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目(by塵夜)
血目
視網膜充血——可能由疲勞或沙眼、結膜炎等多種功能性、器質性病變引起的血液瘀積於視網膜的現象,通過妥善休息及適當的醫療即可痊癒,但也不排除病變,甚至導致失明的情況。
——《醫學百科全書辭典》P1132左三
一、林傑
寒假剛過,學校裡冷清得可以媲美電視片裡的冷宮。天氣也不好,動不動就砸一頓子雹子,校園裡晃來晃去兩三個低年級學生,到了大四還賴在學校裡公然不出去找工作的大概也只有我這樣的閒人。
“小狼,新年好啊!”
端着飯碗進食堂的時候冷不丁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榨菜那小子。
“新年好。”我回答,不太習慣面前那張跟個小太陽似亮燦燦的笑臉。
這是幹嗎啊,不就過了個年嗎,年年過年年也不見這小子笑得那麼天真無邪啊,難道是有什麼好事不成?
“小狼啊,嘿嘿,我昨天拿到了成大的面試通知,嘿嘿,沒準能混進去當個輔導員什麼的,嘿嘿。”榨菜得意地揮揮手裡一張皺皺巴巴的紙。
“哦——”我恍然大悟,趕緊道賀,“恭喜恭喜。”工作有了出路,難怪心情不錯,一句話還帶仨嘿嘿。
“哎哎,沒什麼大不了的。”榨菜裝模作樣地擺擺手,“又還沒定下來。小狼,你怎麼樣啊?”
“我,還沒影子呢!”
“啊呀,這都下半學期了——”榨菜說着突然收斂起他那張光芒萬丈的笑臉,用一種嚴肅而又痛心的神情如同看即將犧牲的革命烈士一般,沉痛地望着我,看得我一陣頭皮發麻,心裡暗叫不妙。
讓我來說明一下,其實呢,我本人對找工作這事是不甚在意的。雖然有工作等於有飯吃,但是沒工作對我來說暫時倒還不等於沒飯吃,更何況比起民生大計,我現在要煩的事還多着呢,光icy給我找的麻煩就足夠我從初一煩到聖誕,從聖誕煩到過年的,可是我很清楚,我這個到大四下半學期還沒找到工作的人在某些人眼裡看來基本就是可憐到天地不容,所以……
“不怕不怕,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嘛!”善良的榨菜大概是怕我難受,一面大力拍我的後脖子一面說,“小狼啊,最晚未必最糟,沒準你會是咱兄弟幾個中最出息的一個!”
我縮了縮脖子,有沒有出息我不知道,不過照他這麼拍下去,我明天就鐵定得去看醫生了。
“說起來,最近都沒看到林傑和你在一起啊。”突然間,榨菜壓低聲音,用一種怪異的音調在我耳邊神神秘秘地說,“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林傑?不知道啊。”我老實回答。
說到林傑,還真是有陣子沒見他了。過年那會,那小子還賴在我和英飛家騙吃騙喝來着,過完年,竟然一溜跑得連個影都不見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開學快一星期,壓根就沒見着過人。說起來是有點反常,要知道,這傢伙是屬於那種一聽開學就來勁的人。
爲什麼?
“因爲開學了就有人來,有人來就有生意做,有生意做就有錢拿,有好東西吃。”我還記得那小子在某學期頭一天大搖大擺地晃來我們寢室,坐在我牀上一面啃我剛買的唯一一個烤紅薯一面談他的生意經時的那副得意樣子。
今年還真是反常了。
“連你都不知道他在哪裡?看來那個傳聞是真的了!”榨菜意味深長地看着我,伸手搓搓下巴。
“傳聞?傳什麼了?”
“我也是聽傳播系那幾個哥們說的,據說那小子最近發了筆橫財,喲,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先走一步。”說完這句話,榨菜同志便邁着他那如同凌波微步一般飄緲瀟灑的步伐在我眼前飛快消失了。我倒,這一個寒假,敢情他都上雲南拜師學藝去了?
“林傑!”我喊一聲走過去。
食堂出口處,抱着兩個肯德基全家桶的林傑正在左右張望,不知在看些什麼,連我喊他都沒聽見。傳聞看來果然有點名堂,這小子連早餐都升級肯德基了。
“看什麼呢!”
“啊——小狼呀……”一直到我走到他跟前,林傑才迷迷噔噔地反應過來,好像受到了什麼驚嚇一般,用力拍了拍胸口,長出了一口氣,“沒事別嚇人啊!”
“我嚇唬你?我都叫你好幾聲了,想什麼呢?”
“沒什麼。”林傑回答我的時候依然在小心打量四周,表情有點古怪。
“你該不是接了什麼奇怪的委託吧。”我狐疑地看他。
“委託是有,不過不危險,回報還不錯。”提到這個,林傑倒是一掃剛纔鬼鬼祟祟的模樣,一臉眉開眼笑。
“有這麼好的事?”天上掉餡餅的事我打小就不信,就算真掉了,那餡餅八成也是過期的,吃了不定得鬧肚子。
“再過一陣子你就知道了,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了。”林傑衝我高深莫測地笑笑,“兄弟我要是發達了,絕對不會忘了你和英飛的,放心吧。哎,我有事先走了啊。”
“等等,林傑。”我喊住他。
“幹嘛?”
“你的眼睛怎麼了?”
林傑的左眼中,紅色的血絲瀰漫了小半個眼球,向着瞳孔中心,伸展成一個奇怪的形狀,有點像……對,像一隻張開的手。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沒睡好吧。”林傑揉揉眼睛,“回頭見。”
“再見。”
我當時並沒有想到這會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林傑。一個星期後,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裡告訴我,林傑在三天前失蹤了……
二、孤島
從沒有人告訴過我,坐小飛機時如果遇到氣流會讓人這麼難受。
“嘔——”我佝僂着身子,玩兒命似地往外吐,英飛在旁邊負責替我更換嘔吐袋。
“小狼。”
“嘔——”
“小狼——”
“嘔——什麼——”
“你今天早上吃多少東西了?”
“嘔?”
“這是第三個袋了。”
“!!”我靠,英飛,有你這麼做兄弟的嘛,哪有見人點背還加註的。
“小姐,請問還有多久可以到。”換到第四個袋的時候,英飛總算是說了句人話。
“再過三分鐘飛機就會下降了,到時候……”
到時候?到時候就會吐得更厲害,我可算是知道了,嘔——
“小狼,你沒事吧,要不要我替你拿包?”英飛雙手插在兜裡,悠閒地回頭看我。
在他身後五十米遠的地方,我正半死不活地拖着個揹包,像條熱趴了的狗一樣貼着地表緩慢移動。
X的,也不是沒坐過飛機,還真沒吐得這麼離譜過!
“沒……沒事,我還能撐。”我氣喘吁吁地說。
從北方的陰冷空氣中被突然釋放又猛然投入到南方的溼潤溫暖氣候中,我現在正腦部急度缺氧頭暈目眩外加眼冒金星,更何況剛纔……嘔,不能想,一想又要吐了!
“再堅持一下,我們快到了。”英飛說着,望向遠處。
高廣明媚的晴空下,一座紅瓦白牆的建築聳立在島的最高處,四周包圍着重重疊疊的樹木,這就是我們此行的最終目的地。
二天前,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件,信中人告訴我林傑因爲一些事故在三天前失蹤,對方在他留下的行李中找到了我的聯繫方式,所以寫信通知我這個消息,請求我儘快報警,在信的最末還反覆告誡我如果有陌生人邀請我去莫名其妙的地方千萬不能接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昨天,我收到一封署名“塵”的信件,信中告訴我林傑因爲一些事故在四天前受了重傷,目前昏迷不醒中,因爲在林傑的行李中找到了我的聯繫方式,所以寫了這封信通知我,請我儘快將林傑接回去,隨信附上的還有一張飛機票和一張寫有某個地址的紙片。
今早,我天還沒亮就起牀,轉了三部車終於在一個看起來好像廢棄了很久的機場登上了一架破破爛爛的小飛機,打算前往那個陌生的地方。在起飛的時候,意外發現,一飛機總共坐了兩個人,一個是我,還有一個就是英飛。
“老天,還有這麼遠——”
“是很遠沒錯,否則怎麼符合這裡的意境?”英飛打量了一下四周作出結論,“一座孤島。”
“孤島好。”我有氣無力地回答。
孤島,那是醞釀上演了多少兇殺、靈異故事的最佳舞臺啊,在這裡會會把林傑弄丟了的人實在再合適不過,當然,如果有個密室,密室裡還死了個把人那就更絕了!
