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生活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每天都會遇到許不同的人,與他們發生各種各樣的糾葛,然後再彼此遠離,不見蹤影,以至於許多年之後,某些熟悉的背影出現在你回憶中的時候,你甚至不能馬上想起來。
星期日,傍晚九點,我扛着行李在返回學校的途中。馬路上來往的車輛攪和的路燈閃爍,站了足有十五分鐘,沒有一輛出租。鼻子尖上有點涼,下雪了?
我低頭,跺跺腳,很冷啊……我的影子長長的,拖在泥濘的雪地上,好像也凍得夠嗆。
可是……它爲什麼忽然轉了方向?
我、現在站在路旁,而我的影子,居然動了,先是晃了晃,然後就開始在地面爬起來,蜿蜒扭曲,好像蚯蚓。我下意識的拍了拍自己的臉,雖然麻木,還有感覺,那不是做夢……我的影子爬走了,離開我,向着馬路中間爬去。
轟鳴聲,一輛巨大的卡車開過來,直奔我馬路中間的影子,並且在瞬間把它撞爲碎塊。
然後第二輛車來了,速度更快,我想退後幾步,豈料對面有個不是影子的女孩走來了,搖搖擺擺,面帶微笑,毫不停步的直奔馬路中間。
危險!我甩下書包,衝了上去。
一、冬夜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冬日早晨,男生宿舍306。
林傑搖頭晃腦的舉着校報,我則在一旁吃油條。
“你不那麼酸行嗎?”我說,“我牙都倒了,這篇什麼散文有那麼吸引你嗎?我以爲你只對恐怖兇殺一類的東西感興趣。”
林傑道:“那是你!我品味很高的!”
過了幾分鐘,看我不搭理他,便跳過來道:“你知不知道這篇散文是誰寫的?”
“誰啊?”
“阮鈴!”我能感覺他那一對精光四射的小眼睛變成桃心狀,這模樣可令人大傷胃口,“你離我遠點!好,保持在那個位置不要動!就算是發情也得等我吃完早點吧?”
再說現在到了發情期了嗎?
林傑呸一聲,道:“你逃課逃得都跟不上時代了,阮鈴啊,現在是咱們學院的第一美女,每天爲了看她,多少人往我們教室擠啊!”
我舉手道:“停,停——第一,我跟你不是一個班的,就算是我有門課跟你們一起重修,但是我總不至於犧牲寶貴的睡眠時間去看什麼美女吧?“
“你啊,真是沒情趣。”林傑坐下來,拖着腮幫子道,“我這幾天再想,我是不是該找個女朋友了……”
我差點被油條噎着。
“你真發情了?”
林傑道:“不行啊?我從小就一個人,孤零零的……只有一個等於沒有的叔叔,咳,不說了!總之我就是想找個女朋友,你幫不幫我?”
我說,除了以身相許之外,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幫你。
“去!”林傑道,“你肯我還不肯呢!我這麼一個大好帥哥可不能被你就此糟踏了……”
“那你要我怎麼幫你?”
林傑不說話,只是奸詐的笑了。
冷,真的很冷啊,我感覺自己的臉凍的僵硬。但梅沒有感覺,她依舊微笑。“阿梅,我們回自習室吧?”她搖頭,道:“我還想再走一回。”
怎麼辦啊,我胃又開始疼了。
“小狼,你臉色不好啊。”梅說,“是不是不舒服?”
我咬牙死撐道:“沒有,我很好。”
好“字”剛剛說完,我腳下一滑,好像被人抓住了腳踝——標準的老頭兒鑽被窩,交代在馬路上了。當時我的意識還很清楚,只是不能動,也不能說話,躺在冰冷的路上,居然還來得及在心裡想,這下子真是大雪天吃冰棍,一冷到底。梅那面慌張的抓着我的手,連哭帶嚷的呼叫,但我根本無法做出什麼反應。
傻瓜,你忘了自己也是半個鬼,怎麼這麼沉不住氣的!
我想要安慰她,好不容易纔把臉活動了一下,雙手撐地,支起上半身來。
梅已經跑遠了……
叫人去了?天,我把她叫回來吧。
一摸兜,糟糕,沒帶手機。
沒道理這麼倒黴的……
“同學!”
嗯?
“同學!”
