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他忽然猛地往下一躥,帶着我撞向地面。
心裡想着真不是故意要輕薄誰,我奮不顧身地抓住了他的前襟。這次他身子又是一震,倒是沒撥開我的手,在地面一個蜻蜓點水便竄上對面的高牆,只輕輕一旋,翻了進去。
剛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扯開我的手,面帶慍怒。
揪了衣服而已,又沒佔到什麼便宜,有必要反應這麼“劇烈”嗎?我衝他翻個白眼,轉而觀察起周圍的景色。
這裡好像是個後花園,位置較隱秘,中間一池碧波盪漾,池心假山曲屈奇譎,一股清泉順勢而下,卻激得池中朵朵漣漪。環視四周,懸山大頂亭亭如蓋,上覆青色琉璃瓦,與潔白的粉牆相映成趣。檐柱間裝菱花隔扇窗,外有寬敞的迴廊,再搭配精雕龍石欄杆,宛如青山綠水之間,給人恬靜安適之感。
想必這般清雅秀麗的建築如今已不多見,取而代之的是鋼筋混凝土搭建的高樓大廈。現代化的飛速發展使得城市夜晚的月亮還不如“成人保健”的霓虹燈亮,真不知是可喜還是可悲。
難得我產生愁世之情,不免愁得有些投入,完全沒注意來人。
“今兒個爲何遲了?”此人約摸三十上下,一襲月白色圓領大袖羅衫,精琢玉佩懸於腰間,足蹬白革長靿靴,眉眼間一派儒雅之風。雖非俊逸精緻,卻也道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一見來人,黑衣人立刻拱手肅拜,半晌還斜過眼睛暗示我。於是我學着黑衣人的樣子也向那人拱了拱手,卻換來對方一陣詫異。他上下打量我,尤其看見我光腳穿拖鞋,眼裡露出一絲鄙夷,不過只一瞬便消失了。
“姑娘來此所謂何事?”乖乖~聽你說話真養耳!我陶醉了片刻,道:“我迷路了,就拜託他帶我下山。沒想到他把我帶這兒來了。”他頓了頓,秋波微轉向黑衣人,見他輕嘆了口氣,便低下頭不敢再看自己。
“既然如此,還請姑娘在本府小住幾日,我有些問題想請教姑娘。”說罷,便差人來要把我領下去。
等等!怎麼沒人問我想不想住啊?不過看他衣服質料考究,想必是大戶人家,反正我剛“穿”來也沒處去,不如就順他意住幾天好了。哼!我看是以小住之名行軟禁之實吧?因爲我看見了黑衣人的樣貌。反正別殺我就行,怎麼軟都隨你。
“等等……”這聲音又讓我激動了一下,飛快地轉過身等待下文。“在下姓趙名懷仁,敢問姑娘芳名?”暈~我最煩這個問題!真不明白,中國字那麼多,我爸媽怎麼就不挑點詩情畫意的,像什麼“薇”啊、“子怡”呀、“心如”、“冰冰”的。
我撇撇嘴,不耐煩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於小波!”
跟着家丁在大宅子裡拐了快二十分鐘,依然沒有“到站”的意思。我本來就在河邊吹了一宿陰風,加上今天早起這麼一折騰,骨頭都快散了。家弄這麼大多不方便,萬一趕上“緊急”時刻還不都拉褲子裡!
在我完全轉向以後,終於來到一間像是偏房的建築物門口。
“姑娘歇着,小的先下去了。”見家丁甲轉身想走,我忙喊住他:“請問現在是哪年?”
那家丁愣了一下,爾後畢恭畢敬站在原地回道:“回姑娘,現下乃崇寧二年。”
“噢,謝謝。那這是什麼地方?”這個家丁如此有規有矩,其主子來頭定是不小。他又是一愣,“姑娘言重了。這裡是東京汴梁,當朝太師府邸。”
真是可惜啊可惜!崇寧二年已經算北宋末年,錯過了最繁華的時期。而且再過個十幾二十年又該戰火連連,我的命好苦。
退下個家丁甲,又上來個家丁乙。他捧着一疊衣物:“這是少爺交待要給姑娘換的。”說罷他瞥了我一眼,然後趁放下衣服的當兒又瞥了我一眼。小子你想偷看就技術點,沒技術就帶點誠意直接說,我讓你看個夠!就煩你這倆賊眼珠子滴溜亂轉的信不信我踹你!?
