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宮女匆匆趕至長中宮的江淺夏複雜的意識到,古劉氏傷的不僅比想象中更嚴重,而且有毀容的可能。
宮女說的撞桌角上的傷口在額頭上,雖然此時已經用撒了金瘡藥的巾帕捂着了,但在她臉頰上,還嵌着一小片碎瓷片,應該是摔倒時被打碎的酒杯碎片,不小心正扎進去了。
這麼血淋淋的慘狀,在場的女眷都嚇的和鷓鴣似的瑟瑟發抖,還是長孫皇后親自坐在地上抱扶着古劉氏等江淺夏過來,其他的女眷,連上前都不敢,一個個的恨不得把眼睛閉起來,哪兒還顧得上幫忙?
“娘娘,辛苦您了,先讓人幫我把古老夫人扶進內殿吧,然後準備乾淨的熱水和毛巾,我要先把她臉上的碎片取出來,再把傷口縫合。”
長孫皇后滿臉的羞愧,把古劉氏小心的交給宮女時,還不忘小聲解釋起來。
“常瑞你別怪本宮,本宮不勝酒力下去換衣裳,沒想到這一會兒的工夫,竟然會發生這樣的慘事,實在是……”
“沒事兒,這跟您沒關係,我跟徐婕妤……”淡淡的瞥徐婕妤一眼,江淺夏嘴角勾了勾,“我們可是陳年的恩怨了。”
長孫皇后微微皺眉,還想再說什麼,卻被江淺夏起身打斷。
“別的先暫時不說了,皇后娘娘贖罪,我先下去給古老夫人治傷。”
“……嗯,你去吧,缺什麼就直接吩咐,外傷我就不叫御醫了,有你親自照料,必然是最好的。”
點頭離開,和徐婕妤擦身而過時,江淺夏目不斜視的直接撞了過去,把徐婕妤撞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好狗不擋道,狗都知道的道理,有些人卻連畜生都不如。”
丟下一句話,江淺夏快步離開這個重新喧鬧起來的是非地,把沒機會還嘴的徐婕妤氣的差點哭出來。
長孫皇后確實厚道,竟然把自己的寢殿給讓出來了。
血一直不斷往下流的古劉氏除了吃痛的一直緊縮眉頭,看見江淺夏進來時,神色卻很平淡。
“別說話,我先給你打針麻醉,不然一會兒取碎片,我怕你疼的把傷口撕裂。”
把服侍的宮女內侍趕到外邊兒,江淺夏當着古劉氏的面,從自己是隨身空間中取出麻醉針水。
古劉氏還是第一次見她“作法”,瞳孔不自然的劇烈收縮,卻始終沒有太過激動,只是顯得比剛纔更落寞了些。
悶不吭聲的給她打了局部麻醉,想用白布捂住她的眼睛好取碎片,卻被她擡手攔下,示意她直接這樣就行。
猶豫了一下,江淺夏沒有繼續勸說,把殿內的蠟燭臺都匯聚過來,藉着明亮的燭光,小心翼翼的稍微擴開傷口,把碎片從古劉氏早已麻木無覺的臉頰上取出。
“嘶——看着就疼,難爲您老還能挺這麼長時間。”
江淺夏嘖嘖有事的搖着頭,心中還真有那麼點敬佩——那碎片嵌的之深,已經穿透了頰肉,能看見裡邊兒的牙齦了。
這樣的傷口很難縫合,江淺夏廢了老鼻子力氣,加上古劉氏意外的配合,才艱難的把傷口一層層給縫合起來。
連着額頭上的傷口,處理完最後的清理消炎後,兩條蜈蚣似的醜陋疤痕,一條盤踞在古劉氏光潔的額頭上,一條,則幾乎由上至下劃破了半邊臉,把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變成了醜陋的惡鬼。
“我的臉還能恢復嗎。”
麻醉效力還沒消,古劉氏說話的聲音有些含糊,但卻分外平靜。
“傷在臉上,不是其他可以保持不動的位置,我不能保證一定一點疤痕都沒有,但我會盡力,只要你夠配合。”
看古劉氏還想說話,江淺夏連忙擡手阻止,嚴肅道:“在傷愈之前,你最好一個字都不要說,不能笑、不能哭,最好把自己當做沒有表情的木偶。”
“吃飯也是,爲了不咀嚼干擾傷口肌肉癒合,我會給你準備專門的流食,你要是不介意,我會直接插根軟管進你的喉嚨,把食物直接輸送進去,你連吞嚥都省了。要是受不了,小口小口的吞嚥,應該也影響不大吧。”
恍惚了一下,古劉氏眼睛彎了彎算笑吧,然後堅定的豎起一根手指。
“……你的意思是,選第一種,插食管?你有意識,插食管很痛苦,你確定?”
