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語冰幾乎是爬回了門檻內,聽得衆童子口呼“皇貴妃娘娘”,再回頭看時,就見門外青鸞以羽翼遮面。翩躚若舞,只一旋,一妙齡女子現於雲頭。他雙眸一亮,此女頭頂玉鉤水珠冠,青羽裳流光滴翠,樣式甚清涼,堪堪裹住了胸。肩背和腰側的肌膚,則由半遮半掩於瀑泄及裾的青絲下。
柳眉碧眸,妙儀清絕。兩手輕合於胸下,她對行禮的衆童子說話,實是向白語冰表明來意。
白語冰卻瞪着眼看那胸。那胸似兩枚玉桃兒,還微微翹起些弧度,秀色甚是可餐。他暗忖:
“乖乖,本世子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龍,仙界卻沒有如此窈窕的雌兒,鳳皇真是豔福不淺!”
這青鸞化作的窈窕女子,乃是百鳥宮的皇貴妃,水鏡宮之主,道號玉華元君。
因金桐宮沒有正宮娘娘,她又最知鳳羽嘉的心意,收拾後宮爛攤子的重擔便落在她肩上。
見白語冰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她便自報道號,繼而淡淡一笑,安撫道:
“小世子,聖前公務繁忙,與你訂下婚約,便去往天樞院開四御會,匆忙之際,派獵烽將軍和比翼元君接你入宮。他的心思是好的,察覺碧梧符節毀損,親自趕往妖界相救,卻未免料事不周。你本是仙界海龍,在這不沾水氣的碧梧宮養傷,有許多不便之處罷?你可暫隨本宮移居水鏡宮。”
白語冰這才知曉,自己如何到了此地。這玉華元君說話真是太委婉了。
鳳皇哪是料事不周,派一位全然靠不住的將軍接他,使得妖界的大妖誤把他認作龍祖宵行,又將他這條小海龍放在聳入雲霄的碧梧上,嚇唬他一番便自行離去。這分明是存心要玩死他。
玉華元君如此維護鳳皇,想來二鳥沆瀣一氣,都不是什麼好鳥。
想罷,他忍不住道:“皇貴妃娘娘,咱倆打開天窗說亮話,你這個是不是美人計?我隨你去那什麼水鏡宮,然後鳳皇跳出來,說我輕薄他的妃子,將我送上斬龍臺。這個路數,我在西王母的崑崙宮領教過,她派了一個小仙子……我是說,做神不能太小心眼。我不過就是調戲了鳳麟洲的鳳族,又醉酒將鳳皇認成了雌凰嗎?要我死給我個痛快,快刀斬亂麻。睚眥必報,容易入魔啊!”
玉華元君萬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聽得微微睜大碧眸,半晌才道:
“嗯,小世子,若是如此,本宮便直說了。本宮已有四十三億歲,乃是龍祖往聖玩鬧時,摘了聖前的青羽,按聖前的形貌,與聖前一同造出的第一隻青鸞。慢說聖前貴爲羽族之祖。你在本宮眼裡,也如雛鳥,是一副隨時會跌出巢穴的模樣。聖前不擅長照顧雛鳥,本宮纔想接你去水鏡宮。”
白語冰爲之絕倒,心中一陣凌亂,暗道:“媽媽的,這麼說來,鳳皇是對龍祖念念不忘,睹毛思龍,納了自己的青羽做皇貴妃?我叫你一聲皇貴妃娘娘,你卻把我當成雛鳥,想當我的娘?”
