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有什麼在探索我家的大門,先是門鎖的輕微動靜,後來演變成砰——砰,越來越大。“何恆炎,你知道那是誰?竟敢破壞我家的防盜門……”
“小狼你聽着,你現在非常危險。”
……
我看到了,這是一具沒有臉的屍體,動作僵硬的走過來。
五、逃生術
幾乎是把墩布扔出去的同時,我撒腿就跑,那怪物擋在門的前面,所以唯一的生路只有正對着大門的陽臺。等腦子能夠再次思考,我已經在外面吹冷風,身上只有一層睡衣,幸好懶惰的老媽平時都把亂七八糟的東西扔到陽臺上,以便眼不見爲淨。我邊哆嗦,邊找到個鞋盒子,翻出來一雙高中時候的舊球鞋套在腳上,擡頭從竿子上扯了件上個禮拜曬的運動服,總算不是太冷。
再說冷,也並不是什麼問題。
我忽然想起陽臺門是裡面上鎖。
砰砰……砰砰……
那傢伙不會拉門,只會撞嗎?即便如此,門框還是嘩啦嘩啦的掉了許多牆皮下來,撐不了多久了,陽臺空間狹小,背後是五層樓的高度,沒有什麼可以逃命的機會。我想起角落裡有幾個大木箱子,慌忙推過去堵住門。
這沒什麼用,我清醒的告訴自己,用不了半分鐘,那具屍體就會走過來,抓住我,接着……
下意識的搖了搖頭,脖子咯吱直響。
再等一會,我的脖子就好像個小核桃似的,被那傢伙擰斷,那也只是再咯吱一聲。
何恆炎……手機……掉在屋裡了。
“砰!”
陽臺的門發出悲壯的巨響,附近幾家的燈都亮了,有人高聲道:“幹嘛呢,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對啊,鄰居住着一對中年夫婦,我們兩家的陽臺只有一牆之隔。
大概是三四年前,我跟英飛剛剛混熟,他有時候不回家,來我家住。我便會在半夜的時候打開窗戶,好讓他老人家輕描淡寫的爬上來。
“我說英飛,有門不走,幹嘛非要爬窗戶啊?”我說。
英飛搖頭,說:“我是爲了抄近道。”
“啊?”
“你家是五樓啊,從對面大廈的頂層過來,當然是走窗戶比較近。”
汗,英飛,你從影吧,我說,蜘蛛俠是個好角色。
……
我都在想什麼啊,現在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一隻腳踩在陽臺的欄杆上,雙手扒着那堵牆——居然腦筋還跳到那麼遙遠的回憶裡去了。
鄰居的陽臺那邊有響動,我咳嗽一聲,高喊:“叔叔阿姨,我家——我家的煤氣罐爆炸了,您幫個忙,讓我爬過去——”
話音未落,我的左腳腕便被抓住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那是什麼,很大的力氣,感覺整個腳都不是自己的了,被他狠命一拉,我整個人差點騰空飛起來,眼前的景物飛速旋轉,腳下打滑,幸好肩膀磕到了那堵分割兩家陽臺的牆上,從左肩膀開始,碰得鮮血淋漓。我顧不得疼痛,雙手緊緊抓住那牆。背後那怪物還在拉我,我擡右腳踢過去。
球鞋……我的球鞋在這個危急關頭救了我的命,腳下一輕,它終於禁不起怪物和我的雙重較勁,散架了。
巨大的反總用力讓我再沒能抓得住什麼,兩腳踏空,直接掉了下去。
下墜只是電光火石的瞬間,而我的心卻幾乎蹦了出來。
……
腳下懸空,隨時都有可能再次掉下去……
擡頭,我的一隻手被緊緊抓住了,從陽臺欄杆上探出來的何恆炎的下巴,距離很近卻說不出的疏離。
何恆炎,抓住了我。
而後,大約半分鐘的功夫,他並沒有再採取什麼動作。
“何恆炎?拉我上去!”
他底下頭,整個臉沉浸在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裡。
六、天師聯盟
一杯熱咖啡,捧在手裡暖暖的。何恆炎說,別擔心,我過去的時候,那具屍體已經不會動了,估計是靈符失效。
“什麼是靈符?”
