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５
女生之間的友情, 大概是這世界上最複雜難懂的事情。
兩個人之間，可以因爲一個聊得來的話題就走到了一起。也許因爲交換了一個小秘密，互訴心聲, 於是關係便親密了起來。也可以因爲一件很微小的事情而冷戰, 賭氣不和對方說話, 卻在傳了一張小紙條後, 便冰釋前嫌, 兩個人的關係又回到和好如初。
從小到大，陸淺夕就沒有朋友。一來是因爲性格一向被動，自然很少和其他女生交談來往；二來是比較黏陸淺森, 不管陸淺森是在外面玩耍，還是在家裡, 陸淺夕都像一條小尾巴一樣跟着陸淺森。如果陸淺森問她：“姐姐你怎麼不自己去玩？”陸淺夕就會一本正經地說：“媽媽叫我看好弟弟, 照顧好弟弟。”
後來長大後, 陸淺森經常拿這件事來開陸淺夕的玩笑，“陸淺夕你腦裡只記着一件事麼——看好弟弟, 照顧好弟弟。腦容量這麼小的人，怎麼讀書這麼厲害呢？嗯哼？”
然後陸淺夕就會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估計陸淺森已經死無全屍。
但陸淺森也有難得正經的時候。他見學校裡的女生，去哪裡都是三三兩兩, 結羣結隊的。只有自己的姐姐, 總是孤獨地站在人羣裡。這個時候, 陸淺森就會覺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姐, 你爲什麼不交朋友？
——因爲交朋友很難。
朋友不像兄弟姐妹一樣, 不管有沒有共同的話題，不管有沒有志同道合, 不管有沒有交換秘密心事，關係都會一直存在着。
小學的時候，陸淺夕和同桌那個小女孩還算相處得不錯。那個小女孩在班裡面，跟個衆星捧月的小公主一樣，性格活潑可愛，喜歡跳舞和唱歌，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她。她生日的那天，邀請了全班的小朋友到她家慶祝生日。
切蛋糕之後，大家都紛紛獻上了帶來的祝福禮物。輪到陸淺夕的時候，她走到陸淺夕面前，伸出手問：“陸淺夕，你的那份生日禮物呢？”
陸淺夕不安地揪着衣角，小聲地說：“對不起，我沒有準備禮物。”
然後小女孩生氣了，扔了一句“我再也不要和陸淺夕做朋友了！”，整個晚上都沒有理會過陸淺夕。
然後陸淺夕站在原地，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樣子。
身後的陸淺森手裡捧着自己分到的那塊蛋糕，他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手中的蛋糕，然後把蛋糕放回了桌上，接着走過來扯了扯陸淺夕的衣服。
“姐，別理她。我們沒帶禮物來，不吃她的生日蛋糕就是。我們回家吧。”
後來，爸爸開車來接陸淺夕和陸淺森回家，看到陸淺夕悶悶不樂的樣子，爸爸就關心地問：“我們家的淺夕怎麼啦？今天玩得不開心嗎？”
然後陸淺夕撅着嘴，有點委屈地說：“爸爸，沒有禮物，就交不到朋友嗎？”
這會兒爸爸纔想起，一時疏忽，竟忘了給女兒和兒子準備生日禮物送給那個小朋友了。他懊惱地道歉：“是爸爸不好，忘了給你們帶禮物送給你的朋友了。”
“哼！讓姐姐不開心的人，纔不是什麼朋友咧！”陸淺森憤憤地說。
“再說了，我就是姐姐最好的朋友啊！姐姐又不缺朋友，又不是一定要跟那個女生玩！”小小的陸淺森，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篤定的語氣，讓人不容置疑。
原本已經開始哭泣的陸淺夕，聽到陸淺森的話後，破涕爲笑。
１６
因爲一件事，因爲獲得了別人的感激，我意外地收穫了兩個朋友。
原來，交朋友並不會很難。
——只要你付出真心。
17
最近牧憶莫很沉默。
雖然早上依舊一大早來到樓下，等陸淺夕下樓。下午放學也準時地出現在教室門外等陸淺夕回家。一切看上去是照舊的，但是牧憶莫比以前少話了起來。
每一天，在他把準備好的早餐遞過來的時候，陸淺夕都會凝望着他遠去的背影，怔怔發呆。
和以往不太一樣的牧憶莫，讓察覺到的陸淺夕，竟然感到有些不自在。
下午放學後，陸淺夕雙手抱着一大疊資料，肩膀上揹着藍白相間的條紋帆布包，慢慢地走出教室。臨近期中考，全班同學的學習狀態進入一種緊張準備中。因爲申請晚上免自修，所以下午放學後陸淺夕總是會帶齊晚上回家要看的書。
今天帶的資料比平時多出幾本。習題每一本都厚得可以當枕頭睡，每一科都有一本，隨便加起來……數量可觀。何況今天的包包裡面，裝了兩個很有分量的禮物。身上承受的重力，不小。
曾經受過傷的左手，基本沒什麼力氣。所以陸淺夕一邊吃力地抱着沉重的習題資料，一邊小心翼翼地走出教室，深怕一個不小心，書本全倒在地上。
快要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牧憶莫看到後便立刻迎了上來，二話不說地接過陸淺夕手中的資料，抱在懷裡，男生的力氣很大，彷彿輕輕鬆鬆就搞定了這一堆書地重量。
