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８
待陸淺夕回過神來的時候, 兩個人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學農基地的農田邊，茂盛的草叢裡，青蛙和不知名的昆蟲在一唱一和地鳴叫着。
“……已經立夏了, 可惜看不到螢火蟲。”
男生莫名地把話鋒一轉, 跳到夏天的螢火蟲上去了。也不顧旁邊的女生一臉的茫然, 彷彿是害怕對方察覺出自己的忐忑和緊張, 於是便假裝別過臉去, 裝模作樣地彎下腰去，仔細搜索草叢裡有沒有螢火蟲。
從小到大，徐維川幾乎沒有遭遇過這樣困窘的情況。也許是人生路上一向比較平坦順利, 所以在第一次向女生類似表白的情況下，難免有些不知所措, 只好故作輕鬆自在。
而隨着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 身後的女生仍然安靜得沒有反應, 徐維川有些納悶，但又怕一旦轉過身去就聽見女生面無表情地說“可是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啊”之類的話, 然而身後的確是安靜得十分奇怪，左右爲難一番之後，最終他還是選擇豁出去，丟臉就丟臉吧，於是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硬着頭皮, 表情故作淡定地回過頭來, 卻意外地看到——
“送給你的。”
身材頎長的男生面前, 陸淺夕向他伸出了一隻手, 然後，緩緩地攤開了手掌, 白皙的手心裡，有一個明黃色的小小光點，仔細一看，竟然是一隻螢火蟲！
小小的螢火蟲全身發着微弱的黃光，薄而透明的翅膀被手心的汗水打溼，靜靜地躺在女生溫熱的手心上，拼命掙扎着想要飛起來，卻怎麼也飛不起來。
“送給你的。”
陸淺夕一貫清冷的聲線，因爲重複一遍已經說過的話，而變得有些熱情，加上她伸手想把手裡的螢火蟲遞給徐維川看，顯得有些孩子氣。
兩個人站立的地方，是學農基地的田邊，旁邊沒有路燈的照明，除了在很遠處的路燈只有一點點的餘光投射過來，還有當空的皎潔明月，其實是沒有什麼光亮的。
周圍的光線很暗，但徐維川卻覺得眼前的陸淺夕，面容前所未有的清晰。
“謝謝你。”
“謝謝你。”
幾乎是同時發出的聲音，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感謝對方，又在聽見對方和自己如此有默契的時候，看向了對方的臉——
男生微笑着，眼睛像是泡在一泓泉水的黑珍珠，明亮溫潤，高挺的鼻子，十分好看。
女生只有男生巴掌那麼大的臉，蒼白小巧，柔軟微卷的短髮，因爲吃驚而睜大的眼睛。
第一次，彼此面對面，以靠近得幾乎聽見對方氣息的距離，將彼此的臉，看得如此清楚。
１９
寥寥幾顆星辰的夜空下，徐維川和陸淺夕並肩而坐在農田邊的小山丘上。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席間也有一大段沉默的空白，但絲毫不影響談話的心情。
徐維川收下陸淺夕送的螢火蟲之後，看見螢火蟲努力想要重振翅膀飛起來，頓時心生不忍，便跟陸淺夕商量，讓它晾乾翅膀之後，放它自由。
“它本來就是屬於大自然的，我們不能因爲喜歡它，就佔有了它，讓它失去賴以爲生的大自然環境。”
然後，徐維川小心翼翼地將螢火蟲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讓涼爽的晚風吹乾它的翅膀，讓它可以再次飛翔。
“你不是很喜歡它嗎？”陸淺夕一臉困惑地問。
如果不是聽見他親口說想看螢火蟲，她也不會跑去雜草叢生的地方找螢火蟲，捉到一隻螢火蟲之後，便作爲答謝的禮物送給他。
“喜歡不一定要佔有啊。”
徐維川笑着回答，富含磁性的聲音，在晚上聽起來更加迷人動聽。
趴伏在徐維川肩膀上的螢火蟲，安安靜靜地一呼一吸，腹部發出淡黃色的光芒。
“……”
欲言又止的陸淺夕，雙手抱着膝蓋，下巴抵着膝蓋，眼神茫然地看着某一點。
喜歡不一定要佔有？
喜歡不一定要佔有，是這樣的嗎？
那喜歡一個人，只能讓對方自由嗎？
意識到自己的話搞得氣氛有些冷場，徐維川便轉移了話題，他擡頭看着夜空說：“淺夕，你看着夜晚的星星會想到什麼？”
自說自話般，他接着說：“每次看着天上的星星……我就會忍不住想起《小王子》那本書，你看過嗎？”
男生低下頭問旁邊的女生，直到看到女生輕輕地點點頭，他才接着往下說——
“不知爲什麼，從小到大，我看過很多書，各種各樣的……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小王子》，可能是因爲這個故事，不管看多少次，看一次就有不一樣的領悟吧……我們肉眼看到的星辰，也許在億萬年前已爆裂死亡，此刻它們的光芒到達我的瞳孔，是最神秘的意外。每次看到星星，第一時間腦海就浮現過這句話。”
“不過……”徐維川停了停，“不知道爲什麼，每次想起那一朵玫瑰花，就覺得它好幸運，相反的，每次想起那一隻狐狸，就會覺得它好可憐。”
這時，陸淺夕不解地問：“那隻狐狸有什麼可憐的？”
徐維川聽了，忍不住笑了笑，“因爲它相較於幸運的玫瑰花，只得到了［麥田的顏色］啊。”
他卻沒有直說，在他心裡，關於小王子和玫瑰花，還有那隻狐狸，其實就好像他和陸淺夕，以及牧憶莫的化身。
但到底誰是小王子，誰又是幸運的玫瑰花，誰纔是最可憐的狐狸，直到現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只記得狐狸對小王子說了一句話，我記得很深刻，就是［請你馴服我吧］。”
陸淺夕誠實地說，其實那本書她只讀過一遍，具體的內容以及人物經典對話，她已經不太記得了。
“請你馴服我吧……”
徐維川輕聲地覆誦着這一句話，彷彿這句話帶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讓他的聲音低了下去，表情有些動容。
這句話，他記得是出現在狐狸和小王子對話的時候，在花園裡，狐狸遇見了小王子，然後對小王子說了一些話之後，誠懇地提出了這個請求。
［請你馴服我吧。］
如果說“馴服”就是建立某一種關係時，那麼正如同故事的那句話所說，“如果你馴服了我，我們就會互相不可缺少了。對我來說，你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了；我對你來說，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了。”
“請你馴服我吧……”徐維川再一次重複着這句話，若有所思地凝望着陸淺夕的側臉。
我笨拙的言辭，緊張得一如初次登臺的小丑，但我的視線只投向你，期許你的迴應和鼓勵。
但對於女生的毫無反應，他也並不感到意外。
明明沒有指名道姓，徐維川的一而再重複，讓那句話聽起來彷彿類似某種秘密的解碼，陸淺夕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徐維川一直重複那句話，就是爲了說給她聽的。
但她渾然不知，那句話其實是一句表白語，也是徐維川最卑微的請求——
請你馴服我吧。
２０
請你馴服我吧。
這樣的話……我們就互相不可缺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