仰頭,果然是有人在叫我。
白白淨淨的女生,樣子還挺漂亮。
面熟,但我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你沒事吧?”她問。
我笑,說沒事。
“那你爲什麼坐在地上?”
“累了,想歇歇。”我依舊傻笑着說。
那小女生表情很奇怪,實際上,是忽然間的沒有了表情,好像聽不進我的回答,瞬間跌進了夢遊中。我看她轉身,從草坪中穿過,方向好像是凍得硬邦邦的水池。就算沒有水,這麼個走法也會摔個不輕的,胃疼先擱一邊,我只有打起精神追過去。
“哎,你站住!”這話看來說得晚了,她已經走到水池旁邊,還差一步就真掉進去——我三步並作兩步衝了過去,從後面攔腰抱住了她。
“回來!你在幹什麼?”
兩秒鐘,她還在我的懷裡,我忽然爲自己的多管閒事而後悔起來,對方到底是個素不相識的女孩子。
果然她醒了,掙脫了我,臉氣得發白。
“你幹什麼?”
“我救了你啊!你剛纔差一點就走到池子裡去了!”
她愣了一下,說,是嗎?
“廢話!不然你以爲我想幹什麼?”我說,順便扯扯被她踹髒的褲子。
“好了,我要走了,大晚上的,你也不要精神恍惚的閒逛了!”我說,梅可能會馬上回來呢,我最好回到原地等她。
但終究沒有走成,那女孩叫住我。
“我有點害怕……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
我告訴她我不能馬上走,我的女朋友梅,隨時都可能回來。但這個女孩依舊不死心,表示可以在這裡跟我一起等,只要我別讓她一個人穿過這條校園裡最幽靜的小路,一個人走回去。
這算什麼事呢,我說,天氣這麼冷。
女孩朝手上呼了呼氣,呵出來的白煙很快消散。
她說:“冷不冷,對我來講無所謂了。也許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冰冷的。”真是小說看多了,我反問道:“無所謂,你還害怕什麼?”見她欲言又止,好奇心生起來,便又道:“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可以跟我說說嗎?”
她擡起頭,點漆一樣的眸子看了看我,半晌,說:“啊,我不認識你!”
馬上飛也似的跑掉。
二、林傑的約會
梅好像有心事,問她,也不說。
昨天晚上等了很久,她才一個人回來,低着頭,送到宿舍樓下,看門老太太正要關門,順便對我們怒氣衝衝的吼道:“快點進來!又不是生離死別!”
我最終沒能跟她說上什麼話,早上電話又打不通。
“女生嘛,心情不好都喜歡玩失蹤!”子強勸我道,“時間一長,又會忍不住回來找你!到時候哄一鬨就沒事了!”
接着我們的幹部大人樂巔巔的出去了。
“瞧那個風騷的樣子!”胖子眯着眼睛評論道,“不知道這回是大一的小咪還是大三的小麗。”
都是網友吧,唉,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我拎着飯盆,打算出去弄點吃的,此時林傑衝進來,好像發瘋的隕石。“天吶!”我捂着被他撞個正着的腦袋罵道,“你趕着投胎啊?”
“回信了!真的,回信了!”林傑道,“小狼師父,我給你買了盒飯了,到306去吃,走啊!”
有的吃總不是壞事,我在兄弟們一片豔慕中被林傑推出去了。
306的電腦開着,林傑讓我看他剛收到的一封e-mail。
“你好,忽然收到你的信,我很震驚,不知道你爲什麼會對我產生這樣的感情,所以一時間難以接受,暫時無法答覆你。”
“這樣的回信有什麼可高興的?”我說,“冷冰冰的客套話啊,我看你沒希望了!”枉費我琢磨了一晚上替他寫的情書啊。
林傑卻顯然還在白日夢裡。
“她沒有拒絕我,這就很好了,你說我今天晚上請她吃飯,怎麼樣?”
我說隨便啊,這關我什麼事?林傑支支吾吾道,我不敢一個人去。
喂,這種事情還要作陪的啊?
“我會連你一起請的!”
唉,我看着他的臉,想起胖子那個經典形容詞。
風騷啊……看來上次張金給的報酬還沒用完,要不這小子何至於如此大方。
“喂,你好,我找阮鈴。……嗯,阮鈴啊,我就是給你寫信的那個,那個……哎,對了。嗯?我是誰?難道我沒有署名嗎?”
