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在如此耳鬢廝磨四體交纏的親密之外,我們倆還是常常吵架——確切地說,是我還是動不動就對孫啓晟生氣。也不是不想控制自己,而且我在別人那裡都不這樣的,不知道爲什麼,只要是面對着孫啓晟,我就特別暴躁易怒,往往脾氣一上來,就怎麼看他都不順眼,就想狠狠罵他讓他也不痛快心裡才能舒坦點兒。其實他從來都沒有主動惹我生氣過,於是我總是發現自己的情緒是莫名其妙無中生有,這讓我感覺更加不好,於是生搬硬套地找理由也老要給他尋出幾個不是來。

比如那次我們一起看《城市島嶼》,裡面男主角的小兒子特有個性,專門喜歡胖女孩兒。看完之後,我問孫啓晟:“你呢?你喜歡胖子不?”

他噎了一下,含含糊糊答了聲一般,就笑眯縫了眼。

我可不讓他逃避問題:“什麼叫一般呀?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他只好想了想,然後小聲回答:“喜歡……”

我立即沉下了臉:“啊?你的意思是我是胖子?”

他馬上否認:“當然不是啦,怎麼可能?”

我緊接着追問:“那你喜歡我嗎?”

他傻眼了,笨口拙舌地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我當然喜歡你……我說我喜歡胖子,不是說你就是胖子,我……”

我剛纔本來還是跟他鬧着玩兒的,這會兒真不高興起來了,心想這人怎麼這麼笨啊,都研究生了,居然連這麼簡單的邏輯題都能繞暈他!如果是周朗,這簡直是再簡單不過的小圈套了!

他見自己死活說不清楚,只好改口:“好好好,我不喜歡胖子總可以了吧?”

我立刻又問:“是嗎?那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了胖子,你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

他這當口徹底暈菜了,抓耳撓腮地着起急來,忙着要補救,卻發現怎麼也補不過來:“不是,你怎麼會變成胖子呢?你永遠也不會變成胖子的!”

“你又不是上帝,你怎麼知道?你說我不會變成胖子我就不會變成胖子啦?我以後生了孩子上了年紀,怎麼就不會變成胖子啊?”

“不會的,只要你注重保養堅持鍛鍊身體,就不會變成胖子的。”

“哦~搞半天你喜歡我還是有條件的啊,非要我不是胖子才喜歡!”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到底什麼意思呀?你一會兒說喜歡胖子,一會兒又說不喜歡胖子,你蒙我呢吧?你對我到底有沒有半句實話呀?”

“我……”

他噎了半天,眼珠子都快瞪出本就不大的眼眶了,才彷彿茅塞頓開般憨憨一笑。

我怒目而視:“你還有心思笑?”

他腆着臉強摟住我:“芷昕,你剛纔說會給我生孩子,會跟我一起慢慢變老。”

我一愣,這纔想起我的確提到這茬兒了,頓時又理虧又自恨:“你這人到底有沒有一點邏輯性啊?我說的是我以後會生孩子,又沒說是給你生孩子!我說我會年紀變大,又沒說是跟你一起變老——還慢慢變老,酸不酸啊你?”

他這回倒頭腦清晰起來:“如果不是給我生孩子,不是跟我一起變老,你長不長胖也跟我沒關係了,不是嗎?那你還問我幹嘛?”

我張了張嘴,發現這回是他贏了,我沒詞兒了。

可我心裡還是很不舒服,這是另一種不舒服,他輸了我覺得他沒用,他贏了我又覺得他不讓着我讓我沒面子。

剛要發作,他又加了一句:“我是說邏輯上跟我沒關係,可是感情上還是跟我有關係的。如果你不是給我生孩子,不是跟我一起變老,我會一輩子都不開心,一輩子都牽掛着你,爲了這件事耿耿於懷,說不定還沒來得及變老就鬱鬱而終了。”

這下我的心情總算好多了,於是我嘟着嘴哼了一聲,乖乖待在那裡不動,讓他親了我一口。

然後他討好地對我陪笑:“小祖宗,你以後別問我那麼難的問題了好不好?怎麼回答都是錯的……”

我恨鐵不成鋼地掐了他一把:“那是你自己太笨不會回答!”

他忙問:“那那個問題的正確答案到底是什麼呀?”

我心情正好,也就大大方方地告訴他了:“正確答案是這樣的——我問你喜不喜歡胖子,你就回答:‘那要看你是什麼了,你是胖子我就喜歡胖子,你不是胖子我就不喜歡胖子。’”

他傻了眼,好半天才豎起大拇指:“高,實在是高!”