“請姑娘隨意。”一聽這話我差點厥過去,他關門出去之前我還真以爲他同意讓我踹呢!
緊接着進來個丫鬟想“幫忙”,被我“好言”勸退。
我用拇指和食指拎起件衣服,抖開了仔細瞧了瞧。是個絲質素色“抹胸”,類似於現代的吊帶兒,真所謂“上可覆乳下可遮肚”,只不過背後有點涼快。突然想到“古代露背裝”,不禁偷笑出聲。
這衣服穿起來真麻煩!裡三層外三層,就怕捂不出痱子來。雖然“天資聰穎”如我也看過不少古裝劇,還是費了半天勁才勉強穿戴妥當。我迫不及待地扭到屋裡唯一的銅鏡前,面帶陶醉地欣賞着。
小時候就喜歡玩“嘀嚦嗒啦”的遊戲,把老媽一堆項鍊手鍊腳鏈、耳環耳釘耳線全帶頭上,一隻手五個頂針。窗簾爲衣,蚊帳爲紗,手執晾衣杆假扮“一代女皇武則天”。
鏡中人上身一件白色窄袖短衣,領口、袖口均飾以燙金鑲邊。下身着青色印花羅百褶裙,質料透明又輕薄,除裙腰和帶子以外,全部是印金小團花紋,下襬繡有梅花。
竟然給我穿這麼高級的衣服,趙懷仁還挺客氣。不錯不錯,加10分!
真是“人靠衣裝,美靠靚裝”,連我這種普通長相的都變成清秀佳人了。我再定睛一看,怪不得剛纔那小廝直瞥我,原來清晨隨便找草來綁的馬尾早就散開了。
我掃視了下屋內,還好!隨衣物來的還有條絲帶,只不過上面爲什麼要掛個玉環呢?也罷,現代什麼頭繩沒有,想必這也是古人的裝飾習慣之一吧!
隨便紮了個辮子,就把那絲帶綁在了髮尾。哎?怎麼還有件衣服?我以爲都穿上了。拎起來一看,一條開襠素羅單夾褲——我靠!這大熱天還讓我在裙子裡面套褲子!?還是個開襠褲!歇菜~打死我也不穿!
“姑娘,少爺有請。”剛纔那個想幫忙的丫鬟估計一直跟外面候着呢!聽見屋子裡不折騰了纔敢出聲。
“知道了,馬上!”我忙團巴團巴那開襠褲,隨手掀起被子掖了進去。
路上,我想起了中學時候的政治老師給我們講“偶然與必然的聯繫”,聽他講課就像聽外星語言,一學期下來什麼都沒聽懂。
直到有一天他給我們舉例解釋偶然與必然:“一隻蒼蠅飛到冷凍室裡是‘偶然’,而它被凍死則是‘必然’。”同學們聽了很是興奮,以爲他終於進化成人,不想他後面又加了句:“這是我大學時候一個師兄說的,我覺得他說得很對!”大家絕倒……
我被那黑衣人帶來太師府是偶然,而從此我將步行十分鐘去茅廁則是必然。
隨着那丫鬟在府裡七拐八拐拐到腳痛,這繡鞋底兒真硬,遠不如我的拖鞋舒服。見我一路齜牙咧嘴,那丫鬟掩嘴不禁嗤笑出聲:“姑娘要是不嫌棄,趕明兒個霜兒給你秀個鞋墊。”
那敢情好!“恭敬不如從命,小波先謝謝姑娘了。”我從來不玩假客氣,免得被人說虛僞。
穿過一道拱門,霜兒畢恭畢敬地停在一扇菱花木隔門前,清了清嗓子:“少爺,於姑娘來了。”她剛纔跟我說話時挺正常啊!怎麼這會兒發嗲到不行?
“快請進來吧!”又是這把令人想入非非的聲音。霜兒像是預備了好久的“猛撲”進去,一雙杏眼晶晶亮,雙頰也升起一抹赧紅。我忙撇過頭自動屏蔽她,生平最受不了女人發花癡的樣子。帥哥是用來養眼的,收爲己用實在不安全。不光要提防女人,還得小心男人,一個字:累!