牧憶莫抱着書，什麼也沒說，徑直先下樓梯。陸淺夕站在原地愣了愣，才連忙跟了上去。
１８
習慣真是可怕的東西。簡直就是主宰人類的第二上帝。
正如同陸淺夕已經習慣過去的牧憶莫，如今牧憶莫展現出不一樣的一面時，陸淺夕感到很不習慣。
因爲覺得，太陌生。
１９
暈黃的檯燈下，陸淺夕雙手撐着下巴，坐在書桌前，對着擺在桌面上的魚缸，和魚缸裡的金魚說着話——
“大陸，幫你找個新朋友，好嗎？”
挺着圓鼓鼓的肚子，金魚在清澈透明的水裡游來游去，彷彿不願意搭理陸淺夕。
尾巴像是絢爛華麗的綢緞，隨着游來游去而一搖一擺，柔和順滑地在水裡展現鋪開。
女生伸出一隻手指，輕輕地觸碰上魚缸的外壁。
“你不願意交朋友嗎？是因爲想着小陸麼？”
叫“大陸”的金魚向靠近陸淺夕的方向遊了過來。
一張一合的嘴巴，像是在說些什麼話。
逗留了一會兒，又遊開了。
陸淺夕推開了一旁的資料書，然後趴在了書桌上。
側着臉，視線剛好對上擺在書桌上的一個相框——
傍晚時分，深沉的天色中，在一扇飄逸着白色窗簾的窗前，一隻豎着的畫架前，一個背影挺拔的男生，隨意地坐在木製的地板上，微微駝着背，清瘦的脊椎隔着衣服微微地凸顯，彎曲的姿態線條清晰可見。他藉着天色的光亮，稍微往前傾着身，手中握着一枝畫筆，像是要在畫上添加什麼。
窗外的暮光映照着天邊火燒般的薄雲，室內的光線已經很暗，地板上一片凌亂，散落着各種各樣的五顏六色的顏料，被風吹得紛飛的畫紙，畫架前的男生，看不見五官，只露出一個高大頎長的背影。在低低的暮色中，一個正在專心繪畫的男生背影，特別的好看。
正是陸淺森。
那個時候，他剛考上秋宿藝術中學沒多久，那是一間許多藝術生夢寐以求的學府，作爲一名新生的陸淺森，來到高手如林的藝術中學，突然被激發了前所未有的鬥志，有一天，他鄭重其事地對陸淺夕說，姐姐，我要在秋宿混出一個人樣。
當時的陸淺夕還以爲他是隨口說說而已，熱血的男生，做事總是帶着三分鐘的熱度，過了一段時間，就會將定下來的目標拋之腦後，然後又重新喜歡上另一件事物。
但這一次，陸淺夕顯然低估了陸淺森。
自從那一天他和陸淺夕表明了自己的決心，每一天，他回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畫畫。
有一天的傍晚，陸淺夕帶着相機，想問陸淺森一些有關相機的問題。走到陸淺森的房間，輕輕地扣了扣房門，沒人迴應，於是陸淺夕輕輕地推開了虛掩的門，一眼看到陸淺森正背對着她，全神貫注地坐在畫架前，投入忘我地揮着手中的畫筆，少年的肩胛骨在單薄的Ｔ恤裡，隨着擡手揮臂，若隱若現。
窗前的男生，因爲入神地繪畫而展現出的動人姿態，窗外天邊唯美的暮色，襯托着認真的背影，整個畫面，好像就是一幅美麗的畫。
站在門口的陸淺夕，毫不猶豫地拿起手中的相機，鏡頭對上了陸淺森，將天邊漂亮的暮色，以及男生認真忘我的背影，放在了同一個框框裡面，按下快鍵，將融洽的畫面定格在一瞬間。
突然一閃而過的閃光燈，讓陸淺森皺着眉，困惑地回過頭來，看到站在門口，脖子上掛着一部相機的姐姐後，他對着陸淺夕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深邃的眼眸，比閃爍的星辰還要迷人。
２０
你的笑容定格在小小的相框裡面。
而你的聲音，你的氣息，你的身影，你的笑容，卻那麼具體地猶若一部電影，在我的腦海裡，不分晝夜地自動上演，讓我無法抑制地想念你。
爲什麼別人的想念，貼着愉悅甜蜜的標籤。
而我的想念，專屬痛苦的分支？
像是一杯苦茶，帶着一股濃濃的苦澀，在舌尖蔓延至整個口腔，然後沿着食道留到體內的某個地方。然後沒多久，它就會被身體吸收，整個無聲地在身體的每個角落，慢慢的溶解掉。
思念爲什麼會變成了懷念？在日漸一日中，強烈的思念竟惡化成了劇烈的□□，讓我越是想念你，越是無法自拔地痛苦難過。
在無盡的鬱結悲苦中，安全出口已經全部自動封鎖，我恍恍惚惚地，日日夜夜回憶你，然後，淪陷入某種不可救藥的困境裡——
陸淺森，我也很想你。
趴伏在書桌上，很像是蝸居在洞穴裡的小動物，陸淺夕的眼睛裡隱隱地滲出點點淚光，眼睛看着照片上那一抹熟悉的背影，卻像是對着魚缸裡的金魚說話一般，聲音有些哽咽——
“我和你一樣，我也很想他。”
我也很想他。
不是因爲某個似曾相識的場景，不是因爲看見某一張相像的面容，不是因爲某種天氣某一首歌曲某一句話，我纔會去想他。
我很想他，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何種心情。
我一直，一直都很想他。
我很想他——
比任何人，都要更想念他。
當我一個人在命運的大海中隨着波浪，浮浮沉沉。
不明白自己爲何要來到這個世上，不知道自己又將去向何方。
在我不經意地低下頭時，看到冰涼的月光下，屬於自己的影子輪廓，形單影隻地隨着我的腳步一下一下地移動——
有一種難過的低落，迅速地涌上了心頭，悲傷的情緒佔據了我，毫不留情地把我淹沒其中。
這個時候的你，會不會正坐在雲端之上，俯身低着頭，一臉哀傷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