我大二的夏天來臨的時候,我們迎來了在一起一週年的紀念日。

不用說,這樣的日子,一身娘娘腔小情調的孫啓晟自然是要給我們倆安排一系列活動的。

這回他帶我去的是一片位於市郊的特有味道的衚衕區,高度統一的灰乎乎的色調,讓人一眼望去就覺得這裡凝集着那種屬於北方的貨真價實的有底蘊的文化,古意盎然,樸實到了極點,反令人感到醇厚中透着某種凝重的高貴。

我是學歷史的,對這種觀感最沒有抵抗力了!

這裡的四合院全都出租作了商鋪,門口用燈籠或簾子挑着某個含義曖昧不明的招牌,引誘着你非得走進去看看裡面究竟是做的什麼生意不可。這樣的地方原該是特別吸引外地人和老外的地方,當地人卻很酷地沒有大肆宣傳,於是基本上只有本市的人才知道還有個這麼好的去處,所以人並不算很多,走在這裡無論是聊天、觀賞、購物還是拍照,都舒服得妙不可言。

孫啓晟當然扛着他那架沉重的單反相機。我原本是隨意穿了件T恤短袖配牛仔短褲的,這樣的造型本來跟背景實在不搭,當然我也沒有在意。然而孫啓晟在一家服飾店給我買了條飾滿窗花圖案的長裙一換上,上身再搭上一塊敦煌壁畫風格的紗巾,感覺立馬煥然一變,拍照時再加上他對我pose的半專業指導,最後出來的竟是一組藝術寫真風格的佳作!

然後,在一家做銀飾的店裡,我們倆停下來就不捨得走了,因爲這是個非常特別的手工藝作坊,他們的銀飾是用銀粉當場製作的,還可以讓顧客DIY。最讓我這個文科生怎麼驚歎也不夠的是,店主姐姐用來打造銀飾的明明都是那種灰白色像泥一樣的東西,她卻非說那是純度高達99%以上的銀粉!這是從日本引進的工藝,用銀粉捏好造型之後,放到烤箱裡烤上個幾十分鐘,出來的就是我們看到的那些精美鋥亮的銀質工藝品了。

孫啓晟跟我講解了半天爲什麼銀在顆粒太小的時候折射出的光線就不一樣、因而呈現的顏色也不一樣之類的物理原理,我聽到最後也半懂不懂,也就作罷了。孫啓晟建議我們倆一人DIY一個銀墜子,做成一對情侶項鍊,正好作爲我們一週年紀念日贈送給彼此的禮物。

如此有心的提議,又不要我出錢,我當然不會有意見,唯一感到發怵的顧忌在於……

我從小就手很笨,實在沒信心能做好一件工藝品,而這材質偏偏是銀的,就算再小的墜子,最後算下來也得近百塊錢,要是糟蹋了豈不是浪費?

店主姐姐聽了我的擔憂,從容笑道:“沒關係,第一次嘛,大家都沒把握的。你們可以做一個最簡單卻也很有意義的,就是捏一個圓,然後在上面印下自己的指印。”

我和孫啓晟當即大喜——雖然大喜的原因可能不盡相同——便照她的提議這麼做了。她把我們做好的模子放進烤箱之後,我們又出去逛了半個多小時,回來時剛好出爐,亮閃閃兩枚小小的銀墜子,店主姐姐正在給我們配鏈子,孫啓晟配的是項鍊,我便要求給我的配成手鍊。

孫啓晟忙跟店主姐姐說:“那也給我換成手鍊吧。”

我攔阻道:“不要了啦,我是故意的,就不想跟你的一樣。”

他有些受傷:“爲什麼……”

我跟他解釋:“兩個人都是項鍊多沒創意多沒意思呀,天底下所有情侶都會這麼做,我纔不要這麼沒個性呢,反正墜子是一對就成了唄。”

其實,他心裡那個沒有出口的理解並不是誤會,他想的是對的,是我在撒謊。

我是故意不想跟他那麼登對,就算是應景地整個紀念品,也想盡量錯開不要完全搭配。

畢竟我可沒打算跟他天長地久啊。

不過,孫啓晟就是孫啓晟,我給他的解釋他都會接受,不管是不是打心眼兒裡相信,至少他願意相信。

才從那家店裡出來我就開始嫌棄起戴在我手上的這條新嶄嶄印着我男朋友指印的手鍊來了:“真醜!你看嘛,要不說的話誰知道這是指印啊?就看到一個扁扁的還莫名其妙凹進去的不規則圓了,跟破爛兒似的!”

孫啓晟卻撫着脖子美不滋兒的:“我可喜歡我這個了,我女朋友連指印都這麼精巧可愛!”

這話我愛聽,不過我也知道他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兼滿嘴抹蜜糖呢,我那個指印也一樣,看上去就是一塊不規則凹陷而已,既沒什麼特別的,也沒什麼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