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到家, 看到房子裡的燈亮着,我心裡就很踏實。老虎會出來迎接我,爲我準備可口的飯菜, 聽我講一天的見聞。每天每天, 我們就這樣幸福地生活着, 也許以後, 老虎還會生很多小老虎……我保證, 永遠不要兔子。
我和老虎結伴旅行,遊遍天下後定居在一所房子裡,有自己的田地, 生活過得很自在。另外,我不要兔子。
打開房門我看見一隻老虎, 然後……”
迷迷糊糊的, 彷彿一直有人在我耳邊講故事, 每個故事都很奇怪,但是每個故事的結尾都是“我不要兔子”。繩子早就解開了, 可仍在我手腕上留下淺淺的瘀痕。一雙冰涼的手正在瘀痕處摩挲着,彷彿這種撫摸能令痕跡變淡,接着消失不見。
身上像散了架似的,我動了一下便不肯再動。
“醒了?”頭頂上方傳來趙琢沙啞的聲音。我“嗯”了一下,沒敢擡頭。
“醒了我去準備, 用熱水洗洗就好了。”他幫我掖了掖被角, 並未起身。我這才發現自己正枕着他的胳膊, 連忙支起頭, 順便偷看他一眼。
可能是不好意思吧, 他將頭偏過去,發現了牀單上的血跡後又慌着轉回來, 眼神恰巧落在我胸口上。看哪兒都不是,最後他只得閉上眼,道:“昨、昨夜……是我魯莽了!”說完他翻身下牀,迅速穿起衣服。
他背上也被我掐的青一塊紫一塊,左肩窩處還有個大大的牙印,若說這些都是我的報復,也不爲過。畢竟他昨晚上對我這樣又那樣了,還險些把我折騰個半死。越想越不好意思,我脖子一縮,躲進被窩裡去了。
直到有人拉動被子,我纔在朦朧中睜開眼,方纔似乎又睡了一覺。趙琢挽着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只輕輕一抄便連人帶被地將我抱了起來。
“馬上就暖、暖和了,把被子放、放下!”他笑道,試着退後兩步,結果被子也“跟”了過來。見我不肯撒手,他只得耐着性子,拖拉着被子向澡桶走去。站在桶邊,他挑眉示意我,如果再不放手就和被子一起洗。
早晨的光線那麼足,我裡面光溜溜的哪兒敢掀被子啊!況且這次又沒吃藥!一不做二不休,我撩起被子直接往他頭上蓋,然後趁機鑽入桶中。
手扒着桶壁,下巴墊在手上,看着他憤憤地把被子從腦袋上扯下來,我馬上無辜地感嘆道:“果然很暖和!”
趙琢斜着眼珠瞪了我半天,就把被子往牀上一扔,出門練功去了。
這個澡洗得很舒服,身上的痠痛感也去掉大半,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和趙琢“新婚”那晚。那時的“恨”,好像從他說並沒有侵犯我開始,就逐漸被淡忘了。也許我當時恨他恨得不夠徹底吧?因爲腦子裡沒有那方面的記憶,身體上也沒有。這次就不同了,我對着銅鏡摸了摸脖子上的紅印,笑着將衣領又拉高了些。
究竟從何時開始喜歡他的,我記不清了。
他拭着汗,見我洗完了才進來。不知是起牀時太慌張還是方纔運動太劇烈,他頭上的髮髻正歪向一邊。
“過來,我給你梳梳!”邊招呼邊強拉他坐下,我站在後面,認真打理着眼前一大把黑髮。他算男朋友麼?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的男友會留這麼長的頭髮,當然我也沒想到他會穿裙子……哦不對!是袍子。
“後悔嗎?”趙琢順從地垂着頭,聲音很小。
“你後悔?”我不答反問。
“不……”
“那我也是!”
我在他背後偷笑,這人可真老實。昨天的媚藥我只聞了一下,又沒吃,怎麼可能控制不住自己?這完全都在控制之中啊!雖然結果比較“慘痛”……
“你喜歡我哪點?”我美滋滋地問他,歪着腦袋,“是因爲我聰慧端莊嗎?”