三、老人、黑貓、少年
摁門鈴超過十分鐘,終於有人來開門。一個臉上褶子堆得跟千層雪似的老頭打量我和英飛幾眼引我們進屋去。順便說一下,那千層雪還是巧克力味的。
門內是一條窄窄的小徑,兩旁密密麻麻地種植着一人高的灌木,修建得整整齊齊,像防波提一樣將我們幾人圍在中間。跟在老頭後面左一拐右一彎地走了許久竟然還沒走到主屋,滿眼所見除了灌木還是灌木,一個人都沒遇上。頭頂的青空被侷限成狹窄的一條,連撒點陽光都困難。
“這該不是什麼鬼屋吧?”我脫口而出,走在最前列的老頭突然停下來,回頭惡狠狠瞪我一眼,顯然是聽到了我的話。
我只好故意裝作沒看見他,瞪着倆眼裝作欣賞風景。
“這花園有點奇怪。”等到老頭重又開始走動時,英飛在我身邊低而迅速地說了一聲。
“奇怪?什麼地方……喂,英飛!”
沒等我問完,英飛已經快步走到我前頭很遠的地方去了。
我說,這一個寒假過完,怎麼人人都學會凌波微步了啊!
走了大概有二十分鐘那麼久,纔看到了主屋的面貌。三層的小洋樓,紅頂白牆,似乎是仿西班牙風格的設計,高高的房頂上,木雞風向標骨碌碌地轉個不停,還挺有風情。
老頭打開門第一個往裡走,英飛其次,我殿後。在跨入門檻的那一刻,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我腳邊猛地竄過,差點沒把我絆個狗啃泥。好容易穩住身形一看,那個罪魁禍首,一隻毛皮油光發亮的壯碩黑貓竟正瞪着一雙綠汪汪的貓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一副拽了去的模樣。看我一陣,擺擺尾巴走“貓”,臨走的眼神還透着那麼點憐憫的感覺。
“小狼。”英飛在屋裡叫我,大概屋子太大,還有回聲傳過來,聽起來像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聲音。
“來了。”我喊了再回頭看,奇怪,那隻貓已經不見了。
“少爺,我帶他們來了。”我趕過去的時候,英飛和老頭正一前一後站在一扇門前,老頭敲了敲門,恭敬地對門內說話。
“謝謝你,老趙,讓他們進來吧。”
門內傳出的是一把十七、八歲少年的聲音,音質清亮,聽起來卻很疲憊。
老頭得到允許替我們打開門,自己反倒退下。我和英飛對看一眼,推開了那扇門。
門內是一間不算寬敞的書房,正如同我們剛纔所猜想的那樣,一名臉色蒼白的瘦弱少年迎接了我們。
四、塵芥
“我就是塵。”少年坐在靠窗的藤椅中,午後的溫暖陽光從他身後的大落地窗灑進來,可我在他的蒼白臉龐上卻看不到哪怕一點點紅意,“你是小狼,你是英飛。”
“林傑跟我提起過你們。”他又補充。
“林傑現在在哪裡?”先我一步,英飛提問,口氣不算友善。
“他失蹤了。”少年回答,似乎並不吃驚我們的反應,“五天前,在這棟屋子裡。”
“這棟屋子?”我驚訝。
屋子是很大沒錯,可說到底也不過一棟三層別墅帶花園,一個大活人莫名其妙地在這裡
失蹤似乎荒唐了點,何況這是一座面積不超過75平方公里的孤島,除非林傑真的人間蒸發。
“你的信裡可不是這麼寫的。”英飛冷淡地問,“你騙了我們。”
“我不是故意的。”少年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害怕。”
“害怕?”
“我怕他……回來。”少年緊緊地咬着下脣回答,單薄的身形似乎開始戰抖,“……他……芥,我怕他回來,所以我找林傑來幫我,沒想到林傑不但沒能幫我,反而連他自己也……是我連累了他。”
“芥是誰?”這次換我提問。
早說了叫這小子接委託的時候要慎重慎重再慎重,這次竟然連自己都搭進去。
“我的弟弟……”少年思考了很久,才壯士斷腕一樣擡起頭看我們,“芥,我的雙胞胎弟弟,他死了,但他不打算放過我。”
五、米諾陶洛斯
“我們的父親本來是一名中學老師,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時候,正趕上改革開放第
一波下海熱潮,父親辭了職下海經商,憑藉聰明的頭腦和靈活的手腕很快地積聚了一筆財富。母親生下我們兄弟倆的時候,正逢父親生意做到最輝煌的時候,加上中年得子,自然對我們疼寵有加。”
“三歲那年,母親因爲身體不好過世,父親在衆人面前允諾爲了我們不會迎娶別的女人,自此更加疼愛我們,不肖說衣食住行,就算我們要天上的月亮,父親都會千方百計替我們弄來,可惜好景不長……”說到這裡,少年頓了頓,似乎是在調整情緒。過了很久,他才緩慢而艱難地繼續說下去。
“在我們十歲那年,父親由於一次投資失敗,幾乎賠光所有家當,還背上了幾千萬的債務。就在我們全家走投無路的時候,有一個自稱大師的算命先生找到父親,告訴他我們兄弟倆中有一個命犯刑煞,八字帶凶,必須將其隔離纔會轉運,反之,如果繼續將其留在身邊則會連累父親的運勢越來越糟,甚至會有性命之憂……”
回憶到這裡,少年突然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他咳得很厲害,瘦小的身形在藤椅上佝僂成一團,看起來更加矮小。
“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我們可以明天再來聽。”英飛說,對這個少年也產生了同情。
“不用。”少年斷然拒絕了英飛的好意,“我恐怕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在死之前,我希望至少能把這件事解決,能夠爲他做那麼一點事。”
少年咳了好一陣,才勉強平復下來,深呼吸了幾口之後,開始繼續往下說。我注意到他的臉,雖然經過了那麼激烈的咳嗽,卻仍然還是那麼蒼白,看來真的病得不輕。
“聽了算命師的話之後,父親思考了很久,雖然捨不得,最後他卻還是決定相信那個人一次。他在我和芥之間,通過……通過某種方式選擇了一個,另一個讓人帶走。不可思議的是,在那之後沒多久,父親的生意果然開始有了起色,不過短短二年,竟然已經償還了所有債務,並且開始收回以前的資產,甚至做得比以前更好。”
“你們已經知道了,留下的那個是我,而被帶走的就是芥。”少年痛苦地說,“如果當初被帶走的是我,或許現在也不會這樣……”
“父親在重新拿回資本後,出於對芥的愧疚,在五年前斥巨資買下了這座小島修建了這棟屋子給芥居住。然而,早從芥離開的那一天開始,我的身體就不明原因地開始衰弱。一開始只以爲是小孩子一下子無法接受跟親弟弟分開,生活不習慣而引起,畢竟我們一起生活了那麼久,然而隨着芥搬到這座島上開始,我的身體狀況卻開始明顯轉壞,雖然父親爲我請了無數的大夫,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查出我的病因,父親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日漸衰弱卻毫無辦法,直到有一天,我在家中看到了芥。”
“你弟弟他回來了?”