這個說來話長了,何恆炎說,簡單點說,那就是個符咒,可以讓沒有靈魂的身體暫時恢復到以前的狀態。但是跟傀儡之術不同,靈符的作用是再現那個已經離開的靈魂,讓屍體具有與存活時候相似的行爲狀態。
我嗯了一聲,這些話在腦子裡轉圈,還沒完全弄懂。
何恆炎道,你放心,那些鄰居啊,火警啊一類的,天師聯盟會擺平的。
沒人會追究今天發生的事。
“那我家的門呢?”
當作一般的入室搶劫,紅綃會處理。
紅綃……是警察嗎?
何恆炎笑了,說,她只是吃的開。我們的事你別多問了。
“我今天是差點沒命,以後說不定會真的沒命,你總得給我個說法吧?”
何恆炎朝四周看看,這純粹多餘,雖然這個咖啡店二十四小時營業,但附近根本不是繁華地區,也沒有專職夜貓子出沒,現在櫃檯後面的小姑娘都託着腮幫子睡得口水直流,還有什麼人會注意我們兩個。
“其實這都是你們不好,林傑連專業天師的資格都沒有,偏偏要插手危險的事情。”
我說:“跟高強和風雨樓有關?”
或多或少吧,何恆炎道,我只是接到紅綃的通知,前來調查這件事情的。你也知道,高強死的蹊蹺。
“什麼樣的蹊蹺可以連天師聯盟都驚動了?”我說,“何恆炎,有話直接說,這麼拐彎抹角不難受?”
何恆炎看了我半天,嘆口氣,終於徹底交代,道:“高強的死的太離奇,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他是被吃掉的!”
他的整個腦子都空了,就跟被吃掉一樣……那是人力難以達到的狀況。何恆炎道,眼睛望着遠處。我帶着紅綃的介紹信,去見了一個姓鄧的法醫,得知我是天師聯盟的人,對方對我很客氣。他帶着我,穿過太平間的走廊,說就在盡頭的屋裡,但是我不能陪你進去,見到那樣的屍體,即便是法醫,也會做惡夢的。
死於非命的屍體,我見過不少,無非是掀開那扇小門上的白布簾子,有無數的怨氣撲面而來。但是這次,我錯了,走進那扇門,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屋裡只有一句屍體,蓋着白布。
你也見過了,說到這裡,何恆炎聲音有些哆嗦,我實在不想把那個樣子,再形容一遍了。
噹啷一聲,是我蹦起來,碰掉了桌上的杯子。
“你說什麼?剛纔那個東西就是——”
何恆炎按住我,回頭向被吵醒的服務員賠笑臉,他這副長相還真有用,那小姑娘立馬不惱了,不但迅速打掃了地上的碎片,還給我重新來了杯咖啡。
“安靜點,沒錯,那個就是高強。”何恆炎說,“我其實只是想追查他的死因,但是無論怎麼召喚,都不見他的靈魂。所以我只好使用靈符,然後跟蹤活動的屍體,走了很長的路——還不得不沿路用障眼咒,以免被無辜的路人看到。”
“你追蹤屍體,結果發現它到了我家樓下?”
“小狼,你聽我說,這具屍體是不同的……他沒有怨氣。”
“那又說明什麼?”
“死於非命,但又沒有怨氣,那就是說,不存在靈魂,這太奇怪了,沒有人能夠死得這麼幹淨……你還不明白嗎?高強的靈魂,可能跟他的腦子一起被吃掉了。有能夠吞吃靈魂和肉體的鬼怪……”何恆炎說到這裡,忽然睜大眼睛,“對了,我怎麼沒想到!那是……”
“什麼?”
他說:“我不能告訴你了,再說就是泄密。”
七、蘇魘的預言
次日晨,寢室。
“該死何恆炎!”林傑把一封信往桌上一拍,怒道,“不過就是個三級天師!竟然管我的事!”
那個是他今天早上接到的蓋有天師聯盟大印的《關於禁止插手高強之死的正式通知》。不用問,正是何恆炎寫好了塞到他們寢室裡的。林傑滿肚子怨氣,嘮嘮叨叨的說,這次的天師分級制度,本身就像個玩笑。
“那好,你是分到幾級?”我明知故問,林傑沒有通過天師資格考試,自然不會有級別,但是岔開話題讓這傢伙冷靜冷靜,也是好的。
“沒有,”果然林傑還是個誠實孩子,悶聲悶氣的說,“我聽說,就連燈芯也撈着了個三級天師呢!果然這考試是個笑話!”
他背後的被窩動了半天,探出薛文萁亂七八糟的腦袋,髒兮兮的臉上掛着討人嫌的微笑:“你連個笑話都通不過啊?”
