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臣也走的倒是灑脫, 頭也不回的,冷不丁留下一個爆炸般的消息,只把蔻兒嚇了一大跳。
下了斷子嗣的毒……
蔻兒臉色大變,腳下一個踉蹌, 只覺一股寒意從腳底油然而生,瞬間侵襲了她全身。
勤政殿內一股子濃郁的酒氣, 地上有些溼漉漉的, 不知道是冰雕化了水,還是潑了什麼水在上頭。蔻兒腳下一個水印子接着一個水印子, 她腳步有些緩慢,遲疑着看着前面側倚在竹蓆上把玩着空酒杯的宣瑾昱,張了張嘴。
說什麼?
宣瑾昱發現了蔻兒, 他佈滿紅血絲的眼中滿是極度疲倦過後的亢奮,他擡起手, 皺皺巴巴的袖子上有些尚未全乾的酒漬,招手的時候,讓蔻兒嗅到了一股酒香。
“蔻兒,來。”
宣瑾昱親暱地叫着蔻兒, 把手中空酒杯一扔,拍了拍身側的位置,招呼着蔻兒。
蔻兒腳步緩慢上前, 提着裙坐在宣瑾昱的身側,眉心緊鎖,看着宣瑾昱的眼中滿是擔憂:“陛下, 剛剛慎王……”
“先不說這個,”宣瑾昱打斷了蔻兒的話,他頭一歪,倒在了蔻兒的膝蓋上,打了一個哈欠後懶洋洋道,“我先給你說。”
“好,陛下請講。”蔻兒也是心疼極了熬了一夜又酗酒過度的宣瑾昱,柔軟的手輕輕搭在他太陽穴,不輕不重揉着。
宣瑾昱本來是要給蔻兒說事兒的,卻在她的按揉下太過舒服,再加上一夜未眠,睏意漸漸襲來,他眼皮合上,在蔻兒的按揉下陷入了睡眠。
蔻兒正在等着他的話,卻等不到。她低下頭的時候,見枕着她大腿的宣瑾昱已經沉沉睡去,眼睛下那一圈泛青格外的明顯。
蔻兒看着這樣的宣瑾昱,沒有吵醒他,手指頭輕柔繼續給他按着,垂着眸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宣瑾昱這一覺睡得沉,黃門令幾次走到面前來都沒有開口,只是他臉上的急切,越來越緊迫。
蔻兒瞧着時候差不多是宣瑾昱平日上朝的時間了,遲疑了下,心中雖不想叫起宣瑾昱,卻也知道若是不叫醒宣瑾昱,他誤了早朝,只怕又要用更多的時間去彌補。思來想去,蔻兒捧着宣瑾昱的臉低下頭去,貼着他鼻尖輕聲呢喃般道:“陛下,該醒醒了。”
醉酒又是一夜無眠,蔻兒本以爲宣瑾昱該是很難清醒,卻不料她只叫了一聲,宣瑾昱就睜開了眼。
他眼中依舊是濃稠的疲倦,沉甸甸的,化不開的濃郁。
“陛下……”蔻兒輕聲喚着他。
宣瑾昱手緊緊握着她的,慢慢從她大腿上擡起頭來,支起了身子後,他臉頰的半邊紅印格外的明顯。
蔻兒有些想笑。
含有一絲睡意懵懂的宣瑾昱加上這紅印,有着一種意外的可愛。
宣瑾昱並不知道自己臉頰上的紅印,他坐起身來後揉了揉額頭,剛想說話,蔻兒就柔聲道:“且先喝點醒酒湯再說。”
她剛剛已經吩咐了黃門令準備在偏殿暖着的醒酒湯,這會子他醒了,正好,黃門令端了醒酒湯進來,宣瑾昱喝着的時候,黃門令在旁邊弓着腰斟酌道:“不知今兒的早朝……”
宣瑾昱把醒酒湯一飲而盡,空碗遞過去的時候,面色恢復了正常:“一切照舊。”
蔻兒還算心地善良,不打算讓自己的夫君在早朝的時候被朝臣們笑話,提醒了他臉頰上的紅印,用熱帕子敷了許久,等他重新洗漱更衣完畢,纔算是把那紅印子壓了下去。
宣瑾昱一身朝服,離開勤政殿的時候,他看着蔻兒輕聲道:“在這裡等我,回來了有事情告訴你。”
“好啊。”蔻兒含着笑應了。
宣瑾昱離開之後的勤政殿只有她一人,她坐下來後,想起了之前宣臣也說的那話,心中滿是擔憂,索性鋪了紙,擡筆細細寫了一封信,待墨跡幹了之後封了起來,交由濃香去送往襄城小名山。
宣臣也的話讓她心驚,這種幾乎會引起朝廷動盪的事情,他說的輕描淡寫,卻重於泰山般牢牢亞在蔻兒的心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一個被斷了子嗣的帝王……
可不是一場動盪的禍根麼!
