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關原本是淡淡的,漸漸影子加深,移到了帳邊。
香帳仍是新婚時掛上的紅綃,清風從窗紗外撲進來,捲起帳邊的一角,微微顫動着……
躺在牀上的蕭若面色有些蒼白,睫毛下一圈淡淡的青黛色,似是未睡足。
“夫人……”走到門口的羊一想起嚴羽的叮囑,頓了頓,將稱呼喚了:“主公?”
隔着巨大的屏風,蕭若睡夢受到打擾,不悅地皺眉,懶懶翻過身,繼續睡。
聽到裡面長久無反應,羊一清了清嗓子,再次出聲:“主公,袁術的使節來了,主公見是不見?”
“不見!”
由於睡眠嚴重不足,脫口而出的聲音裡帶着些許怒意。
羊一呆愣住。
“唔……等等……”發覺不對勁,蕭若睜開睡眼,腦袋還處於脫節狀態:“誰的使節……袁紹?”
“是……袁術。”羊一小心回答。
“哦……”蕭若應了一聲,緩緩坐起身來,只覺得一絲力氣也無,渾身痠疼,掀開簾子都費力,想到造成這種狀況的罪魁禍首,這才察覺身邊無人——
“……他什麼時候走的?”
羊一心領神會,恭謹地答:“天沒亮徐將軍出發去合浦津了,此刻已經領兵東去。”
“怎麼不叫我……”
蕭若懊惱地揉揉額頭,披衣起身。
“將軍說夫人……不是,主公沒睡好,不準小的打擾您。”
“……”可不就是託他的福麼,虧他還有力氣帶兵。
一會兒梳洗完了,幾個侍女將上月司馬徽吩咐做的衣飾呈了上來,蕭若挑了一件喜歡的換上……
常給她梳頭那侍女忍不住說了一句:“夫人新婚,不宜穿的這樣素淡。”
蕭若怔了怔,看看身上這件淡青色的衣衫,目光萬分留戀地在別的華服上掃了一圈,嘆氣:“一會兒還要騎馬……穿別的不方便。”
那侍婢奇道:“將軍在外爭戰,夫人不是該……在家安待嗎?”
“……你幾時見夫人在家安待了?”羊一忍不住插話,說着忙改口道:“該叫主公纔對……論理將軍也該叫姑娘一句主公呢……”
“什麼好聽叫什麼吧。”知道是嚴羽下的令改口,蕭若不欲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見頭髮綰好了便立起身來:“袁術派的人現在在哪?”
“再過片刻就該到東門了……”羊一答。
蕭若點頭:“去東門迎客。”
說起來,上次見到袁術是在兩年以前了,親眼圍觀他在孤兒寡母手中搶玉璽來着……
……
這時節秋意已經漸漸濃起來了。
從東門城樓上望去,極目枯草連天……路朝前,分開成兩條,分別去往東邊的飲馬關和北面的合浦津……曠野蒼茫,秋風蕭瑟,呼呼作響。
蕭若的目光停留在往北的那條,久久不移開。
早上徐榮應該就是從這條路開始出征的——
此刻已經只能看到一條伸往天邊的路,路上一個人影也無,唯有疾風勁草,呼嘯而過……
她心裡忽然一陣一陣地空落,不由自主地伸手攏了攏披風。
怎麼人才走就開始想了……
強忍着心裡的酸澀之意,她將目光移了開,看向屯田的所在。
城外的麥田也隱隱約約到了青黃之時。
待這一批秋收的糧草出來,加上劉鈺將從郿城運來的,滎陽的存糧要接近五萬斛,熬過這個冬天是沒問題了。
只可惜地盤還不大,如果將大片沃野都來實行屯田……
想到此處,忽地憶起嚴羽那日的策略——
目標就是……
“夫人方纔那個樣子,好生像嚴主簿。”
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陌生而恭敬的聲音。
蕭若歪過頭去,只見一個面色通紅的大漢,眉眼帶笑,下巴上鬍子拉渣,穿着比普通士兵好一些的甲胃,看上去應該是隊率一類的人,正侷促地搓着手,見她當真回過頭來,一臉激動神色,這纔想起行禮:“夫人好,小的杜旬。”
“仲平常來?”蕭若微有詫異。
杜旬忙忙地點頭:“嚴主薄無事就來,一站就是半個時辰,總是向着西邊看。”說着伸出長滿老繭的手,指了指西面的曠野。
西邊……
依舊是荒野景象,草木微微泛黃,有些衰敗之色。
蕭若隨着他的手指看去,微微眯起眼睛。
回想起那日密談最初,嚴羽問:“閣下希望得到什麼?”
她想了大半天,勉勉強強湊出了一個讓嚴羽哭笑不得的回答——
“能穩定下來,喝藥沒人下藥,睡覺沒人燒營,結婚沒人打擾,騎馬沒人敢絆……”
最後一條純粹因爲被絆倒的陰影還未消。
嚴羽幾乎當場拂袖而去,結果還是忍下來,給她灌輸了半天應該胸有大志,並提出了一步一步囊括某地的戰略。
“那你又是爲了什麼?”等他說教完了,蕭若反問。
雖然戴着面具,但是她也可以明顯地察覺到面具下的人表情僵了一僵,接着,他的目光漸漸深起來,低嘆道:“羽非成霸業之才,只是爲了得到一個人。”
那日他們達成的契約就是嚴羽輔佐她將某地拿下來,而嚴羽所求的,就是藉着她的力量找人。
……
“主公,來了!”
羊一的聲音響起,蕭若聞言轉過頭,看見遠方的路邊,一隊人馬正疾馳而來。
滎陽和袁術地盤的地理位置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袁術的使者這個時候來只怕有蹊蹺……
果然,使者面上隱約有焦慮之色,順着依仗進了城,蕭若下了城樓,對方沒想到太守是女人,有些吃驚,旋即又回覆了方纔的焦躁神色,問候沒兩句,就遞上了一封信,道:“這是我家主公袁公送給尊駕的信……尊駕願意支持與否,只說一聲,我好回去給主公覆命。”
蕭若看他一眼,展開絹書,看到開頭:“自王莽之亂以來已越百餘年,夫宗室昏庸,專權不斷,積弊已深,至於,黃巾妖衆,內監之亂,天下瓦解,漢祚已微,各諸侯紛起,意在匡扶漢室,然內亂不斷,此羣龍不可無首之禍也……”
她咬文嚼字的本事半點也無,但是粗粗看下來袁術的意思差不多已經明白了七七八八……
羣雄割據,羣龍無首,袁術好像忘了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想來當羣龍的首,因此邀請各路諸侯一月之後去壽春會盟。
而袁術搬出的賽過他哥哥袁紹的最大籌碼——就是從孫策手中得到的傳國玉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