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到了鬱金香園門口,我們去找工作人員拿了本免費派發的花名冊。剛開始我們還拿着那張名單一個一個地對花名,不一會兒就沒了耐心,索性把它塞到了包裡,只專心致志地賞花拍照。

因爲是鬱金香園,這裡特意裝飾成荷蘭風情,除了一排一排各色搭配的鬱金香,也有別的花,另建有風車、曲水、雕塑等荷蘭風格的裝飾。我們來得早,人還不算太多,不過在場的每個人都在冒充攝影師,開發各種角度來試圖拍出自己眼中所見心中所有的美麗花朵。

孫啓晟最愛經典的黃色鬱金香,一入園就舉着相機怎麼也停不下來地大拍特拍了一批。我則更喜歡那種套嵌式的雜色鬱金香,兩種顏色配合得當時,那感覺格外典雅。另有一種花,看起來像鬱金香,但花瓣是尖頭的,不同於鬱金香的圓潤,我們也不懂得什麼,只猜它是鬱金香同百合的雜交品種。還有一種,花瓣邊緣全是茸茸的毛,極其溫馨可愛。其實那些毛毛看起來是刺刺的,而我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摸,才發現它其實很柔軟。本來也是,畢竟是花瓣嘛,同堅硬是絕緣的。

我們那樣一路低着頭看,也沒去看路,不知不覺就轉過外面的小園,赫然發現後邊居然別有洞天,視線忽然開闊,只見層層疊疊好一片廣袤的花田!

我們激動地叫一聲好,奈何手邊的花還沒有看完,便硬生生捺住性子,仍是一步一拍地挪過去。花田分許多畦,我們從兩行間走過去,再從下兩行間走回來,不知不覺就走了很久。

孫啓晟跟在我後面,囉裡八嗦一會兒追着我拍照,一會兒又要我看他的攝影效果,還沒輕沒重地問我了一個問題:“芷昕,你覺得在這兒拍婚紗照會不會特好?這麼豔麗的背景,正好反襯新娘的白紗!”

我無心討論這個話題,便故意同他擡槓:“婚紗照又不全是拍白紗,也有很豔麗的禮服,到時該花成一團啦!”

這天我們徹徹底底玩盡了興。一來是花兒的確很好看,二來,不得不承認,孫啓晟的攝影技術還是相當不錯的,給我留下了不少人面春花相映紅的佳作。他非上綱上線地說這是因爲他心目中的我有多美多美,我纔沒那麼酸呢,這明明是因爲那天我高興,一高興表情就好,表情好了才上相,否則他本事再大也沒法把我拍成個美女。

我只沒想起來,之所以那麼高興,又是誰的功勞呢?

見我高興,孫啓晟也樂呵呵的,攬着我往回走的時候道:“怎麼樣?不錯吧?等到了夏天,這兒的荷花也很漂亮,到時候咱們再來!”

我興頭都沒過呢就開始忘恩負義了,大約恰恰也是因爲我興頭正好,真實的想法一不小心就放了出來:“你怎麼老惦記着看花兒呀?你是有多娘啊?照理說你們理工科男生不應該這樣啊,你怎麼就這麼另類啊?”

任哪個男生——除非是成心要當僞孃的——聽別人、尤其是自己喜歡的女生說自己娘,都會受不了。他的臉色當即就有些微微漲紅:“我哪有很娘?我是想着你喜歡才說帶你來的!”

我不領情:“那你也得知道啊,我打賭別的男生就不見得知道這麼多看花兒的地方和時令!”

他解釋:“我知道這些是因爲我從小就喜歡攝影,小時候我爸媽會帶我來,後來上大學後參加了攝影協會,每次到了當令的花季都會組織着一塊兒來。”

我噎了噎,還是嘴硬:“反正你就是不夠陽剛,就是沒男子氣概!不說別的,咱就說一件事兒:人家都說了,一個合格的女朋友要比男朋友輕四十斤,你看我就一八十多斤的小人兒,比你輕怎麼也得多於四十斤吧?絕對合格了!你還每次都抱得臉紅脖子粗的,好像我是世界上最重的東西一樣……”

他立即抗議:“我哪有臉紅脖子粗!我抱你的時候可輕鬆了!”

我用描述他的熊樣來據理力爭:“每次你抱我的時候,連雙下巴都出來了,脖子上青筋還一條一條的,哪像人家言情劇的男主角,都是談笑風生着就把女主角抱起來了!”

他頓時捉住我的胳膊定在原地:“這還不容易!我這就來談笑風生給你看!”

說着,他一邊張牙舞爪地來抱我,一邊學京劇裡的花臉,哈哈哈哈大笑着,嘴裡還一個勁吆喝:“我談笑風生!我……談——笑——風——生——”

我受不了了,一不小心就笑岔了氣,只好側身伏在他的肩膀上,這才又注意到那四條揹包帶,連忙制止他:“好了好了,快放我下來吧,別一會兒把腰閃了!”

他憋脹着臉:“怎麼可能?我輕鬆着呢!”

我戳穿他:“你背上還負着重吶!”

他依然作輕鬆狀:“沒事,東西比早上少了些了。不過小祖宗,你帶了這麼多吃的喝的,最後也就消耗掉了一小半,你是成心考驗我來的嗎?”

我摟着他的脖子,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前沒自己收拾過這些,就看着這也想帶、那也想帶……”我嘟起嘴,“那人家以後不這樣了還不行嘛……”

他笑着在我臉上親了親:“沒事兒,你想帶什麼帶什麼,只要你高興,我都揹着!”