蔻兒如今只盼望着,是宣臣也說了謊。
勤政殿內,因爲昨兒宣瑾昱兄弟倆徹夜的飲酒,到處都是濃郁的酒氣,一點也沒有一個處理朝政的地方該有的樣子。蔻兒一個人在此,若是閒下來就覺着自己會胡思亂想,索性指派着人趕緊兒把房間內開窗換氣,徹底灑掃了一番。
房間內擺上冰雕後不久,空氣中的酒香已經消失的差不多,等冰雕有了融化跡象的時候,勤政殿已經找不到昨兒酗酒的痕跡了。
蔻兒又去了小廚房,剛熬了粥出來,宣瑾昱就回來了。
他要說的事還是關於宣臣也的。
宣臣也昨兒承認了許多事情,關於這次暗中給洛家制造了一個自殺的未婚夫,策劃綁架蔻兒,上次利用徐嵐,慫恿了英西郡王,甚至還有更早的,宣之礎的事情,樓婕妤的事情他多少都有些插手。
蔻兒躺在宣瑾昱的腿上,目光落在房樑上的雕花,有些愣愣地:“……他到底是爲了什麼?”
“不知道,他沒有說。”宣瑾昱的聲音有些低沉,他的手把玩着蔻兒的手,語氣中帶着幾分漫不經心,“報復也好,嫉妒也罷,總歸他做了這些事情。”
這些事情嚴格說起來,可以比之宣之礎的那些行徑了,都是對帝王的威脅。
“那你怎麼處理他了?”蔻兒問着。
宣瑾昱沉默了片刻,答非所問:“我自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有一個哥哥,或者說,在孃親和姨母的潛移默化下,讓我覺着我只有一個哥哥。”
“幼時的我是爲了輔佐哥哥而努力的,無論之後發生了什麼,他的確做我的哥哥,做我的保護者許多年,而這種感情,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回憶起來都不會變。”
“我……”
宣瑾昱微微閉了閉眼,他的手攥着蔻兒的掌心,彷彿在藉着她的力氣,“我想不出奪他性命這種事情。”
“我只是……想讓一個有着與我最近血緣的親人,好好活着。”
宣臣也的所做作爲沒有被公之於衆,他也沒有給他任何刑罰,兄弟倆一夜的時間對月飲酒,暢談過去,天亮時分,他說了,讓他滾。
做不到原諒他,也做不到處罰他,宣瑾昱對於宣臣也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要見到。
慎王是有封地的,只是宣臣也自從繼任了慎王以來,不知道是因爲怕帝王猜忌他,還是因爲別的什麼,他絕口不提就封的事情,一直在京中做着他的閒散王爺。
直到今日,宣瑾昱對他說了滾。
宣臣也就要滾去封地了,刻不容緩的。
“蔻兒,”宣瑾昱眼中有些痛苦,他低下頭,不讓蔻兒看見他的無奈,“對不起,我食言了。”
本決定把他的妻好好保護在羽翼下,本決定把一切對他的妻有威脅的人全部剷除,卻在宣臣也的這裡,他做了讓步。
宣瑾昱的聲音中飽含着的糾結於酸澀,蔻兒聽出來,也是因爲聽出來了,她更心疼宣瑾昱。
“夫君,我沒有事的,夫君已經做得很好了,”蔻兒主動擡起手摟緊了宣瑾昱,溫聲安撫着,“慎王畢竟是夫君的親兄,這樣也是應該的。”
宣瑾昱沒有說話,只緊緊摟着蔻兒,他的雙臂有些用力,讓蔻兒都感覺到了一絲疼痛。
可是這樣也好,這份疼痛是讓她有種安心的歸屬感。
宣臣也去就番了,他一走,那洛家人瞬間就鬆了口,關於如何找了一個人來聯起手坑害方令賀的事情也明明白白說了出來,毫無靠山的洛家人只能儘量獲取方令賀的原諒,有什麼說什麼,很快就讓這幢事在短時間內迅速解決了。
雖然如此,但是對於洛惜音也好,蔻兒也好,到底是造成了一些名譽上的損傷,算是無可挽回。
不光如此,宣臣也走了,可他留下的問題還讓人活在惶惶之中。
蔻兒沒有去管自己在外的名聲如何,整日裡總是擔心着宣瑾昱的身體。她給宣瑾昱號脈,什麼也沒有看出來,又請了傅醫女來問診,依舊沒有什麼反應,這讓她急得厲害,總擔心姨母下的毒已經徹底深入宣瑾昱的身體,無法拔出。
蔻兒急上火,宣瑾昱還比較淡定,他燈下看着蔻兒的雜記,見蔻兒還在那兒翻着醫書,慢悠悠道:“皇后不用着急,子嗣有也好,無也罷,只要皇后不嫌棄朕,就無妨。”
“都什麼時候了,陛下還說這種話!”蔻兒氣急,手中的醫書翻了幾個遍也找不到她想要的,咬着牙。
宣瑾昱嘖了一聲,放下手中做了批註的雜記,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到蔻兒身邊一把把她抱起來,含笑道:“既然皇后這麼不放心,不若朕身體力行來試試,如何?”
宣瑾昱就好像是要補上之前份一樣,之後的時間內再也沒有給蔻兒擔憂他身體的機會了。
時間一晃而過,夏末的到來,就是蔻兒十六歲的生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嗯,長大了一歲了,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