“不,他沒有回來。或者說,那應該不能說是他回來了吧,因爲我想,我看到的那個芥恐怕已經不是活着的芥了。”
“爲什麼你會這麼想?”
“他的……他的臉,很蒼白。雖然那麼多年沒見,我還是一樣能夠認出他來,因爲他跟離開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雖然我已經長大了,他卻還是那麼小,而且他的左眼……”少年突然哆嗦了一下,似乎回憶起什麼可怕的事情,“他的左眼是血紅血紅的,很可怕的紅色!”
“但是光憑這點……”我仍然在試圖解釋。
“小狼,你來看外面。”英飛突然接口,他站在落地窗前,看向窗外。
外面?
我也站到落地窗前向外看去。時間已經是傍晚五點,火紅的夕陽沉入大海一半,金紅色的光線充斥在整個天地之間,格外瑰麗壯觀。潮水、礁岩、樹木……肉眼能看到的一切都被鍍上了那種華麗卻詭異的色彩。
這是……?
在我的眼前,剛纔我們進屋時走過的那些被重重灌木包圍的小道彼此相連,組合成了一副奇特的畫面。
“這個,有點眼熟啊……”我向英飛求助,“我不擅長打啞謎。”
“這是一個迷宮。”英飛朝我笑笑,“米諾陶洛斯的迷宮。”
希臘神話中,米諾斯王的妻子帕西淮與一頭白色的海牛發生關係,生下了人身牛首的怪物米諾陶洛斯。米諾陶洛斯居住在由匠神戴達羅斯所建的諾薩斯宮之中,以吞噬活人維繫生命,後被雅典王愛勾斯之子提修斯所殺。那座諾薩斯宮即是世人所說的米諾陶洛斯的“迷宮”。
“所以,芥是絕對不可能從這裡逃出去的。”塵望着窗外,堅定地說,“而父親聽了我的話以後派了人來島上查看的時候才發現芥失蹤了。”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英飛嘆了一口氣:“小狼,我們運氣真好,這座島看來有人口失蹤的優良傳統。”
我說:“是的,英飛。我不擅長打啞謎,不過玩捉“鬼”遊戲卻很在行,我想我剛好可以趁機練練手。”
(注:此處的捉鬼遊戲是指一孩童蒙上眼睛,其餘孩童在固定範圍內逃跑,任其捕捉的遊戲。)
六、深夜、少年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換了陌生的房間,翻來覆去很久都睡不着。反正覺得有點口乾,想想
不如爬起來找點水喝。
英飛睡在我旁邊的牀上,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呼吸很淺,估計也沒睡着。
“十一點五十。”
走到房門口的時候,背後的黑暗中傳來英飛的聲音。
“十分鐘後你還沒回來的話,我就去找你。”
“放心,我還沒路癡到那種地步。”我打趣,明白英飛擔心我跟荊柯老前輩學習一去不回來。
這是一座有着太優良傳統的孤島,在這裡讓一個讓大活人失蹤似乎比切大白菜還容易,所以,我們當然也可能會失蹤。我,英飛或者我們兩個同時失蹤,我想那些喜歡驚悚恐怖情節的人一定津津樂道這樣的情節,儘管我一點也不。
傍晚的時候,英飛和我去檢查宅子周圍的地形,結果令人擔憂。
“這果然是個迷宮。”英飛打量着周圍,口氣似乎輕鬆。
我明白他的意思,這個花園,這些有意識栽種的灌木叢將整個花園隔成了一座巨大的綠色迷宮,迷宮的中心就是那棟屋子。
當然,如果要說塵和芥的父親認爲僅靠一座現實的迷宮就可以將自己的兒子困住長達五年之久才特意修建這個花園的話就未免有點可笑了。再怎麼想,孤島都顯然要比花園更具束縛力。
換句話說,這座迷宮真正的功用或許並不是爲了禁足少年,那麼這座“米諾陶諾斯”迷宮當初修建的初衷到底是什麼?
“小狼,你記得我跟你提過這座花園設計得有些奇怪吧?”英飛不知上哪裡弄來根草杆叼在嘴裡。
“記得啊,當然記得。”我點頭,其實我連你凌波微步的樣子都還記得呢。
“其實與其說是奇怪,不如說是太過巧合。這個花園讓我想到某個地方。”
“某個……林家老宅!”我一拍腦門,終於想起來爲什麼老覺得這裡眼熟。
深山腳下的林家老宅,格局極盡兇險。普通而言,陽宅多數坐北望南,靠山傍水,取澤嶽之氣,帶動地脈靈性,爲宅體所用,林家老宅卻反其道行之,陰宅陽宅一體同命,借死去天師的靈力與死魂的煞氣,與極陰之地的陰氣抗衡,引導其轉變爲正面力量護佑子孫。如今看來,這棟別墅所處環境竟然與林家老宅異曲同工,只可惜這座宅邸卻不能如林家老宅一般藉助純陰之氣平衡陰陽。
我雖然不懂風水,至少知道鬼門說法。這個迷宮將主宅團團圍住,卻又處處留有斷隙,生門封閉,唯獨艮位留下出口,不僅不利生人居住,反還有些引鬼入陣的意思。
“這個迷宮的真正面目恐怕並不是爲了困住生人,而是困住死魂。”
“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個叫芥的少年當初會被帶到這裡來本身就是爲了殺死他。”英飛平靜地回答,眼神中有不易察覺的厭惡,“而且,多數是因爲某種原因被那個做生意失敗的父親親手殺死。”
我端着水杯一時想得出神,竟然沒注意有人悄悄來到我身後。回頭的時候冷不丁看到一個人影,幾乎把水杯砸人頭上去。
“小狼,是我。”對方點亮燈,是塵。
我喘口大氣:“你找我,幹嗎站我後頭不出聲?”
塵鐵青着臉看我,面色似乎比白天還蒼白。他的身體狀況實在令人擔憂。
“不是告訴過你們不要來,爲什麼不聽我的?”出乎意料,塵竟然問了一個古怪的問題。口氣惡狠狠的,似乎和下午見到他的時候有點不太一樣。
“不是你請我們來的嗎?”
“我的信一定比他們的早到,你爲什麼不聽我的?”
“等等,你在說什麼?塵……”
“是誰?”話說到一半,廚房的門被冷不丁推開,一束手電光照進來,從黑暗中浮現出的是千層雪老趙的臉孔,褶子打褶子的間中,一雙眼睛冷冷地盯着我,看得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和……我……睡不着,弄點水喝。”我急忙改口。塵本來在我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也許是怕老趙看到他沒有好好休息。
老趙似乎不相信我,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才冷淡地轉身。
“晚上不要隨便離開房間,出了事沒人能救你。”
聲音隔着門板傳過來,悶而渾濁。
有種不祥的預感,我突然覺得,就好像我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片刻後,漆黑的走廊上,我已經撒開四蹄狂奔,真糟糕,我把英飛給忘了!
七 、雙重人格
早上醒來的時候,英飛的牀鋪已經摺疊整齊,讓人不太習慣的南方的陽光從窗外打進來,燒得屋內有些發燙。
“早。”我在老趙的指引下進入餐廳,英飛和塵已經就座。長長的一張餐桌,超過二十個席位,只在一頭坐着塵和英飛,看起來頗爲失衡。
這家人還真是浪費啊!這麼感嘆着,我在英飛旁邊的位置坐下來。
早餐在靜默中進行,除了塵時不時地咳嗽和老趙倒水遞餐具的聲音,並沒有多餘的其他聲響發出,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有點忍耐不下去了,趁着老趙離開的空隙,我壓低聲音對塵說:“昨天晚上你說的是怎麼回事?”
塵端起水杯的手在空中停住了,他用迷惑的眼光看着我:“昨天晚上?”
“我在廚房倒水的時候,你問我爲什麼不聽勸告來這座島上的事。”
哐當——
塵的水杯在剎那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老趙、老趙!”他開始焦急地叫喊,用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高亢聲音,激動地、好象不要命一樣的叫喊。
“是,少爺。”從門外匆匆趕入的老趙在見到滿地的殘骸時,臉色遽然變了,“你們對我家少爺作了什麼!”
