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時間,校園裡寂靜無聲。我小心翼翼地晃到籃球場,一路上左顧右望,以免被某些個認識我的老師發現。有老師看見不要緊,要緊的是如果被秦定然知道我翹掉晚自習,我就完蛋了。
整個籃球場似乎只有我一個人,我在旁邊坐了一會兒,不知道今晚他會不會來。
我們說好了,每個週五晚上籃球場見,有事除外。
秦定然不在家的那些日子,是我從初三到高二的三年。他的存在感突然減少到零,我不習慣了一陣子。穿超短裙沒有人管我了,吃冰淇淋可以吃到咽不下爲止,老師佈置下來的作業常常要到了最後的期限纔會被我想起。我覺得自己就像一頭在籠子裡關久了的小獸,突然獲得自由,卻不知道要去哪裡。小叔小嬸是極少管束我的,從小到大秦定然不僅擔當了我跟小光哥哥的身份,還兼職我們的監護人。秦定然到外面讀書,小光很自覺地如同秦定然還在家一樣,老老實實地過日子,我卻不行了。
初三畢業之後,我認識了藍珈。我打了三個耳洞,偶爾跟着她出去玩。當然當然,在藍珈的眼裡我一直是一個好孩子,跟她出去玩的定義僅僅是看着她們玩而已。
可能我一直嚮往這樣的生活,可以玩到很晚,不考慮作業有沒有寫完,認識好看的男孩子。到後來我卻發現,像藍珈一樣生活,其實我並不是真的喜歡。就像我之後認識了很多的男孩子,卻覺得沒有一個比秦定然好看。
藍珈瞭解我,高一之後她就很少再來找我了。
跟駱致遠的相識,是通過藍珈。他們似乎是同一個院子里長大的,藍珈拜託駱致遠在學校裡照顧我。駱致遠在5班,我在12班。
有時候學校開會,駱致遠會來幫我搬凳子,他也會幫我排隊充飯卡。一開始我並不自在,他幫我做事從來不經過我允許,很強橫。大約誰都會以爲他牛高馬大,粗魯直率。然而事實上駱致遠長得十分清秀,做事也很細心。
我在籃球場上等了半個小時,他今天沒有來。
站在教學樓的角落觀望了一會兒,我鬼鬼祟祟地打算遛回教室。沒走兩步,有人在後面喊我的名字。
我鎮定地回頭,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哥。”
秦定然的鼻樑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多了些文雅的味道。他眯了眯眼睛,問:“去哪了?”
我說:“上廁所啊。”
“你可不是從廁所的方向回來的。”
我低頭不好意思:“秦老師,被你看出來了。我先上了廁所,然後覺得胸口悶,就去校園走了一下。教室悶熱,我們班的風扇又壞了,我出來透透氣。”
秦定然說:“行了,下晚自習去我辦公室等我,我那兒有風扇。”
我說:“哦。”
“還站着幹什麼?回去自習。”
“噢噢。”
下晚自習之後我抱着書跑到秦定然的辦公室吹風扇。他的桌面整潔,東西擺得很整齊,這在我的意料之中,他從小就是這樣。
我坐在他的椅子上轉了兩轉,突然有人走進來,我嚇了一跳。
是江微薇老師。對了,秦定然是跟她在一個辦公室的。高三老師的辦公室分爲兩種,一種是十人的大辦公室,另一種是二人的小辦公室。小辦公室光線不夠好,那些上了年紀的老師都喜歡大辦公室。而且人少的辦公室,不方便跟其他老師交流感情,瞭解本班學生的情況。
我從椅子上跳下來,說:“江老師好。”
江微薇笑了笑,說:“坐吧。”
她有一頭漂亮的捲髮,喜歡穿裙子,我們年級的男生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公主。她的五官很精緻,又會打扮,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個公主,而且是不會老的公主。秦定然高中的時候,我跟着他來過學校,那時候我就覺得這個老師很漂亮。我都從初三讀到了高二,而她好像一點都沒變。
我坐回椅子,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
“江老師,其實我哥人很好,你不要相信別人說的那些話,大都是人家無聊編出來的。”唉,我真是矛盾,一邊破壞秦定然的名聲,一邊又爲他說好話。假如江老師因爲我謠傳出去的話而心存芥蒂,不跟秦定然好了,那我就真的是罪孽深重。
江微薇轉過椅子,微微笑了笑,“嗯,我教過他三年的語文,他怎麼樣,我懂。小蔥,你這丫頭又在亂想什麼?”
我說:“沒有亂想什麼,也就隨便想想。前段時間我家有個遠房親戚來,那個親戚想把女兒嫁給秦定然。”
“哦?”
見她露出感興趣的表情,我認真道:“其實我覺得那個親戚的女兒應該不會很好看,絕對沒有江老師漂亮,秦定然應該不會喜歡不漂亮的女人。”
“於是?”
