓三叛投,而是率衆廝殺過來跟楚王府兵馬匯合,但他不認爲就靠着楚王府與張玉伯手下那幾百號人能有什麼掙扎的餘地。
“只要依仗王府守到明天,定能將陳韓三那狗賊砍殺,楚王爺何必這時說這些喪氣的話!”柳西林站出來,出聲喝道,聲響如雷,要將楚王元翰成等人當頭喝醒!“陳韓三叛投之計,昭然若揭,哪可能信他會與淮東合計謀胡狗?此前行事,不過是將計就計,我家大人早就定下破敵之策,楚王爺且打起精神來,看明日陳韓三這狗賊如何死無葬身之地!”
柳西林代表淮東隨張玉伯進徐州城溝通詐降誘敵之計,隨柳西林進徐州城還有三百精銳勇卒——陳韓三也不可能阻攔柳西林帶三百人進城,在他看來,柳西林帶三百人進徐州也搞不出什麼事情來。
這三百勇卒進城後,就駐紮在徐州府衙裡,陳韓三也雖派兩營兵卒就近駐紮監視,但在公開叛變之前,也不能真個的將府衙圍個水泄不通,這給張玉伯、柳西林搶先動手,殺出府衙提供了機會。
在孫壯率前翼騎隊進入九里山之後而陳韓三還沒有公開宣誓叛投燕胡之前,柳西林與張玉伯就果斷動手,率領三百勇卒及百餘衙卒,衝殺出來,不僅將府衙附近監視的一營兵卒殺退,還將在楚王府外監視的兵馬殺潰,在陳韓三反應過來、派援軍趕來進剿之前,先一步進了楚王府來。
倒是楚王府裡悲聲遍地,已有束手就擒的打算,毫無防備。
南北漕路一斷,徐州城就告衰落,淮泗戰事期間,城裡丁壯給拉上城頭防守,死傷慘重,戰後城裡民衆維持生計艱難,這種種因素都導致徐州城坊戶數量銳減。
陳韓三麾下兩萬兵馬,遂得在城裡劃出大片的宅院爲軍營、駐紮在城裡,在這種情況下,張玉伯、柳西林與楚王府衛營加起來也就千餘人,實難有什麼作爲。
但要說徐州城裡,還有利於死守的地方,就非楚王府莫屬了,有千餘兵卒死守,堅守到兩三天,倒不是沒有可能。
徐州爲王藩封居之所,王府建築羣在城裡最爲壯觀、堅實是爲定製。
楚王府佔地約百畝,堅如小堡,外圍護牆以青石爲基,厚達八尺,非衝車不能強攻,基牆以上,青磚爲體,往中間略爲收緊,到牆頂還要五尺厚,能站守卒居高臨下,反擊敵軍附牆,四角還要譙樓可供射箭。
再者王府外周遭都是民宅羣落,街巷幽深狹仄,陳韓三雖在城裡兵強馬壯,但沒有足夠的空間給他展開兵力——要是不能清除王府周圍的民宅,短時間裡也就王府南北門有較大空間給陳韓三派兵強攻。
這種形勢更有利短時間依仗王府死守。
林縛要讓陳韓三落下彀中,就不能不讓張玉伯返回徐州;讓柳西林隨行,就是打算利用楚王府在徐州城裡有利的形勢在短時間進行嚴防死守,至少也要給陳韓三造成“這邊有意利用楚王府牽制他兵力”的假象。
元翰成滿心幻想陳韓三能與淮東合謀以詐降誘殺燕虜兵馬以求大功,陳韓三公開叛降,他就方寸大亂。這會兒聽柳西林說淮東根本就是有意利用陳韓三反叛設計,元翰成也不曉得淮東爲何有這樣的自信,但如溺水之人看到飄來的稻草,也不可能去管稻草能不能救人,只會下意識的伸手去抓。
張玉伯、柳西林神色鎮定自若,元翰成倒是打了雞血的振作起來,哈哈大笑,說道:“好啊,林淮東善用詭謀,果真是名不虛傳,且看淮東軍明日如何叫陳韓三那狗賊死無葬身之地!”似乎也忘了在此之前,他對淮東之恨,有飲血吃肉之心。
士氣這玩藝便是如此,沒有鬥志,便是有千軍萬馬在手,也只會坐等束手就擒,沒有反抗的心思;這三言兩語之間,這諸人彷彿能看到陳韓三明日就會身敗兵亡的情形,打了雞血似的振作起來。
張玉伯、柳西林偷了先手,打得陳韓三監視府衙、楚王府的兵馬一個措手不及、衝進楚王府,但陳韓三的兵馬反應速度也快,這會兒工夫就整頓來圍打楚王府。
也沒有太多的時間交待事情,柳西林分派部將各率百餘精銳去堵楚王府的南北大門,防備陳韓三兵馬趁這邊沒有防備突然打進來。
待守住南北大門兩個要點,再請楚王元翰成召集王府衛營將卒上護牆牆頭防守,防備陳韓三的兵馬翻牆攻進來。最後又將王府內僕役男丁都聚集起來,與張玉伯的衙卒混編,跟柳西林身邊百餘精銳作預備隊,隨時做好補漏堵缺的準備。
最後就是將王府內的家眷、女待都集中到王府最中間的院落,即使外面的護牆失守,也要做好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