他厲聲斥責着我們,好像我和英飛剛纔完成了什麼欺負弱小少年的事情,他該不會懷疑那個杯子是我們拿來砸塵的吧……
“應該是我們這一邊問發生了什麼事才比較恰當吧,”英飛緊緊盯着塵,眼神好像比任何時刻都更要明亮,“小狼他只是問了一個問題而已。”
“不關他們的事……”大概是情緒過分激動,塵開始劇烈咳嗽起來,老趙只能放過我們這一邊,轉而照料塵的身體。
“他們……咳咳……他……咳……咳咳……他看到了芥……”
老趙的身體明顯地晃了一下,但是很快,他以那種見慣大風浪的人固有的自制力將自己的驚慌與失態統統掩飾了下來。
“少爺,我先扶您回房休息吧,其他的事情,容我稍後處理。”老管家說着,不容分辯地將塵半抱半扶地搬到一旁裝飾有軟墊的輪椅上,推着離開了餐室。
“兩位麻煩等我一下。”離開門口的時候,他轉回頭來對我和英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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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是雙重人格?”
聽了老趙的陳述,英飛簡單地問,比起老趙那一大堆七拐八彎的解說,我顯然更能理解英飛的話。
遲疑了一下,老趙纔有些不甘地回答:“可……可以這麼說。”
因爲在甄選的過程中作了弊,所以本該被選中隔離的塵順利逃脫了自己的宿命而可憐的芥卻不得不被迫帶離了親人的身邊一個人生活,在被隔絕到這座島上之前,芥的身體狀況已經陷入非常糟糕的狀態,在到達這座島上不久之後,他就因內部器官全面衰竭而死。對於他的死,塵無法接受。
認爲是自己一手造成了這個可說是整個世上與自己最親近人的死亡的塵,對於芥所懷的愧疚導致他產生了人格上的分裂,白天他是塵,晚上他則扮演着芥的角色,也因此,塵的父親不得不將自己剩下的唯一兒子送到這座島上半看管半監禁起來。
這就是老趙給出的解釋,也是據他所說,塵自己本人也不知道的事實。
“那麼林傑呢?林傑爲什麼會失蹤,他又是怎麼失蹤的?”當我們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老趙沉默了。
“少爺……塵少爺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所感覺到的芥少爺只是他自己造出來的幻影,更不知道自己無意識之中在人格里分裂出了芥少爺這個人格,他對於芥少爺的存在既感到害怕又感到內疚。在他精神幾乎要崩潰的某天,我提出了找一個天師來了結這件事情的建議。託人在網上掛出了這個消息後沒多久,我們收到了林傑的回覆,本來也只是要讓他來裝裝樣子而已,這些事我都私下跟他說好了,然而他來這裡沒多久之後就失蹤了。”
沉吟許久,他搖了搖頭,又補充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就是這樣失蹤了。”
八、地下墓場
“擺在我們面前的解釋有那麼多,”英飛伸出左手比了比一個高度,然後又伸出右手比了同樣的高度出來,“迷也是那麼多。”
換言之,每個迷對應一個表面來看是“解釋”的東西,但是迷仍然是迷,解釋沒有起到任何本職的作用。
“只有一點他們沒有給出解釋,林傑的失蹤。”我坐在窗臺上觀賞風景,藍天,白雲,碧波,優美的米諾陶洛斯迷宮,真是個表面令人感到舒適的環境,誰會想到裡面究竟藏着多少兇險?
“林傑的失蹤原因,林傑的失蹤方式,塵和老趙的話究竟該採信哪一邊……你要出門?”
“沒錯,在後山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我們可以邊走邊說。”英飛站在門口,一副要去探險的樣子。
“當然沒問題。”我從窗臺上跳下來,“要帶武器嗎?水果刀還是菜刀?”
“免了吧,我不想讓人以爲我們要出去打劫。”英飛苦笑了下,率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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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溫比我們昨天剛到的時候似乎更高了一些,幸虧有樹木的遮蔽,所以並不是感到特別炎熱,但對於我來說情況並沒有因此得到多少的改善。真是後悔來之前沒有好好調查當地的天氣情況,以至於我的包裡塞的全是大冬天的衣物,現在最涼快的裝束也不過是一件長袖外套而已。此外,崎嶇不平的道路也讓我對自己的體能深深感到痛恨。
再看看在前面活蹦亂跳開路的英飛,由此可見,凌波微步還是有一定的用處啊,回頭我是不是該找榨菜問問,這一套本事大家都是從哪裡學來的呢?
“到了,就是這裡。”出了那座迷宮,轉往後山向下走了大約有半個小時的路程,英飛終於停了下來。
“你是怎麼發現這裡的?”望着面前被層層樹木所遮掩的狹窄洞口,我不禁好奇起來。英飛明明一直都跟我在一起,怎麼會在後山有新發現。
“昨天晚上,你超過時間沒回來,所以我出來找你。”
我沉默了。
英飛的潛臺詞很明顯是,爲了找你一路找到了後山,發現了這個洞窟。我說,英飛我真的有那麼路癡嗎?廚房在房子裡面還是房子外面我還是分得清楚的啊,可惜現在不是爭辯這個的時候。
“這個洞顯然是人工發掘的,包括這些用作掩蔽的樹葉,都是人爲安排的。”英飛將幾叢樹木撥開,“昨天晚上我沒有進去,你帶手機了嗎?”
“帶了。”我掏出口袋裡的手機,“看,沒有信號。”
“等會拿來當燈用,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你先關機。”英飛說着取出一管電筒,擰亮了鑽進洞去。
“這裡似乎有段時間沒人出入了,可能裡面會有蛇之類的東西,注意腳下。”
洞裡黑漆漆的,就算英飛打了手電,也只能看到前方不超過十步的距離。根據走勢來判斷,我們一直在斜着向下前進。
“這裡會不會有什麼機關?”我想到以前看的小說電影,“暗箭、石球、沙流什麼的。”
“小狼,我們不是勞拉•;克勞福特。”英飛在前面頭也不回地說,“不過我可以接受哈里森•;福特。”
“這麼說我們就是印第安納•;瓊斯了?”我打趣。
這個洞讓人覺得壓抑,不明原因的心情沮喪使得我想要千方百計讓自己開心起來,我想英飛一定也跟我有同樣的想法。
當我開始掰所羅門王的寶藏之類的事情時,走在前方的英飛停下了腳步。
“小狼……”他的聲音帶着些不自然的顫音,這是連我都從沒想到過程英飛能夠發出的聲音,他總是自信、樂觀又冷靜,他看到了什麼?
我貓着腰,緊走幾步趕上去,很快也看到了令英飛震驚的那一幕。
斜向下的通道到此突兀地結束,在半人高的洞口下方是一整間寬敞高廣的石室,與剛纔我們經過的洞穴對比一下就知道這個顯然是天然形成的洞窟,而且可能是穹頂上有些裂縫的緣故,陽光從上面灑下來,反而照得石室內相對洞穴更明亮。大概二十來平米寬的石室之中,停靠着兩口中型的長木箱,仔細看的話那樣子其實很像……不,應該就是……棺槨。
“怎樣,要開嗎?”英飛問我。
“不會詐屍吧?”我琢磨着,這次看來真的要變印第安納•;瓊斯了,而且不知爲什麼,我始終覺得這兩口棺木或許和林傑的失蹤以及山上別墅中的迷有一定的關係。英飛大概也一樣的想法,因爲他已經開始準備動手。
“可惜林傑不在,就算真詐了也只能先那樣了,我動手了。”英飛說完,利落地掏出兩根長約三十公分的鋼針開始活動。
“好吧,我也來幫忙。”
在兩人的齊心協力下,搗騰了一陣子,棺槨開啓了,在那裡面卻是較外面小型的棺木,同樣的造型簡單,沒有絲毫修飾。
“開了?”