玉華元君又道:“這百鳥宮裡,只有金桐宮的正宮娘娘,可以與聖前孕育子嗣。其他男女嬪妃,大多是尋求庇護,因避劫或其他事由入宮。當然也不乏想與聖前成事的嬪妃,手段也是無所不用其極。聖前心胸寬厚,圖個熱鬧,不如何計較。早已有男女嬪妃合住一宮,從無輕薄之說。”
“照這麼說來,鳳皇是一隻聖賢鳥了?”白語冰想起方纔鳳羽嘉搔首弄姿的種種惡狀,總覺玉華元君所說的清心寡慾的“聖前”,和他所見炫耀胸肌的心智失常的雄鳥,不是同一只鳥。
玉華元君聽他說得奇怪,抿嘴兒微微一笑:“若不是,怎麼道號叫做羽嘉聖祖?鳳皇是外族對他的稱呼。我們羽族稱他爲‘聖前’,意爲自己在聖祖的面前,就好似用御陛下來代指四御。既然你入了宮,就入鄉隨俗,稱他爲聖前罷。且隨本宮回水鏡宮,還有些個規矩,本宮慢慢教你。”
與此同時,百鳥宮外圍,大樹參天林立,枝頭自下而上築着許多殿宇,鴛班鴻臣往來出入。
正中一棵梧桐樹的枝杈上,殿宇最爲恢弘,名爲昭蘇宮,乃是文武羽族議政之處。
兩位將軍勾肩搭背,有說有笑,走入後殿書房。只見鳳羽嘉坐在碧梧椅上,桌前放着一幅畫卷。離桌不遠處,跪着那黑髮金眸的獵烽將軍。兩位遲來的將軍也不拘禮,吊兒郎當繞過獵烽。
“聖前,”一位銀髮玄甲的將軍笑道,“你不是在開那四御會嗎,怎麼溜號回宮了?”
另一位紅髮碧眼的將軍則道:“那還用想?定是獵烽接白語冰娘娘入宮出了差池。聖前就該派我去。到時候,那鯤鵬郡王找上門,我就告訴他,除非入我麾下,否則休想見到白語冰娘娘。”
鳳羽嘉道:“我去天樞院開會,你倆就可以擅離職守,出去賭錢了?也不怪白語霜不願跟你。同樣是鵬,差距如此大。垂雲、逐天,平日命你倆多帶一帶獵烽,你倆卻只顧自己玩樂——”
名爲逐天的銀髮玄甲將軍大笑:“聖前你開會溜號,我倆出去賭錢,這個就叫做上行下效,是我們護林四軍一貫的優良傳統。再說了,小獵烽使的是神雷,我帶不了啊。聖前你知道的,我就一雕,打出生靠我自己,吃龍蛇內丹練就一身粗魯本事。上頭也沒有神霄雷主這等的靠山,不會念咒,請不動南極神霄府的雷部衆神。要不,聖前你也寵一寵我,把你的太陽真火借我使一使?”
名爲垂雲的紅髮碧眼將軍聽了,也說風涼話道:“沒錯,聖前你知道的,我就一鵬,不成氣候,連新近飛昇的鯤鵬都瞧不上我了,能帶誰?我選擇自暴自棄。以下省略,附議逐天將軍。”
鳳羽嘉本喜與性情活潑的神仙打交道。若不是獵烽在眼前,他便要開玩笑讓這二位將軍洗剝乾淨入宮侍寢了。他君臣三鳥身正不怕影子斜,獵烽卻是神霄雷主的愛寵,玩笑話是好說不好聽。
他看向獵烽,這位年輕的鷹軍將領雙手攥拳,跪地頭埋得極低,耳郭紅了一片,只是不語。
最終,他道:“這一次也不怪獵烽,他的對手是妖界的蠱雕,道行相差甚遠。”
逐天和垂雲面面相覷。逐天點點頭:“是個勁敵,他那一杆血蝨槍極難纏。小獵烽你也是,接娘娘回宮,怎麼獨自跑去妖界逞能?立功也不是這個立法。想來是聖前親自出馬,擒獲了此妖?”
鳳羽嘉搖了搖頭,神色略有些古怪:“自己看罷,獵烽你也擡頭看看。”
說罷,他羽袂一拂,桌上畫卷鋪開,五色華光射出,後殿已化作怪石嶙峋的妖山。
逐天見狀嘆道:“聖前威武,我只道你擒獲了蠱雕,你卻連人家的鹿吳山也收走了!”