古劉氏緩緩點頭,無比平靜。
沉默,沉默良久。
“這次你應該是受我牽連的,徐婕妤看我不順眼,我在皇上那兒剛和四大士族的人吵了一架,還動手了。皇上拿我當槍使,藉機削弱了四大士族的很一部分勢力,所以以後無論你願不願意,古家和四大士族都善了不了了。”
古家,估計是古劉氏心中除了遠在邊疆的古焱之外,最後一塊柔軟而必須守護的地方了吧。
聽江淺夏說古府不可避免的和四大士族要對上了,古劉氏先前的鎮定全無,雖然不敢說話,可卻“嚯嚯”的從喉嚨裡擠出憤怒的聲音,擡手就往江淺夏身上打去。
皺眉想躲的江淺夏看見古劉氏通紅的眼眶和不斷往下滑落的眼淚,心中一顫,任由她打了幾下。
第一次“懲罰”了她,古劉氏打了幾下就受不了這種“羞辱”了,悲痛欲絕的用怨毒和十分想不通的眼神盯着她——爲什麼,爲什麼要爲古家招來災禍?
看懂了她眼底的質問,江淺夏揉揉被打疼的胳膊,輕嘆一聲,在她身邊坐下。
“今時今日,你受傷不能謾罵,我還有心情跟你好好說說其中的關鍵。”
“你以爲我不知道四大士族不好惹嗎?你以爲我真想爲了魯地那點微不足道的收益就和四大士族扛上嗎?大乾地大物博,我又和西方交好,魯地的掌櫃撤出來,上哪兒開店不比在魯地賺的多?”
“可我沒辦法,早在皇后娘娘生產之前,我就不得不和四大士族對上了。”
古劉氏滿眼的狐疑——四大士族和古家從無交集,也素來沒有什麼嫌隙,怎麼就不得不對上了?
瞥她一眼,江淺夏低聲道:“四大士族跟着大乾一起從那個戰亂年代緩過來了,當地百姓只知他們,卻不管陛下,你自己想想,咱們的陛下會容忍他們嗎?”
“陛下容忍不了,就勢必有所動作。古黎也好,我也好,都是新貴族的代表,陛下給我們盛寵,不是沒有代價的。這種時候,做臣子的要是不替陛下分憂,就只能等着大權旁落,蕭條下去,被人取代了。”
“別人還可以被取代,我呢?古黎呢?就算我們兩退隱山林,陛下就能安心這麼個年輕驍勇的麒麟將在外邊兒?就能放心我這麼個富可敵國的存在不在他眼皮子底下?”
“我和古黎都不想造反,可既然造反的路絕了,那我們,就只能心甘情願被陛下當槍使了。”
“躲不掉的。”
古劉氏搖搖欲墜,她再怎麼心思狠毒,也不過是一介沒見識沒學問,出生卑賤的女人,她拼命想守護老爺夫人留下來的這個家,可卻從沒想過,事情根本就身不由己。
一瞬間彷彿老了二十歲的古劉氏滿臉蕭瑟,眼珠子顫抖着擡眼看了江淺夏一眼,又無力的垂下,整個身子都佝僂了起來。
“你放心吧,我和古黎會把古家守好的,至於你的傷……”
手指在她傷口上虛劃過,江淺夏聲音冰冷而飄渺,“我會爲你報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