“開吧!”
在伴隨腐朽氣息散開的同時,我們見到了棺木的主人。一大一小,兩具白骨。
九、活着的?死去的?
“根據樣子來看,兩者都是男性,而且……”英飛藉助鋼針看了一下骷髏的牙齒,“一具是老人的,一具則是少年……”
無言的靜寂突然瀰漫了整個石室。我看着英飛,英飛則皺着眉頭看着棺中的白骨。我們都很清楚,在剛纔結論作出的同時,我們都想到了什麼,一老一少的遺骸,一老一少那一對主僕,事情爲什麼可以巧合至此?
“英飛,鬼是不可以白天到處跑的。”我做出建設性的意見,“或許這兩具白骨根本就與塵和老趙沒有關係。會不會是芥和負責他起居的人的遺體?”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又是什麼人爲了什麼原因將這兩具遺體以這種方式停靠在這裡?而老趙和塵又是否知道這件事?
英飛聽了我的話,想了半天,然後看了看錶,似乎有了結論。他轉頭對我笑笑,說:“到晚飯時間了,我們回去吧。”
我的腳滑了一下,英飛,你……你什麼時候被林傑傳染到這個見飯不要命的毛病?
那一邊,英飛卻已經開始動手復原那兩具棺木,我看他哼着曲調將棺蓋合上,又把拔出的釘再照原樣釘回去,一副快樂勞動人民的樣子。
一面看着英飛動作,我一面想:放這兩口棺材的人真是奇怪,用了棺槨這樣的隆重手法,卻只用釘子固定棺板,然後便像就此遺忘了這兩具棺木一樣,任他們停靠在這石室中央,似乎頗有些招人蔘觀的意思,不知到底是何用意。難道這裡是景點區?
“走嗎?”做完一切,英飛抹了抹額頭滲出的細密汗珠問我。
“……好吧,走。”我沒有反對的理由。
邁步的一剎那,我突然想到一首歌:“我們邁開步伐,戰士們多麼英勇……”
我們兩個人要一起,一起回到那迷宮之中。
十、失蹤
“英飛,你不覺得這裡靜得不象話嗎?”我望着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別墅問。
燈亮着,但無論是底樓的廚房還是塵的休息室,似乎一個人都不在。
作爲回答,英飛撿起一塊石頭掂了掂分量,然後一擡手,對着某扇窗戶丟了出去。
窗戶玻璃在瞬間化作粉碎,清脆的破裂聲瞬間便傳遍了整個花園上空,那聲音大得讓我直頭疼。等了一會兒,竟然沒有人出來罵我們,老趙沒有,塵也沒有。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荒山遇狐?”我開始考慮自己昨天到今天爲止吃的所有東西是不是樹葉、螞蚱變的。
“你怎麼不說遇到聶小倩和黑山老妖?”英飛樂呵呵地,一點都沒有要直面危險的自覺性。
“先說好,這次不管你怎麼說,我都要把西瓜刀和剁肉骨頭刀帶上防身,雖然不知道那有沒有用。”
“那我們得先去廚房跑一趟。”英飛轉了個方向,“廚房在這個方位。”
“英飛,能不能麻煩你不要對別人的玩笑作出那麼認真的迴應啊……”我不由得在心內哀嘆。
結果在我們小心翼翼地查探了整所房子兩遍之後,卻沒有發現任何一個人。沒有老趙,沒有塵,沒有其他人,這麼大的房子內誰都不在,除了我和英飛。
“他們兩個會不會出遠門了?”坐在已經排布了碗筷的餐桌邊,望着豐盛的菜餚,我說出了連我自己都不願意去相信的解釋。
英飛緊鎖着眉頭,同我一樣,望着那一桌顯然才準備好的菜餚發呆。
“小狼。”過了好半晌,他纔回答我,“這個島真是個擅長把人弄失蹤的島啊。”
十一、血目
早上起來心情莫名的煩躁,左眼皮還很賣力地跳個不停。
“有災了有災了,小狼你要倒大黴了!”我好像聽到我的左眼皮在那裡很歡快地唱。
英飛還是一如既往的早起,整間房只剩我一個。
“小狼,我出去逛逛,中午回來。”在桌上留下了英飛的字條,我猜他一定一大早爬起來找那兩個失蹤人口去了。
昨晚我們幾乎整夜未睡,搜遍了整棟宅子和附近的地方,卻沒有找到一丁點老趙或者塵留下的線索,沒有小說中常見的密室之類的東西,也沒有什麼可以藏匿人的隱蔽所在,當然也沒有發現哪裡有預示這兩人已經離開這座島的跡象。
這一方面是搜查他們的房間後得到的結論,房內兩人的衣物、鞋子、日常用品等等都在,甚至根據房中隨手擺放的茶水來看,這兩人似乎在我們回來之前,一直都在屋子之中;此外,據老趙之前說,這座島上除了一月一次的定期航班,平時是完全的與世隔絕,上一次航班當然是我和英飛乘坐前來的那一次,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們已經離開島的可能,當然,我也不認爲老趙和塵這對主僕有什麼棄宅出逃的理由。
這樣一來,無論是我還是英飛,根本就無法想象老趙和塵究竟是怎麼不見的。更令人痛恨的是,這也是我們第一次發現在這棟宅子之中,幾乎沒有任何可與外界取得聯繫的通訊設備,別說是電腦、電視、電話,整棟房子裡甚至沒有收音機,加上永遠捕捉不到信號的手機,這真是一座與外界完全斷絕了聯繫的孤島,就算我們要從這裡脫身,恐怕也得費上一番工夫。
在盥洗室草草洗漱了一番,我打算打起精神再把這座大宅子好好搜一遍。昨晚找到了庫藏食物的冷庫,裡面的食物倒是可以維持一個月左右,淡水也儲存了足夠我和英飛兩人用上一個月的量,但是長久呆下去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如果算上那個叫芥的少年的話,這座孤島或者說這棟宅邸中存在的某種神秘力量已經悄無聲息卻漂亮地幹掉了四個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輪到我和英飛,而我們現在能做的卻只有等待而已,等待即將到來的航班,還有期望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內,我們能夠保證彼此不要淪落到來個大變活人之類的驚險伎倆。
當然,如果逼不得已,我是不介意自己砍樹做木筏什麼的,不過就此離開的話,也就代表着我們什麼事情都沒有解決的白跑了一趟……
至少得找到林傑,我想着,擡起頭來的時候卻愣住了。長久以來,我習慣在鏡中看到我的表哥。
是的,我的表哥林志強,他爲了救自己的女朋友白潔而犧牲了自己,從此成爲在鏡中的另一個我,而現在,在鏡中望着我的那個人,他的左眼讓我感到那麼的熟悉,熟悉得恐怖! 鏡中的我有一隻充血的紅色眼睛,血絲以瞳孔爲中心形成了一隻遮蓋瞳仁與眼白的手。我用力眨了幾下眼,那隻紅色的眼睛也跟着眨了幾下,我突然明白爲什麼我感到熟悉,林傑,他的左眼,也曾經是這個樣子!
十二、米諾陶諾斯的真身
中午,英飛風風火火地趕回來。
“小狼,快走,這座島不宜久留,我已經找到離開的方法。”
“等等,英飛。”我喊住急匆匆正要離去的英飛,“我們還沒有找到林傑。”
“顧不了那麼多了,如果不走,連我們兩個都要在這裡陪葬。”英飛奔到樓上將他和我的行李一併提下來,“我在山下發現一條船,修補一下還能用,雖然不知道能劃到哪裡,但是隻要離開了這座島,一切都可以慢慢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英飛?”我看英飛慌亂地將錘子等工具裝入口袋,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那麼失態,也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說不顧兄弟這樣的話。
“這座島上關押的所謂米諾陶諾斯,其實是某種瘟疫病人。一旦感染那種疾病的話,死亡率是百分之一百,感染的標誌是……”英飛看着我,倒退了兩步。
“是什麼?”
