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北坤接到曹正軒的電話時非常疑惑。曹正軒只是讓他騎車去陽江飯店等他,別的,什麼都沒有說,就把電話掛了。
張北坤能不疑惑嗎?這個時候已經是夜裡九點多了,早就過了吃飯的時間,董事長幹嘛還請自己去陽江飯店?總不至於有客人吃飯吃到這個時候,還要他去陪酒。若說吃夜宵,似乎又早了點。再說,陽江飯店並不燒夜宵。
總之,張北坤一腦子狐疑,一路上琢磨這件事也沒琢磨出一個結果來。
到了陽江飯店,看見曹正軒的奧迪A5張北坤方纔明白過來,一定是曹董要帶自己去一個地方。
張北坤沒有想到的是,曹正軒竟然是要他帶路,帶他去他家看望他的母親。
張北坤四十五歲的母親患尿毒症已經五年了。是糖尿病的併發症。從四十歲那一年開始透析,至今已經數不清楚透析了多少回。最初一個星期透析一回,漸漸地,兩個星期透析三回,到去年發展到一個星期透析兩回,今年以來,一個星期要透析三回。
印象中肥胖的母親如今已經不到九十斤的體重。
一直以來,母親是張北坤的心結。
因爲父親死得早,母親一個人將張北坤和大他兩歲的姐姐拉扯大,吃盡了不少苦頭。母親的偉大在於,爲了不讓姐弟倆受氣,一直沒有另外找男人。
好不容易把姐弟倆撫養成人,姐姐嫁了人,張北坤也在華安建築公司找到了工作,母親再也沒有什麼負擔了,卻不料患上了糖尿病。患了糖尿病又不注意飲食,也怪姐弟倆都不重視,尿毒症便纏住了母親。
這個時候張北坤才慌起來。年輕的張北坤不瞭解的是,尿毒症竟然是一種不可逆轉的病症!
你只能眼睜睜看着母親去玩一種叫做透析的玩具,看見血從身體裡出來,到一種機器裡面運轉一圈然後又回到身體裡去。
母親受罪。口袋裡的錢也受罪。
在江東省全省透析免費還是去年年底纔開始實施的一種惠民政策,這個政策下來,張北坤的母親已經透析了四年多,張北坤家裡的債務已經高達三十多萬了!
是張北坤一直不放棄。若按母親的意願,母親早就沒了。母親曾經多次央求張北坤,讓張北坤放棄,每次張北坤都是哭着跪在母親面前,要母親堅持,說無論如何都要給母親找到腎源,說母親還年輕,說母親還沒有享受到一天快樂的日子怎麼可以就離開。
姐姐嫁給的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工人,對於母親的病,她可以悉心照料,但在醫藥費方面,她一點忙都幫不上。
張北坤也想得很開,有一個姐姐悉心照料母親,對母親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幸運的事。張北坤知道,母親能堅持下來,和姐姐的悉心照料是完全離不開的。
這樣,張北坤就可以安心在外面賺錢。這樣,賺錢給母親看病就全落在張北坤身上。
可張北坤在華安建築公司,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員工,五年前的工資,一個月不到兩千塊錢,五年後的現在,一個月也只能拿四千塊錢,除去正常開支,還有多少結餘用來給母親治病呢?
所以,只能親戚朋友四處籌錢。好在張北坤會做人,也講誠信,近親遠親,朋友同事都願意幫他,他才撐了這麼多年。
奧迪A5車上,張北坤坐在副駕駛座上。
“曹董是怎麼知道我家裡的情況的?”
“就是開會前我讓夏部長打你們電話的時候,夏部長說你不一定有時間才提起你母親的病,我就讓他詳細跟我彙報了你的家庭情況,我便決定去你家看望一下。”曹正軒解釋道。
“你父親這個時候什麼情況都不清楚,你還能想到去看望我母親?”張北坤道。
因爲專注於開車,曹正軒看不清張北坤的面容,所以只能推測張北坤說話的語氣。
張北坤這兩句話,可以從兩個角度去理解。一是感動的語氣;一是懷疑的語氣。
懷疑什麼?當然是懷疑曹正軒有所圖謀或者有所求。
“呵呵,”曹正軒乾笑道,“我父親的情況,大夥四處打探都打探不出消息來,我只能靜等音訊,除此之外,還有辦法嗎?之所以這種情況下還能來看望你母親,是我們的情況太相似了。”
“是嗎?”張北坤道。
“你比我更幸運,腦海裡還有父親的模樣,我只能一輩子想象我的母親,窮盡我所有的想象力。”曹正軒說得有點文縐縐的,是他着實覺得只能用這句話表達對母親的感情。
曹正軒不是神人,不是蜘蛛俠,他和常人一樣有着七情六慾。小時候有多少回,曹正軒傻傻的問父親,爲什麼別人有母親他沒有;等到上了學,第一次聽老師說起母愛,老師讓寫母愛一類的作文,曹正軒又癡癡的問父親,母愛是什麼?
而這種時候,一如我在第三章裡所寫的那樣,曹正軒的父親總是怔在那裡,呆若木雞,任他哭鬧喊叫,都給不出一個答案。
但時間久了,答案還是有了。父親會找一個時間,含着淚專門跟他說,你不是沒有母親,是你母親走了。你不要去想她,那是一個非常可惡的女人。他把我們父子倆都拋棄了。所以,你沒有母愛,你不要寫母愛類的作文,如果你一定要寫,你就看別人是怎麼寫的,模仿就可以。
可曹正軒不理解的是,爲什麼說到最後父親會淚雨滂沱,父親會把他抱在懷裡,柔柔地摸着他的頭,說,可憐的孩子,你這個可憐的孩子。
故此,曹正軒只能窮盡一生去想象母親的容顏,想象母愛的滋味。
故此,每一個母親都可以是曹正軒的母親。那回眸一笑,那慈愛的眼神,那輕柔的撫摸,都可以和一個叫做母親的人聯繫在一起。
故此,每每聽見孩子那脆脆的稚嫩的呼喚母親的聲音,曹正軒的內心都會五味雜陳,也必定會看向那個母親,於是覺得那就是自己的母親,從而熱淚盈眶。
“啊。”在曹正軒簡短的講述了自己的情況後,張北坤怔住。
“所以,去看望你的母親,就好像是去看望我的母親。”
“謝謝曹董。”張北坤的眼睛溼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