沉默……
“嗯,也許我還不夠聰明,那你覺得我貌若天仙?”
還是沉默……
“難道是溫柔?”
依然沉默……
“唉……算了,就說說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吧!別告訴我說你忘了!”
無盡的沉默……
“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喜歡我!”使勁搓着手裡的頭髮,我這才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地給他編了條辮子。於是,儘管我對這辮子的主人有諸多不滿,還是決定拆了重梳。
“……因爲你是小波。”過了很久,他終於慢悠悠地開口。
“好吧!既然你喜歡‘小波’,就多念念這個名字!”我半威脅似的晃着他的肩,忍不住咬牙切齒,“順便也讓我感受一下,它有多麼好!”我承認自己無理取鬧,可心裡好些東西總是飄着,沒有着落。既然有“產前綜合症”,就姑且把我這當作“牀後綜合症”好了。
“小、小波……”被我晃得不知所措,他說話又開始磕磕絆絆。
“全名!”
“……於、於小波?”
“對對,再來!利索點!”
“於小……波……”
“繼續啊!”
“於小波……”
“嗯嗯,其實這麼一聽這幾個字兒還挺順口嘿!”
“於小波。”
“不錯~!”
“於小波!”
“啊!看來我也喜歡上這名字了……”
“於小波……我……”趙琢倏地抓住我的手,捏得死死的,腕子一帶,便輕鬆將我收進懷裡。他的視線先在我眼眸處停頓一會兒,最後下移到我微張的嘴脣上。
“啊?你說什麼……”我揪着他的前襟追問,有些不敢確定自己方纔聽到的話。
也許本來是想吻我,可被我這麼一問,他又把頭擡了起來,堅決道:“不說了!”
我現在就像剛吞了人蔘果的豬八戒,明明是自己沒來得及嘗味兒,卻偏要孫悟空再去偷一顆來。良久,我的大腦纔算恢復正常,“哎呀,有些話要趁着能說多說幾遍啊!不然等以後想說又說不出來的話會後悔的!”
“昨天已、已經說很多次!”他作勢要推開我。
“啊?什麼時候?”我死摽在他身上。
僵持不下之際,他做了一件非常過分的事——他竟然站起來了!他還往前走!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他停下,腰板繃得直直的,完全不在乎身上掛着個人,“我不姓趙。”
“……哦。”其實我早就知道,只是不拆穿他罷了。我雙手一放滑下來,正色道:“那你本來姓什麼?南宮?”
初聽“南宮”二字,他愣住了,看見我滑下來時頹喪的臉,脣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本來姓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姓趙。”他一字一頓的,努力將這段話說得完整。
既然他不想繼續,我也不好勉強,“明白了!趙琢,其實有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我壞笑着靠過去,在他耳邊低聲道:“你昨天真笨!”
看見他的臉由錯愕慢慢轉紅,張着嘴卻不知該如何反駁的樣子,我終於良心發現,眨着自認爲無辜的眼睛將話題轉移:“那這麼說,你不是趙家的二少爺嘍?”
他試探地點點頭,嘴脣緊抿着,“這樣,這樣你還……你還願、願意……”
願意?願意什麼?堂也拜了,牀也上了,現在才問人家願不願意是不是太晚了點?
於是我故意拖長聲音怪叫道:“怎麼?難道你不想負責啊?”
“不、不是!我沒有!”他更慌了。
“沒有你結巴什麼?”
“我本、本來就是……”
“胡說!你本來不是!”