我知道孫啓晟對我很好,特別特別好,好得離譜,好得都有點沒天理了。

在特別感動的時候,我也會良心發現,想好好對他來着,可我對他的好永遠都只能保持三分鐘熱度,一轉眼就又變成了河東獅白眼狼,自己都控制不住。

我想,這不光是因爲我本來就不夠愛他——甚或根本就不愛他,還因爲我對他始終有一層怨氣在那裡,老也消不掉。我總覺得我是被他強迫的,所以他欠我的,他對我多好都是應該的。

而且,很莫名地,我老覺得我不能和周朗在一起,就是有他的責任在裡面。雖然我自己也告訴自己,周朗並不喜歡我,可也是因爲有了孫啓晟,我才完完全全沒機會的吧?

唉,周朗,周朗……我不知道我會不會一輩子都這樣,只要一想起他就覺得心裡隱隱作痛,怎麼都沒法甘心。周朗多好啊,什麼都好,什麼都是孫啓晟沒法比的!

我印象特別深刻的一件事,是我和孫啓晟一起看過《畫皮》之後,我才發現他居然不知道這不是聊齋中的原本情節!

這人是有多文盲啊!

我不能忍了,第二天就去圖書館借了本《聊齋志異》出來拿給他看。他一邊興高采烈地接過翻開一邊問我長不長,我說:“不長,因爲是文言文。”

他當即嚇得手一抖,差點沒把書扔掉。

我鼓勵他道:“這裡面的文言都淺近得跟白話文沒什麼區別,非常易懂!你只要學過高中語文就能看得懂,我打賭!”

他苦着臉:“可我語文向來就不好……”

我不耐煩了:“不好也不可能看不懂!難道你是弱智?”

緩了緩,我又想起不該對他太兇,於是放柔和了語氣:“再說了,實在看不懂不是還有我給你翻譯嗎?”

他這才壯了膽氣,打開來看,閱讀速度倒也不慢,而且通篇也只讓我給翻譯了兩三行。

我很是爲此而頗感欣慰,心想我這男朋友還是修養不低的嘛。可還沒樂過勁兒來呢,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問了我一個問題:“對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是什麼意思來着?”

我還沒來得及背過氣兒去,他就又加了徹底雷翻我的一句:“是不是說:到底是可忍呢還是不可忍?”

我差點沒被他震暈!

就他這水平,我現在明白了,他肯定也沒看懂《畫皮》!

這件事把我給鬱悶的,連罵都找不出話來罵他了,只給他甩了整整一天的臭臉色。我沮喪地想:如果是周朗、如果是周朗……

周朗的文言水平只有在我之上的,我想我永遠都忘不了他在中國歷史文選那門課上俊逸瀟灑的侃侃而談。女人永遠希望自己的男人比自己強,周朗纔是那個能讓我崇拜的人,而孫啓晟……

切!

如果有人責備我看不起自己的男朋友,那麼我會回敬他:你根本不知道看不起自己男朋友的滋味兒有多難受,最難受的人明明是我!

我忘了,或者是我根本不願去深想,我這是在以己之長對彼之短。我是文科生,還是歷史系的,看篇把文言當然跟玩兒似的,若是換成理科問題,我又如何跟孫啓晟比?

其實,別說是理科問題了,就是一些很基本的生活常識,只因爲稍微偏理了一點,我就出過好幾次狀況。

譬如那段時間,正好有通訊公司來做校園推廣,以很便宜的價格向在校學生推出一系列手機服務,孫啓晟便拉着我去換了一對情侶卡,既聯號、互相之間打電話還免費、每人還送一部情侶手機。當晚我就按說明書給新手機充了電,第二天早上起牀後興沖沖地開機,卻發現開不了。

我心急火燎地倒騰了半天,卻發現還是開不了,怎麼也開不了。正氣急敗壞間,孫啓晟往我們宿舍座機上打進來了,問我怎麼還沒開機。

我怒衝衝地說:“這什麼破爛手機啊,是壞的!”

他愣了:“啊?不會吧?我的是好的啊。”

我吼他:“你這什麼道理?你的是好的就說明我的也是好的啦?我不管,你替我拿去換!”

孫啓晟當即奉命趕來,拿着我的手機一檢查,黑線了。

原來我把電池裝反了……

當然,這又是他的錯了,我的理由是:“你昨天也充了電,怎麼沒告訴我充電的時候手機屏幕上應該有提示啊?害我不知道我沒弄對!”

他無語了半天才擠出一句:“我哪兒敢懷疑您老人家的正確性啊,所以也不會想得到你會裝反電池啊……”

不用說,他的辯解永遠是無效的,吃打纔是永恆的真理,而我打他的理由直截了當:“你諷刺我!”

然後,那個學期我還換了部手提電腦,當然是孫啓晟陪我去買、幫我挑替我配置給我砍價的。新本本抱回來,他什麼什麼都替我裝好了,最後只要我自己拿着移動硬盤插插拔拔一下,把舊本本里的東西搬到新本本里去,我就摔摔打打的沒耐心,而且弄完之後,脾氣大得開始掀桌子砸椅子,嚷嚷着新本本把我好多東西都刪了,不然爲啥我拷完了都找不到了,而這當然都是孫啓晟的錯,因爲電腦是他選的也是他裝的嘛。

他欲哭無淚:“怎麼可能……我來看看!”

他過來嗒嗒嗒點了幾下鼠標,滿頭的汗就下來了:“小佛爺,你的移動硬盤空間不夠了,所以沒全拷過來……”

我:“啊?”

他望天狂呼:“這個世界上還有比你的新本本——當然還有我——更大的冤假錯案嗎!!!”

在那之後,我們倆一塊兒在我頭上猛撓了一陣兒,嘻嘻哈哈的也就過去了。

他沒罵我,也沒笑我,那也許是他永遠都不會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