“是眼睛,小狼,你已經感染那種病了。”英飛用壓抑的聲音回答我。
“英飛,我們是不是弄錯了什麼?”我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來,“我們來這裡是爲了找回林傑,林傑在這裡失蹤。塵說他的失蹤與死去的芥有關,到這裡爲止有什麼地方是跟瘟疫扯上關係的?何況,老趙和塵兩個人我們都見過,他們並沒有你說的感染標誌,你又是從哪裡知道這些事?”
“從後山的墓場。”英飛似乎陷入了掙扎之中,“我又去查看了那兩具棺槨。在遺骨的身下我發現了用作陪葬的記錄,那上面說過去在這島上曾經關着的其實是感染了這種疾病的少年,陪侍在他身側的老人因爲選擇了照顧少年也感染了這種疾病,兩人很快病發死亡。而這種病的特徵是,一旦死亡,人就會迅速腐化成白骨。少年的父母請人將這兩人安葬到後山的墓場之後,封閉了這整座島。小狼,我們遇到的那兩個並不是活着的人!”
“那麼我會感染是因爲……”我想起了在食堂遇到林傑的那一幕,難道說林傑已經在這座島上的某處化作白骨無聲無息地死去了,而下一個就是我?
不行,必須得冷靜下來!我努力告誡自己不要慌亂,事情的發展已經太匪夷所思。從林傑的莫名失蹤,到塵和芥的故事,到後山的棺槨,老趙和塵的失蹤,如今又是瘟疫事件,這些事情之間到底是靠什麼串聯在一起的?還有,眼前的這個英飛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英飛嗎?一個可以毫不在乎捨棄自己兄弟的人?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小狼,既然你已經感染到那種病,我就不能帶你一起走了。”英飛似乎終於下定決心,收拾完所有的東西,直起身來對我說,“不要試圖跟着我,你知道我有多少能耐。”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
“英飛,你的打火機。”我在口袋中摸索着,“還給你。”
“不用了,我現在不能觸碰任何你碰過的東西。”說完這些話,英飛將揹包甩上身,毅然推開了房門。
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和難受在剎那完全控制了我的心,望着英飛遠去的背影,我突然覺得好像連維持站立的姿勢都變成了那麼困難的一件事,儘管在心的某個角落有個聲音依然還在掙扎着告訴我似乎是哪裡出了問題,但是此刻比起考慮問題的理性,負面情緒顯然更佔優勢。
明明是一起經歷過多次生死考驗的兄弟,迄今爲止也碰上了好幾次可以丟掉性命的危機,我和英飛還有林傑,從來沒有一次是這樣分崩離析的,但是事情卻已經發展到這樣的地步了!林傑第一個在這座島上失蹤了,現在英飛也要丟下我一個人離開了,沒有人的孤島,一座空空的宅邸和一座巨型的花園,失去了主人的米諾陶洛斯的迷宮現在真正困住的怪物難道就是我嗎?
我爬到二樓的陽臺上往下看去,遠遠的海灣邊,可以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在來回地移動着,應該是英飛在忙着修補那艘可以離開的船隻吧。我奇怪自己爲什麼在此刻一點想要離開這裡的動力都沒有,只是默默地看着那個小黑點忙碌,很快那小船就會啓程了,然後它將帶着英飛遠遠地離開這座島。
起風了,我的眼睛不自覺地閉了一下,再睜開的時候,竟然已經看不到那個小小的黑點。
真棒啊!
望着黑點消失的地方,我突然有了悲哀的自嘲的力氣,我現在可是人均住房面積達到上千平米的超級富豪了!
十三、超級富豪的生活
富豪的生活到底是怎麼過的呢?這是在英飛離開後的一個多小時以來,我始終在考慮的一個問題。
塵和老趙留給我的宅邸不可謂不巨大,也不可說不富麗堂皇,除了餐廳和廚房有多個,此外還有書房,休憩室,茶室,室內浴場等等的設施,對比起完全沒有通訊設備的殘缺,這棟別墅在人生活所必需的物資非常充沛的情況下,倒確實很適合配上“桃源鄉”這樣的美名。
既然已經不可能離開了,而且也不知道得的那個病什麼時候會死,我決定先好好利用起這屋裡所有的一切。人都要死,在死之前,能過上別人想也想不到的超級富豪的生活,我覺得自己勉強能算是幸運。
首先當然是美食。雖然我不算個好廚師,不過冷凍庫裡多的是切配完成的半成品,照着說明一步步做下來,能品嚐到美食的機率還算頗高,就算不幸做出垃圾一樣的東西,只要原料是平時吃不到的昂貴品,我也很樂意就這麼吃下去。
再來是休閒設施。雖然找不到電玩類的東西,老式的唱機也可以利用起來,書房中有很多藏書,夠我看很久,此外還有品茶室無數的名貴茶葉在等着我,儘管對茶葉沒有研究,我也能判斷出那些東西價格統統都不低,乾脆一個一個試過來好了,再來是陳列名字畫與古董的陳列室,以完全不同的心態再來參觀這整棟房子,我不得不感嘆塵和芥的父親確實是積累了相當驚人的財富,
老趙和塵似乎是真的失蹤了,任憑我再怎麼在他們的地盤上鬧騰,都看不到他們出現。整棟房子安靜得可以,儘管我把二樓的留聲機開到了最大的響度,房子裡到處迴盪着上世紀三十年代的藍調,欣賞的人卻只有我一個而已。
底樓是公共生活空間,二樓是書房等等,也有一部分客房類的設施,不過大部分客房都因爲沒在使用之中而用大塊的布罩蒙了起來,當然,鑑於一直以來都只有老趙和塵這兩人呆在這房子裡來說,這樣的安排也是合情合理。
再度確認了一、二樓的情況後,我登上前往三樓的樓梯。我和已經離開的英飛,已經失蹤的老趙和塵,我們都住在三樓,據說失蹤的林傑以前也是。
喵——
樓梯爬到一半的時候,從我的身後竟然傳來貓叫。回頭一看,那隻曾經險些絆了我一跤的黑貓不知從哪裡又冒了出來,蹲在樓梯轉角,懶洋洋地舔着自己的前腳爪。
曾經我以爲這隻貓是塵的寵物,但是看塵的身體狀態,顯然不被允許再養什麼寵物,而在這棟房內,我也沒看到過類似貓食盆之類的東西,事實上,除了剛來的那一天曾經見過它一次,這是我第二次見到這隻貓。
是不是野貓呢?如果是的話,這隻貓又未免太乾淨了些。我想着,又走下樓,在它身前彎下腰。
那隻貓果然不是普通的大膽,看到我走近,竟然連眼皮都不擡一下,只是自顧自清理着自己的身體。
我伸手摸它。
“吭吭——”貓發出舒服的叫聲,攤開四肢,很享受的樣子。
“你這傢伙。”我乾脆蹲下身,突然之間,我停止了自己的動作。
在我的耳邊,不知什麼時候似乎出現了無數細碎的聲音,似乎是人聲,嗡嗡的一片,細弱而不可分辨。
我直起身來,環顧四周想要察看是否出現了什麼變化。空空的房子依然空空,聲音還是那個沙啞的BLUES女聲。
幻聽?我覺得有些好笑。然而當我再次蹲下身來的時候,那些連綿一片的嗡嗡聲卻再次出現,而且這次似乎要清晰一些。
我接連聽懂了好幾個單詞,“預約”、“設備”、“打掃”,這些聲音到底在說些什麼,它們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正當我想要再聽個仔細的時候,那隻貓卻一副享受夠了的樣子,擺擺尾巴從我面前大搖大擺地離開了,與此同時,那些縈繞我耳邊的嗡嗡聲也如同逐漸沒電的收音機一般,從開始的聲音變緩變粗,到最後消失得一乾二淨。
我不可思議地望着那隻貓再度突兀消失的方向,心想:“原來那隻貓是活動收音機啊!”