聽到我的話,他表情有些怪異,不明白我爲何突然蹦出這麼一句。
“你本來不是結巴,是啞巴……”說完,我一頭扎進他懷裡,死死抱着他不肯鬆手。這張嘴好不容易纔能說話,說得不好又怎樣?結巴又怎樣?我只是想聽它發出的聲音,想它的主人對我說,他……
我們就這樣站在一起,他的身體有些僵硬,似乎是不好意思。有的時候我真想和他一起離開,到沒有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平靜地過好下半輩子。可我知道他做不到,因爲他永遠也不會放棄他大哥,趙懷仁將會成爲他的牽絆。我也知道趙懷仁在他心中的分量,所以我不敢奢求什麼,只希望現在的幸福能再持久些。
彷彿聽見我的祈禱般,這種平靜的生活又持續了一天。
傍晚的天空陰霾,空氣也乾冷得利害。又要下雪了吧?我想着,伸出右手,竟然真接到了一片雪花。雪漸漸地越飄越大,院子裡的積雪還沒完全融化就又被蓋上了一層新的,等我把手放下再擡起頭的時候,門口立了一個人。
大概是爲了掩人耳目,此人作普通村婦打扮。她很面生,說話還帶着些口音,確認身份以後,方知道是趙懷人派來的信差。我站在一旁看着她和趙琢說話,確定自己不認識這個人,可是又總覺得似曾相識。這種熟悉的感覺源自何處?大概是她那雙眼睛吧!清澈透亮得不合身份。
“大少爺怎麼樣?”趙琢目前最擔心的人。
那婦人瞥了我一眼,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皺巴巴的信封遞過去,“大少爺的安危您不必擔心,我們自會安排人來保護他,這封信還請您過目。另外……”她又瞥了我一眼,到腰間摸出一包藥粉,“這是解藥。”
趙琢拆開信封,眉頭擰了擰又舒展開了,見我等在一旁焦急的樣子,忙安慰道:“事情已經處、處理得差不多,大哥讓咱們三日後回、回去。”接着他衝那婦人點點頭,將信揣進懷裡,“我們會準時,你可以走了!”
婦人踟躕片刻,其間又看了我一眼方纔離開。
望着她遠去的背影,我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似乎並沒有奇怪的地方,可她爲什麼老盯着我瞧呢?只是這一瞧,讓我發覺她的眼神更加熟悉。
想着那雙眼睛,我躺在牀上卻睡不着,就這樣半夢半醒地到了後半夜。自從上次趙琢要求,爲了保持屋裡亮度,我們連晚上睡覺都會點蠟。現在昏黃的光線照在身上,很溫暖。我並未睡熟,所以身旁人起身我是知道的。他背對着我坐在牀邊嘆氣,很久之後,才穿起衣服。
“你去哪兒?”我問。
原本寂靜的夜,被我沙啞的聲音打破了。趙琢嚇了一跳,僵硬地偏過頭來,道:“不去哪兒,睡不着……起、起來坐會兒。”
“別騙我!”我坐起來,盯着他的後背,“我知道你在說謊。”是啊!他一緊張說話就更不利落,之前那封信的內容可能也是在騙我。
“不管你去哪兒,帶我去!我保證不給你添麻煩,我會很聽話……”剛跳下牀,我就被趙琢回身點住穴道。
“對不起。”他緩緩攬我入懷,俯在我耳邊低語着,一句話重複了很多次。看樣子他去意已決,而且不想再被動搖,不然他爲何連啞穴也一併點了?就這麼不想聽我說話嗎?我不會阻止他,真的!我只想問他,走了還會不會再回來……
嘴脣顫了顫,我終究開不了口。
他冰涼的手指經過我的眉骨、鼻樑,一遍遍描畫着我的脣,然後捧起我的臉,卻只落下一個輕柔綿長的吻。輕柔是因爲珍惜,綿長是因爲不捨,就像他第一次吻我那樣。擡起臉,他像總也看不夠似的看着我,滿足地笑了。
“我……愛……老虎……”他說。
終於聽到這句話,我是想笑的,可當眼淚奪眶而出的時候,我卻不能自已。他不知道他擦掉的都是我此時想告訴他的,他也不知道那些滑過我的臉,淌過他手背的淚水,其實是我在對他說——
即便沒有他,我也能過得很好。那時我不會急着去找他,因爲我知道,總有一天他會來找我的,我也期待那天到來。所以在這之前,我都會努力生活。
還有,我很樂意做只老虎,不管他要不要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