待到主人發話,霜兒纔不情願地退了出去,於是屋內三人面面相覷。
趙懷仁示意我與他對桌而坐,之後悠閒地執起茶杯輕啄一口。我卻注視着擺在自己眼前的杯子,死活不敢伸手。他不會想殺人滅口吧?那還多此一舉叫我換什麼衣服?
見那黑衣人換了身白布單襦袍站在旁邊,我埋怨地瞪他一眼。這臭小子不會還沒跟主人說我是他救命恩人吧?
“姑娘不必拘束。”彷彿看出我的侷促,趙懷仁推手作揖道:“聽說早些時候於姑娘救了琢兒,趙某代家弟謝過。”
還算有良心!我睨了眼一身白衣的“黑衣人”,原來這位也是太師府的公子,可惜樣貌不如人,德行也不如人,人家都謝了他倒一點表示都沒有。
只見趙琢向我一推手,嘴脣緊抿,聊表謝意。罷了!既然公子惜字如金,我也不好強人所難,遂別過頭去看趙懷仁養眼。
“有件事還請姑娘見諒。” 語罷,趙懷仁囅然一笑:“琢兒是個啞子,失禮之處請於姑娘多多包涵!”
這樣啊?我微窘,那就不跟他計較了。我衝趙琢尷尬一笑,這回卻換他別過臉去。
我也不再理他,徑自喝起茶來。折騰了一上午都沒喝水,渴死我了!一杯進肚我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顧不得“趙先生們”詫異的目光。
“嗯哼~”趙懷仁終於“抱怨”出聲,“趙某還有一事相求。”
“公子請說。”我邊吹茶葉沫邊道。
“還請姑娘不要向旁人提起遇見琢兒的事。”
我睨着趙懷仁,果然有錢人穿着夜行衣也幹不了什麼好事!“公子放心!我口風很緊的。那個……請問,您就是太師大人?”
“哈哈哈!趙某無官。”他溫和的臉上閃過一絲得意,脣角微微上揚,“家父纔是當朝太師。”聽口氣,他有些莫名興奮,看似以父爲榮,卻又不像那麼簡單。
重要的事情解決了,趙懷仁便安心與我攀談起來:“敢問於姑娘家住哪裡?”
嗯?又是這個俗問題。我掩嘴嚥下了一個嗝:“不好意思,我失憶了。”這是誰發明的招?太經典了!“我只記得自己叫於小波……”說罷我假裝掩面而泣,還不忘偷偷從指縫裡觀察他們的反應。
趙懷仁菩薩心腸自然一臉同情,那個趙琢卻似有狐疑。於是我立馬下了劑猛藥:“一些土匪惡霸欺小女失憶,硬是虜了上山強做壓寨夫人。小女僥倖才逃出來,路上遇見了趙二公子。如今小女……”我“哽咽”了,“……小女已無處可去啦!”
娘嘞!這話說得我舌頭打結,學古人說話真不容易!
似是在消化我彆扭的古語,趙懷仁囁嚅道:“原來如此!現下世道的確很亂,土匪橫行……”他斟酌片刻,“不如趙某爲姑娘立個尋人啓事可好?”
一聽這話我差點暈過去,這裡堂堂太師府竟連我這天涯孤女都不能收留!?方纔誇他菩薩心腸算我瞎了眼!
“可是小女連家鄉哪裡都不記得,敢問這人要如何尋?”我心一橫,起身雙腿一彎就跪下了,“還請趙公子收留!小波願爲奴爲婢報答您的恩情!”我問候他祖宗十八代!居然逼得我下跪!?
“如此這般,只好委屈姑娘在敝舍做丫鬟了。”趙懷仁輕聲細語道,攏起眼神中淡淡的輕蔑,一個躬身扶我起來。旁邊的趙琢更是不屑地撇了撇嘴。
“只是,趙某還有個條件……”趙懷仁遲了半晌,開口道:“至於條件的內容……時機成熟後自然會告訴你。”
好,隨便吧!沒準等時機成熟我也該回家了。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先保住這個長期飯票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