我跳下來,忍不住了,悄悄地握了握拳,問出來:“江老師,你真的在跟秦定然談戀愛嗎?”
她失笑,拍拍我的頭,說:“沒啊,你聽誰說的?”
我愕然:“那個5班的英語老師說的!她說你在跟秦定然談戀愛,而且很多老師都覺得你們很般配。”
江微薇無奈搖頭,說“沒有的事,他們都誤會了。你哥一直是我的學生呀,以前是,現在亦是。”
我仰臉望着她:“你們現在是同事了,學生又怎麼,喜歡就行。”
“就算喜歡,也不是那種喜歡。他在我眼裡,一直是三年前的模樣,需要人關心。我有男朋友的,我們準備今年年底結婚。”她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眼睛似乎是在笑的,很幸福的模樣。
大家說江老師像一個公主,在每一個公主的背後應該都有一個守護她的人,否則公主又怎麼可能成爲公主,而可能只是一個打醬油的宮女。
我不安:“那秦定然……”原來江老師有男朋友,不僅秦定然悲劇了,我的班主任也悲劇了。人生真是到處充滿了悲劇。
江微薇轉頭望向辦公室的門口,秦定然抱着一本數學書站在外面。他擡手扶了扶眼鏡,臉上沒有什麼特殊表情。
秦定然肯定是聽到了,我是不是太殘忍了,讓他親耳聽到江老師準備結婚的消息,他肯定很心痛很心痛……
江微薇拿起挎包,微笑道:“好了,我先走了。小蔥,明天的語文課會念你的作文哦,寫得很好!”
我訥訥:“呃,老師再見。”
我已經可以想象,秦定然一定在心裡瘋狂地咆哮,他被拒絕了,肯定很難過很難過……
“哈哈,秦定然你OK了嗎,我們什麼時候回家?”我要假裝什麼都知道,聽說男人的自尊心是很強的。
他徑直地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放下數學書,翻找着卷子,看都沒看我,“我真是服了你。秦小蔥,你有沒有這麼無聊,老是對我的事情感興趣。你要是真沒事做,多買一套卷子來做。你的那個小男朋友呢,也不管管你。”
我坐上椅子,晃着雙腿,“他才管不了我。”
他瞥了一眼我露出來的腿,說:“噴花露水沒。”
我沒穿裙,穿的是涼快的半截褲,他這樣一說我好像真感覺腿有些癢。我撓了撓腿,說:“我不喜歡那個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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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翻找着試卷,說:“你怎麼沒被蚊子咬死。”
我忿忿:“秦老師!你怎麼爲人師長的!居然說出這種話!”
“你什麼時候把我當老師過。”
虧我還擔心他難過,哼,沒心沒肺的傢伙!活該江老師不喜歡他!
我說:“呀,你挺了解我的嘛,我真沒把你當老師過。我看你從裡到外都不像個老師,整一衣冠禽獸。哎?這個詞是這樣用的吧。”
他竟然“哼”笑一聲,陰惻惻道:“衣冠禽獸還能讓你安然無事地坐在這兒?這裡就我們兩人,衣冠禽獸會做什麼事,你懂的。”
我捂臉尖叫一聲,嚷嚷:“秦定然,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你竟然連自己的堂妹都不放過!我就說我就說,你戴副眼鏡根本就是想掩蓋你猥瑣的眼神!”
我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他反駁的聲音。我也懶得裝了,放下捂臉的手,看他在搞什麼鬼。
只見他的手揉着額角,側臉布着一層陰影。眼鏡已經被他摘了下來,放在桌面。
他說:“不嚷了?”
我說:“呃,嚷夠了。”
“你在男朋友面前也是這副模樣?真是,他怎麼受得了你。我還蠻同情他的。”
我憤怒地隨手拿了本書扔他,這絕對是裸的嫉妒!秦定然嫉妒我有男朋友!而他被江老師拒絕了!
他穩當當地接過我扔過去的書本,皺眉:“下次不準亂扔東西。明天我給你去買味道淡一點的花露水,晚上來學校前記得擦。”
“哦。”
我在駱致遠面前怎麼可能是這個模樣,只有在秦定然面前,我才任性得起來。就像我知道秦定然不會真的生我的氣,我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反正他最多就是逼迫我多寫兩張試卷。可是對象是男朋友的話,你會擔心他是不是介意你的言行舉止不夠端莊,他會不會嫌棄你太任性。我知道不管怎樣,秦定然是不會嫌棄我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問他:“秦定然,你是不是很難過很難過?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我爲什麼要難過?”
我不忍道:“我都懂,江老師年底結婚,你估計是沒什麼機會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也不要太絕望。”
“秦小蔥,你真是太無聊了。她是我老師,我怎麼可能對她有什麼想法。”
“老師就不能有想法?什麼年代了都!”
“回家抄5遍英語新單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