林傑捂着電話聽筒,向我投來殺人的目光。
不過還好,他嘴裡還是甜的。
“其實那個,我今天晚上想請你吃個飯。哎,別啊,有空就來吧,我跟你是一個學院的,一起上課呢!我叫林傑!別掛啊,別——”
我還是抱着盒飯撤吧——“站住!”林傑吼道,“誰讓你寫完情書不署名的!”我說,我是忘了,可你也應該校對一下再發出去吧?林傑低頭,拳頭攥的嘎吱直響。
“盒飯留下!”他最後陰沉的說。
今天的講座特別催眠,我醒過來的時候那位教授早已不知道哪裡去了。剩下一干人等開始站座。我決定就地自習,剛打開書就過來一個小女生:“這個座是我佔的!”
“啊?”
她說:“我把座墊放在這裡了。”
我跳起來,極其鬱悶。
不過老天爺是公平的,鬱悶總算有代價,林傑笑盈盈的在教室門口等我:“就知道你一定睡到下課!走,跟我吃飯去!”
“不會吧,你不是被人給拒了?”
“嘿嘿,本少爺魅力大!”林傑道,“你不知道,今天上課的時候,阮鈴就坐在我旁邊,嘿嘿,她一直偷看我,下課就跟我說話,哈哈,莫非我真的命犯桃花……”
學校西門外面的小飯館。
林傑和我,對面是阮鈴。
也就是昨天晚上的奇怪女孩,世界真小。
我本來想問問她爲什麼那麼奇怪,但礙着林傑,還是不說了。讓他知道我抱過他喜歡的女孩,就算是迫於無奈,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林傑……我早就聽說過你。”阮鈴說,我不明白她爲什麼要裝出一副微笑的樣子,還不及昨天晚上那一臉茫然來得自然。
“真的?哈哈,我本來就很有名的!”林傑道,“男生宿舍那幾個惡鬼都是我收服的呢!——沒有腦袋的鬼,斷了胳膊的鬼,對了,前一陣有個拿自己腦袋在宿舍裡溜達的女鬼,也是我擺平的!”
阮鈴汗都要下來了,嘴裡含糊的答應,表示在聽。
林傑繼續道:“那一次我跟女鬼大戰三百回合,她身上的血濺了我一身呢!血的顏色你知道嗎?就好像……就像這個!”夾起一塊麪前的番茄牛柳,比劃一下,接着放在嘴裡大嚼起來。
“吃啊,別客氣!”這傢伙還讓。
阮鈴嚥了一口唾沫,終於戰戰兢兢的吃了一口土豆絲。
“你真的是個天師了?”她說,“是不是所有的‘那種東西’都能解決掉?”林傑大言不慚道:“它們害怕我!”阮鈴道:“那、那怪事呢?”
我想起昨晚她的話,忍不住道:“你是不是遇到什麼怪事了?這傢伙不完全是個廢物,他會想辦法幫你的。”
“真的?”阮鈴看着我,表情真是無辜的可愛。
“真的,”我很肯定,“你看看他的眼神!”
阮鈴笑了。
“好吧,我真的有很麻煩的事情。”
她想了想,說,我從頭講給你們聽吧。
三、會跳的圓珠筆
“我在初中的時候,有個非常喜歡的男孩子。但是,就算彼此非常有感覺,但連手都沒有拉過一下。後來畢業了,我考上了重點高中,那個男孩子卻沒有。他徹底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失去聯絡,而且無論怎麼尋找打聽,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後來,日子就這樣過下去,我高中畢業,上了大學,一轉眼,五年過去了。”
“我以爲,我可以把他忘了。”阮鈴說,表情淡定,“可是上個月我忽然接到了一封e-mail,署名是他,他說他現在在一個很遠的地方,生活苦悶,非常想我,並且希望跟我保持聯繫。我當時很高興,就給他回了信。”
“嗯?後來呢?”
阮鈴停了下來,好像在回憶什麼可怕的事情,過了好幾分鐘,才問道:“你們有沒有玩過筆仙?就是那種筆可以自己寫字的遊戲?”林傑看了我一眼,道:“那是女孩子玩的遊戲,又不準的!”阮鈴道:“可筆真的會自己動啊!你是天師應該能解釋……”
“究竟發生了什麼?”我按住桌子,頭向前探了探,“你請過筆仙了?”