十四、又多了一口棺材
我大概是閒得發慌了,繼昨天的大肆消遣之後,今天似乎提不起什麼勁來享受那些有錢人的玩意,反而提着電筒,重新回到後山的那個墓室洞口。
洞,還是那個黑漆漆的洞。只不過此刻英飛不在我身邊,又知道了裡面是什麼,一個人杵在陰森森的洞外,難免有些發怵。
思考了片刻,我決定進去看看。去看看自己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也許還能查到一些關於這種“血目瘟疫”的介紹,這樣我也能推斷自己什麼時候該考慮料理後事了。
很快,墓室再度展現在我面前。兩具長身棺木停靠在石室中央,靜靜地躺着。英飛走之前的最後一次察看似乎讓他確實慌了手腳,所以他並沒有像第一次那樣將兩具棺木完全復原,眼前的兩口棺材,其中一口是半開着的,棺蓋一半歪在外面。
我走過去,發現那是我們曾經認爲塵或者芥所安息的那口棺木,棺中零亂地散着一些陪葬品,多數是傳統的代表吉祥的器物,但看起來不怎麼值錢,彷彿只是擺擺樣子而已,只有一卷竹簡引起了我的注意,可能是害怕記錄會隨着歲月的流逝而消失,所以擺放這口棺木的人從一開始就選擇了比較不容易腐爛的竹作爲紀錄載體,在那上面,我看到了英飛說的關於瘟疫的記載。
“這是一種瘟疫,迄今無法治療!以血目爲開端,內部臟器逐步病變、衰竭,及至完全崩潰,根據人的體質不同,徹底爆發的時間亦不同,但死亡率爲百分之百,並且毫無治療辦法。
我兒感染疾病不久,即開始衰弱,無奈之下,將其隔離於這座島上,只遣老僕一人照料。不久老僕也感染上疾病,半年後,兩人先後離世。
不忍心兩人如此陳屍,我花費極大代價請人前去收屍,將二人入殮。據去者回報,不知何故,兩人屍骨不過三日已化爲白骨,華醫生說可能病菌在人死後吞噬完人體營養物質便自動停止繁殖死去,此種情況下應再無傳染危害。
儘管如此,此島爲我兒埋骨之處,痛心之所,有生之年不願再見,着人封閉此島,留此卷宗,以爲紀錄。
二零零零年六月”
二零零零年?我的視線在日期上停留了一陣,隨後,移開。這竟然並不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我望着那具白骨,想象着自己不知多久之後也會變成這副樣子,到時候恐怕連替我收屍的人都沒有。
“不知道冥都的人管不管這些。”我嘟噥着,將竹簡放好,又把棺蓋蓋上。眼神觸及到了在角落裡的某樣東西。
“這是……”我走過去。因爲石室中本就非常昏暗,除了穹頂中央灑下來的一點點陽光,就是靠我的手電照明,所以一開始我並沒有注意到在石室角落,離兩具棺木大概幾步路的昏昧所在,還隱藏着什麼大物件的粗糙輪廓,不知道那東西是從我們第一次來就存在,現在才被發現還是……
我走過去,手電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了那物體的輪廓。四四方方,高約四五十公分。
我的腳步趔趄了一下,那是一口棺材,這個墓室中竟然還有第三口棺材!
十五、自殺不是什麼好事
第三口棺材!
我手中的電筒光柱下,與前兩口相比略小的第三口棺材就那麼呈現在我的眼前,完全不顧我心中剎那涌現的摻雜了恐慌、疑惑、絕望等等的複雜情緒。
那是誰的陳骨處?芥的?林傑的?還是……我的?
我哆嗦着走過去,跨一步要花平時三倍的時間,然而我終於還是走到了。與之前一樣樸素的構造,但是這口棺木,沒有釘住。
我深吸一口氣,伸出顫抖的手,握住棺蓋的邊緣。
一個多世紀前,某位漢克先生曾經在特蘭西瓦尼亞陰森的地下室中,經歷了與我一樣的考驗。他顫抖着手,打開棺蓋,看到了靜靜躺在棺中,臉色紅潤的夜行生物,那著名的吸血鬼德庫拉伯爵,那個場面,堪稱經典。
而我,我將看到什麼?
棺蓋緩緩地打開了,作爲開啓人,我當然第一個得飽“眼福”。
沒有腐爛的味道,沒有白骨,在我眼前的是一口空棺木。
我的手一鬆,棺蓋與棺身的碰撞聲,馬上響徹了整個石室。在禁閉的空間內,彷彿打雷一般的聲音隆隆地逼到我的耳根,我突然有種想要狂笑的衝動。
沒有猜錯。
空棺木!
這是爲我佈置的最後的安息所!
“反正一樣要死了,自殺怎麼樣?”
彷彿有誰在我的耳邊低語,輕輕地呢喃,那聲音帶着不容置辯的誘惑。
“很快的哦!比起心啊肝啊腎啊什麼的,在體內一點點爛掉你卻無能爲力的痛苦感受,自己來的話,絕對只要一下子就可以結束的。”
“真得很快嗎?如果用刀割腕的話一定會痛,而且我覺得自己看到那麼多血會血暈。”
勸誘的聲音停了一下,過了一會才響起來。
“安眠藥怎麼樣?”
“聽說吃了會很難受,頭痛得要命,說不定也不能對準棺材躺下去。”
“你可以在藥效產生之前躺到棺木中啊,蓋上蓋子,在黑暗中迎接死亡。”
“雖然聽起來不錯,不過據說服安眠藥的人如果被救回來洗胃的話,那種感受絕對是生不如死啊!”
“這裡不會有人來救你,這座島上只有你一個人,你忘了嗎,小狼?”
“還有林傑啊!”
“林傑早就失蹤了。”
“那麼英飛呢?”
“英飛也離開你了……”
“誰說我走了!”打斷了那個聲音的另一個聲音的發出者,英飛,站在墓室口,暗淡的光線下雙目依然炯炯有神。
“你就不能走慢點!”一個扛着一杆超大型火箭炮的人從後面冒出來,“哇,小狼,你幹嘛坐在棺材上!”
“少來,誰讓你們來這麼晚,我差點被人勸到吞安眠藥了。”我站起來。
“林傑說要吃飽了再過來。”英飛輕描淡寫地給出原因。
“吃了一天一夜那麼久!”我開始捋袖管。
“外面的時間跟這裡的不一樣啊!”林傑急叫,“我最多也就耽誤了半小時……不,一小時,真的,不會比一小時更久了!”
“你們怎麼進來的!”
勸誘的聲音在震驚過後,終於有了表示,只不過現在那聲音已經變作了憤怒。
“出來吧,塵,我們都已經知道了!”我對着空中……想想不對,再對着那兩口棺木喊。
然後,出乎我意料的,塵和老趙,從兩旁的洞壁中用飄的出現了。
實在是不怎麼賞心悅目的登場方式啊!我感嘆。
十六、真相
時間倒退,一天前的上午。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
“英飛,你的打火機。”我在口袋中摸索着,“還給你。”
“不用了,我現在不能觸碰任何你碰過的東西。”說完這些話,英飛將揹包甩上身,毅然推開了房門。
“這樣啊……”望着英飛遠去的背影,我將揣了半天的手從口袋中伸出來,打開,空空的手掌,“好在我也沒有東西要給你啊。”
英飛沒有打火機,因爲他不抽菸,所以,那一個確實不是英飛。
那麼真正的英飛到哪裡去了?