這畫卷名爲《山河社稷圖》,又名《地書》,乃是神界第一等的先天法寶。
看似小小一幅畫卷,卻有芥子藏須彌之效,世間萬象,無所不能收納。
垂雲也道:“這山收得不虧,鹿吳山多礦藏靈脈,你們看看這些石頭。”
他逡巡一番,拾起一枚石子,右掌焰火一閃,石子被煅得焦黑。左掌凝出水渦,焦黑的石灰被洗淨,剩下一顆閃亮的曜晶。“料子本身的靈氣微弱,但注入些真氣,就是上等靈石,不錯罷?”
鳳羽嘉已坐在一株碧梧枝頭,觀望二將耍寶,也不知自己如何養出了一頭窮困如斯的鵬。
“獵烽,五雷秘法,有一門回照術,你可曾習得?”
獵烽正看垂雲玩那石子,聞話忙道:“小將還不曾習得此術!”
逐天和垂雲互換眼色,一鵬一雕,心底瞧不起獵烽這小鷹,總覺他在邀寵,不免一齊怪笑。
鳳羽嘉對獵烽道:“附耳過來。咒訣是如此……急急準奉神霄雷火律令勑煞攝,明白了麼?”
獵烽微訝,道了聲“是”,待下樹依法演練時,神雷電閃,周遭景物變幻,一切皆似在倒退。
倏地,一銀髮血衣男子的幻象,影影綽綽,出現在了四人眼前。
他自地上跳起,把手一揚,半空中的污血,倏地匯作雕臉豹身的大妖。
逐天和垂雲驚道:“這個是——誰?他一招殺了蠱雕,這是什麼招數??”
獵烽的回照術尚生澀,未能照出化血鯪晶木。
鳳羽嘉祭出桐木琴,琴聲作響,一圈金光圍繞這男子的幻象,向四面八方擴散至百里地。
只見蠱雕與這男子對峙,被紫晶荊棘劃了一記,忽然說道:“原來如此,烏帝,我明白了!”
銀髮男子旋即把手一揚,荊棘開枝散葉,刺叢如若萬槍,將蠱雕紮在了半空中。
鳳羽嘉這才問道:“這就是你們的白語冰白娘娘,那麼問題來了,他使的是何物?”
逐天嘆道:“白語冰娘娘竟如此驍勇,想來肉質也極爲鮮美……咳,真是才貌雙全。恭喜聖前,後宮又添一員驍將!同樣是男妃,與摩空真君、赤霞真君兩位娘娘相較,不知哪一位娘娘更彪悍。至於白語冰娘娘使的是何物,恕末將眼拙,不過,此物有化血之能,給我幾日,我定能查清。”
垂雲則心疼地道:“可惜了妖丹,洪荒大妖的妖丹,多少年修爲啊,就這麼散還天地了。”
最吃驚的莫過於獵烽,他奉命前去接娘娘入宮,竟反被娘娘救下一條命。
這要傳出去,整個騰勝天的羽族,皆會視他爲笑柄。一時五味雜陳,他默默地低下了頭。
鳳羽嘉撫動桐木琴,放三將出了《山河社稷圖》,自己又入畫卷,施展回光術,從頭到尾將幻象看了數回。這些幻象,他方纔未令三將觀看,乃是蠱雕、白語冰和化血鯪晶木之間的談話。
蠱雕懷疑白語冰是龍祖宵行轉生。他不由得喃喃自語道:“宵行麼……”
桐木琴陰寒的絲絃摩挲指腹,如舊日滑過指掌一縷的龍鬃。一億年一涅槃,也有忘不掉的事。
他微然一笑,對琴問道:“你若是宵行,你放走的凡界孩童,豈不就是我的情敵?玄元化血聖兵是你的本命法寶,按理說,你與它性命與共,它應該毀了,怎麼還能如此喋喋不休與你爭吵?”
只聽幻象裡的化血鯪晶木道:“我與你結血契,是要看鳳皇玩你的屁股,以及扎穿你的心脈。”
“……”鳳羽嘉“嗯”了一聲,自千頭萬緒的遐思裡,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