阮鈴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聽說,筆仙會讓筆自己寫字。如果那不是筆仙,是什麼呢?”
“那天我呆在自習室裡,忽然想給他寫信,因爲沒有電腦,就在紙上寫起來,剛剛寫了兩句,就感覺筆被人揪住,一下子脫手了。”
“那根圓珠筆就好像突然有了生命一般,在桌子上跳起來,自己開始寫字。”阮鈴眼睛睜的好大,彷彿那筆還在眼前,“我驚叫起來,當時教室裡的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根筆圓珠筆寫了好久,直到把我給他的信全寫花了才停下來!”
“它寫了什麼?”林傑問。
阮鈴閉着眼睛,搖了搖頭。
“我沒辦法告訴你們,那張紙上,寫滿了我所看到的最令人噁心的髒話,我無法重複……如果非要說,那麼有一個詞,寫得最多,也最清楚。”阮鈴原本蒼白的臉色更加不好了,嘴脣哆嗦了半天,才說:“不得好死……就是這個詞,我記得最長的一句是:你會不得好死……”
林傑又夾了一口菜,呵呵傻笑着說:“哪個無聊的傢伙開玩笑啊!別害怕,我會替你叫它出來問問!”阮鈴身子一震,道:“你別叫它出來!”
“光是這樣,光是這樣我就……”她捂着臉,道,“那不是開玩笑,真的,不是開玩笑……我可能真的會死,這幾天,總是有一種奇怪的被人監視着的感覺,有時候會沒意識的到處亂走,有好幾次清醒過來的時候,都是在窗口或者天台。我不知道我得罪了誰,要這樣來害我,我沒有做過什麼壞事……”
“這件事,跟你的那個男同學,有關係吧?”
我說,等待她回答。
阮鈴點了點頭。
“發生那支筆的事情之後,我的心裡非常亂,回到寢室之後,還是無法擺脫那種心情。我打開電腦,想再看一遍他寫給我的信……我本來保存在電腦裡的信。誰知道那封信全變了!”
“內容變了?”
阮鈴的嘴角不住抽動,終於又捂住臉,使勁點點頭:“是亂碼,一片一片的亂碼,唯一可以辨認的,就是我曾經看到的那些髒話。”
“我不相信他在耍我,再說,就算他是耍我,也沒有能力讓那支筆,那支筆自己跳起來!這裡面一定有那種東西從中作梗……對嗎?對吧?你們會幫我是不是?”
林傑抹抹嘴,他已經吃飽了。
“我們會幫你的,但是你必須把一切都說出來。那個男生的姓名,*,還有你們的通信內容,那支圓珠筆,寫了髒話的紙,還有你神情恍惚多久一次,都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
沒想到他還挺專業。
阮鈴爲難道:“我想到的都說了,他的信我已經刪了,既然內容已經變成了髒話,我實在不想再在電腦裡看到那種東西!筆和那張紙我扔掉了。”
“我失去意識的時間,好像也沒有規律,只是最近越來越頻繁,好像只要一走神,就會不知走到哪裡去。”
我恍然道:“原來是這樣!我終於想起來了,你記不記得上個禮拜日,我們在馬路上見過?你恍恍忽忽的差點鑽到車軲轆底下去,是我把你拉回來的,我們都摔在地上,等我爬起來的時候你已經跑掉了!”
阮鈴想了想道:“那個人是你?我也不知道那天自己做了什麼,清醒過來的時候摔在馬路旁邊,渾身都是泥——爲了怕惹麻煩,我就跑掉了。”
“還有花池那次,我也該謝謝你。”阮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不必客氣,都只是碰巧,我撓着腦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林傑白了我一眼,從兜裡掏出一個三角形的黃色護身符,掛到阮鈴脖子上去。
“千萬不能摘,這是定神符,有了這個,‘那種東西’就不能控制你的意識。”他眯着眼睛一笑,又補充一句,“而且這是我改良過的新發明,防水的,就算你去洗澡……也不用摘掉。”
從飯館出來,林傑瞪着我:“阮鈴爲什麼那麼快跑掉?”
“你說呢?”
這個白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