我在一個房間一個房間中搜索,空無一人的廚房,空無一人的儲藏室,空無一人的房間,空無一人的……
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從一層樓到一層樓,我見識了富豪生活的種種,卻找不到我的兄弟英飛。
書房裡有各種各樣的叢書,書桌上還擱着一些翻看到一半的報紙,不知是老趙還是塵曾經在這裡細細地瀏覽信息。我隨手抽出一份報紙,“農業改革再現成果,培植經濟作物有前景”,第一條的新聞,我的視線停住了。接連抽了幾份報紙來看,確認着心中越發加劇的疑惑,最終我選擇了將現有的所有報紙都粗略瀏覽了一遍。
沒有錯,所有的報紙,最近的一份週刊日期是“二零零零年五月八日”。
“從那個時候,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原來是身處在一個過去的時間之中,至於英飛,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從我身邊被隔離了開來,想必你在我和英飛的身邊應該都各自安排了一個取代的幻影吧,讓我們感到孤立,然後選擇死亡,這纔是你要的結果。”
我問塵:“你是在什麼時候把我和英飛隔離開來的,是不是那天晚上?從我在廚房遇見你的那天晚上?”
塵沉默了:“你知道了很多。”
“如果你沒有做太多刻意而多餘的事情,我也許還不會發覺。”我說,“我開始起疑是從你演的英飛帶我去後山那座墓室時。我不否認英飛的觀察能力要遠甚於我,但是我不認爲他能夠在半夜三更就發現那個洞穴是人爲形成,並進一步判斷這個洞有問題而有白天再探的必要。”
“在墓室中,你演的英飛對那兩具棺木的熟悉程度也足以令我起疑,想起來真是很大膽的一件事,你竟然將自己的遺骨大方地給我看,爲的只是要讓我確信老趙和“塵”兩個人並不是活着的人,這樣除了一方面可以讓我心中產生恐懼,同時也是爲了那兩人的失蹤不至於顯得過分不自然,接着你就導演了老趙和塵的失蹤,當整座島上只剩下我和“英飛”兩人,而英飛又因爲你安排的“瘟疫”而離開的時候,可想而知,我當時的心情會陷入如何的低谷。接着,只要再推上一把,如果不是因爲一開始就起了疑心,我或許真的就會產生放棄生命的念頭。
從一開始就沒有塵和芥兩個人,警告我的芥,邀請我的塵,全部都是你一個人在扮演,你導演了一齣戲,將我和英飛逐步逐步逼入光怪陸離的境地之中,一點點爲我們增加恐懼的砝碼,等着看我們崩潰,而你則在觀衆席上等着看結尾!
“不,只有這點你說錯了!”塵突然激烈地反駁,“塵和芥,兩個人都確實存在,我就是,就是那個死去的芥!”
“如前所說,我和塵本是兄弟關係,我們的父親卻因爲生意的失敗聽信了那個所謂大師的話,我根本就沒有得什麼不治之症,而他們卻以此爲藉口將我和老趙趕到這裡,起初父親還會來探望我,但半年之後他突然將我們一同殺害,埋在了這裡。
我不知道那個人用了什麼方式造了外面的那座迷宮,使得我和老趙沒辦法離開這個島,這也是我無法將英飛的幻影離開島的畫面做給你看的原因……”
怪不得,怪不得英飛一開始還在海岸邊修船,風一刮,就看不到人了。我說我的眼神怎麼那麼不好使。
“在我和老趙死後,那個可恥父親的生意確實開始飛黃騰達,就算事情到了那個地步,我本來還是打算認命的,可是當我孤零零地在這島上和老趙一起生活的時候,塵卻在享受着我本該也擁有的美好的人生。我知道他長大,考大學,出國唸書,而我呢,我只能一個人在這裡生生世世地做他們周家鋪路磚,沒有人想過來看看我,他們就這樣把我們兩個遺忘,某一天當我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心中充滿了無顯的恨!我要讓別人也來嚐嚐這種被至親拋棄的滋味!”
“可是你爲什麼會找到林傑和我們?我不明白。”
“我沒有找過那個叫林傑的天師,是他自己來招惹我……”
說到這裡的時候,林傑似乎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誤一樣,往英飛身後縮了縮。也就是說,我們完全是被連累的?林傑,這筆賬,我們過後再算!
“不過你們身上都有我喜歡的味道,孤獨,痛苦,這些我都喜歡。”
“我們有那麼悲慘嗎?”我嘀咕,不過不認爲可以跟眼前的這個傢伙說得通什麼道理。
說到這裡,芥突然嘆了口氣說:“這次就這麼算了,雖然沒能讓你成爲我的同伴,至少讓你們知道了事實真相,也算達成了我的目標。後會有期!”
“啊?”我張大了嘴巴,吃驚地看芥就這麼說着說着和老趙兩個人突兀地消失在我們的面前。
原來這次不用打架嗎?
“回來!”林傑扛着火箭炮對準兩人原先站立的位置,而英飛則在旁邊忙着阻止他。
“不能轟,否則我們就回不去原來的世界了!”
十七、尾聲
洗過澡出來,就看到林傑正在我和英飛的房間裡翻跟斗,一副得意萬分的樣子,一看就知道這次又賺了不少。
“老實說,英飛,你不覺得,現在還住這間房會有心理障礙嗎?”我問英飛。
“不是住得挺舒服嗎?”英飛說着拍拍被褥。
“可是我老覺得芥和老趙會在什麼地方看着我們啊。”
我也是剛剛知道,雖然芥和老趙所在的別墅的確屬於另一個世界,那是屬於這棟別墅的“過去的回憶”,但同時,在現在的時間之中,這棟別墅依然存在着,並且已經被改建成了旅館,這也是我在二樓轉角處聽到的那些聲音的來源——來自現在時間的旅館中的聲響。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爲那隻屬於現在旅館老闆的寵物黑貓所引起的時空上的短暫連接吧,動物,有的時候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
“林傑,這次的事情可完全是因你而起!”我指責始作俑者。
“老闆說最近生意不太順,所以我就替他們看看風水了。本來以爲錢很好賺,誰會想到這裡面還有蹊蹺。”林傑一副沒什麼自覺性的樣子,“誰知道我在外面動那些擺設會讓那個傢伙不爽啊!”
“這算解釋嗎?我和英飛可是差點連命都沒了!”
“我說,”林傑從沙發上蹦起來,故意扯開話題,“那隻猿很聰明吧?”
“本來猿和猩猩就是最接近於人類智商的動物,何況是白麪猿。”英飛說。
回到現實時間中後,我們又去過找過後山的墓室。與“芥和老趙的時間”中所看到的那個山洞不同,現實中那隻不過是一個崩塌的小土丘,在裡面,我們發現了用小型的木箱子盛殮的兩具骨骸,一具上了年紀的老狗的骨骸和一具猿類的骨骸。
“法術界從很久以前就認爲白麪猿是一種很有靈性的動物,如果將豢養的白麪猿殺了以後,按照一定的法局將其安葬的話,就能爲主人帶來財富,不過殺之前一定要編造合理的理由,讓它心甘情願地去死,否則死了的白麪猿是會作祟的,這就跟騙小孩子差不多。”林傑當時這麼對我們說。而根據旅店的老闆所說,芥的主人,那個將白麪猿芥與自己的兒子一起撫養,然後殺了他又造了這棟別墅的人,自己都已經在前些年因意外過世了。
“林傑,你的眼充血還沒好嗎?”我問林傑。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吧,忙着賺錢嘛!”林傑毫不在意地回答,他的左眼依舊維持着充血的樣子。
“這麼說的話,林傑,既然你都把我們拖下水了,好歹也該請頓客吧。”
“這個當然,早就答應過你的。”林傑眨眨眼,難得的沒有提抗議,看來這次真的賺到盆滿鉢滿。
“贊成,一人全家桶三個。”英飛附議。
“你們……你們不可以敲詐我!”愣了一下之後,林大魔王爲了預計之外的破財開始在室內咆哮。
孤獨?痛苦?芥,你在說誰呢?我們三個不是活得很滋潤嗎?我看向鏡子,鏡中的表哥也朝我微笑,他的雙眼明亮而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