林傑——已經被我先發制人,拽開了。
這傢伙一直到樓道里還在嚷嚷,我說,好了,誰叫你一大早來我們寢室大吵大鬧的。林傑說,我不是聽說昨晚的事了嗎?所以馬上來看看你啊。
“得了,你還不如干脆省點心,推掉高小燕的委託。”
林傑一愣,一反常態的認真道:“不是不行,反正我們又沒有收錢。但是這樣好嗎?”
“什麼意思?”
“我是一個天師啊……”他說完,咬咬嘴脣,的臉色有些黯然,轉身就走。
“算了,反正我上次測試也沒通過。”
我聽見他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個。
……
“你不嫌這裡風大嗎?”
蘇魘坐在天台的邊緣,頭髮被風吹得快豎起來了。
“風是魔鬼的朋友。”他說。
蘇魘是剛剛回來的,我抹了把臉,叼着根油條上網的時候,聽見黑子說,你知道蘇魘怎麼了嗎?
“不知道,他怎麼了?”
“今天早上回來的,滿身都是傷,問什麼也不回答。他在他們學院應該是個乖學生吧。”
我當時只是嗯了一聲。
“蘇魘,黑焰……還好吧?”
“很好,”他說,“那天幸虧你倒進了水裡,冥都的力量沒有載體,支持不了多久,所以我們兩個就跑掉了。”
“那你身上的傷,怎麼回事?”
“遇見一個老朋友。”蘇魘說。
我打量打量,蘇魘的眼鏡破了,鼻子上只是個慘不忍睹的黑色眼鏡框,上衣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撕的一條一條,褲子更是可憐,已經讓凝固的血液弄得分不清原本的顏色。
“既然是朋友,怎麼會把你傷成這樣?”
蘇魘看着我道:“誰規定朋友就不能互相傷害了?別談我了,還是說說你吧。”
“我又怎麼了?”
“你往這一站,就是一臉麻煩相。最近是不是又惹了什麼?”
我想想,道:“是,不過我可以不管。”
蘇魘向樓下瞟了瞟,微微一笑,道:“那你可得想清楚,抽身而退雖然安全,可是你會失去很多東西。”
……
何止啊,蘇魘,說不定我以後會失去更多,千萬別飄過來告訴我。
八、林傑的信封
我到家的時候,發現林傑站在門口,大冬天的只穿了件破棉襖,凍得哆裡哆嗦的,看見我,笑笑,說:“你來了?”
我掏鑰匙,進門,然後這小子往前身是沙發的那堆海綿上一坐,半天不說話。
再看他周圍,汗……我家現在只有兩扇門是完整的。
“你……要不咱們出去吃點,我請?”
林傑搖搖頭。
“那,你幫我收拾收拾屋子?”
林傑更加堅定的搖頭。
“那你——”
林傑掏出個信封,扔在只剩了一半的茶几上。“這次麻煩都是我找來的,所以這點錢賠給你。”他說,接着,站起來,不由分說就走。我拍他肩膀,說你不是玩真的吧?
“何恆炎說的對,我是通靈家族的唯一傳人,應該負起責任,而不是來連累毫不相干的人。”
“林傑,”我有些惱怒道,“毫不相干?你把這句話給我咽回去!”
“不,我偏不!”
“你——”
我剛想追出去,這小子就在外面用力甩門,結果新裝的帶着塑料味兒的防盜門撞的我兩眼金星。
鼻子還在疼,背後有人敲窗戶。
“英飛?”
我往外看的時候,沒人。
英飛不知何時跳到我背後,跟以往一樣,帶着淡淡的笑容,手裡多了一包吃的。
十分鐘後。
“把發生的事情跟我說一說。”他拿着罐可樂說,“竟敢把我喜歡的茶几弄成這樣,真是……死得不耐煩了。”
高強很可憐,據說是被吃了。
英飛差點被嗆着,咳嗽兩聲,道:“吃?什麼東西會吃人?”
不知道,林傑那傢伙,真是傻掉了。我又沒說不管他,再說,不管行嗎?英飛笑笑,說還真是的,林傑這小子讓人不放心。
“英飛,今天爲什麼來找我?”
“你也讓人不放心。”他說,“韓雀給我打電話,說林傑給她打電話,說你這邊有麻煩事。”
還真是名副其實的拐彎抹角,我說,你要是真的有愛心就讓我蹭吃蹭喝幾天,修理這兩個門把我這點家用花了個精光,但是我可不想告訴老爸老媽,所以——下半個月的生活成問題了。
英飛笑笑,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樣。話好像少了,而且,臉上多了點憂慮。英飛,你有什麼事情沒告訴我吧?
英飛搖頭,說不是,只是最近睡不好,不該是這樣。
你生日快到了吧,要不咱們大吃一頓去。
算了,英飛看了我一眼,說我的生日是你女朋友的生忌,有什麼可慶祝的。
“我只是不安,右眼皮一直跳,似乎又有什麼倒黴事了。”他站起來,拍拍我肩膀,說,“那也沒辦法,是吧。”
九、又一個受害者
我跟林傑,走了完全相反的兩條路。
早上去找高小燕的時候,她對我說,林傑剛剛來過。
“他問了我哥常去的地方,然後就走了。”
高強家裡很整潔,東西少的驚人,尤其是他居住的屋子,高小燕推門,讓我看了一下,所有的傢俱都用白布蒙着。
“爸媽出去散心了,我明天就回學校。”
我點點頭,說:“爲什麼不多休息兩天?”
高小燕笑笑說,我只要在這個家裡,就忘不了哥哥,還不如在學校住踏實一點。我問:“爲什麼不跟你爸媽一起出去?“
高小燕道:“我跟哥哥是被收養的,而且,是懂事之後纔來到這個家。總覺得,爸媽對我們很好,哥哥卻這樣死了,有些……無法面對。”
我覺得她還是相當冷靜的:“小燕,關於那張照片,你到底是從哪裡得來的?”
“我說了,那是我偷偷的……”
“你哥死得那麼慘,爲什麼還有心思偷拍證物呢?”我說,“是你過分冷靜,還是因爲,你知道你哥哥會死掉?”
高小燕手一抖,噹啷一聲,杯子碎成了好幾半。
“我……我只想……”
“有什麼事就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不……你幫不了我,高小燕沉默良久,擡起頭來,說了一句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話:“我是個失敗品,誰也幫不了我。”
福利院的院長是個和藹可親的阿姨,她很冷靜的說,資料對外保密,即便是爲了完成高強的遺願,也不可以隨便告訴我。
“我理解,但是小燕似乎很想找到他的親生父母。”
院長嘆氣說:“有件事情,小燕有沒有跟你提過?當年他們兄妹五個都是被扔在我們福利院門口的孤兒,身上沒有任何東西,連塊可以取暖的布也沒有,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樣狠心的父母,不留下任何的念想。”
“這就是轟動一時的五兄妹事件,還上過報紙。”
……
“喂,雀兒?你知道在哪裡可以查到舊新聞?”
雀兒拿了個複印件過來,果然是二十年前的新聞,附有模糊不清的一張照片,可以看得出其中是被護士抱着的,五個可憐巴巴的嬰兒。
“你覺得高強的死跟他的身世有關嗎?”
我搖頭,說:“只是隨便查查。”
“我說,你不是專找林傑漏下的查吧?”雀兒道,“你們兩個還沒有和好嗎?”
“我們兩個也沒吵架啊!”
雀兒嘟噥着嘴,說:“別裝了,傻子都看得出來。林傑古古怪怪,你也是。對了,我不跟你扯皮了,我還有課。”那個丫頭以侏羅紀公園的走法,從我面前飛快的消失。留下我一個傻乎乎的,拿着張舊報紙,站在人家學校的公園裡。
手機響了。
是高小燕。
“小狼?”
“是我。”
“我知道我哥是怎麼死的了,你……能不能來一下?”
高小燕的家是老式的樓房,走廊原本很寬,現在堆滿雜物,可以走動的空間不大。我剛剛上了樓,就跟迎面走出的一位高個子老兄結結實實撞在一起,雙方全部摔了個結結實實的跟頭。
“你沒事吧?”我爬起來之後,朝他伸手。
但是對方並不看我,而是很費勁的爬起來,慌忙走掉了。
這年頭什麼人都有,我正想着,忽然覺得腳下踩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個盤子——畫着陰陽魚的,看起來很粗糙的盤子。可能是剛纔那傢伙掉的吧,盤子沉甸甸的,個頭也不小,我想把它留在樓道里,但是樓道里太滿,一時居然沒有找到可以放的地方。
算了,我決定先去敲高小燕的家門。
不料剛拍一下,那門便應手而開,根本沒鎖。
“小燕,小——”
我住了嘴,因爲看見了客廳裡的高小燕,她躺在客廳的地板上,眼睛睜得很大,手機扔在一旁。
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