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闊如何得知那一日他扣下的女子便是大慶朝的公主卻還得從傅容那一頭慢慢說起。
自從宛央走丟後,傅容便親自繪了畫像,派人在邊關的各城鎮裡散發、張貼,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百姓們全都知道走丟了一位身份尊貴的女子。阿爾闊也隱約聽得一些傳聞,只以爲這個走失的女子身份尊貴,關係重大,後聽烏卻一說才明白,原來這人竟是大慶朝的公主。而他再一見了那畫像,這才明白浮屠宮的大祭司原來當真是曾經賣給了自己一個天大的人情。
遲健看着阿爾闊笑而不語。他並不關心這人如何知曉了宛央的真實身份,他只在意此人重新奪回月氏王位後想要做些什麼,甚至是否會與浮屠宮爲敵。
阿爾闊這時卻話鋒一轉,和遲健攀起了交情,“說起來,我和大祭司你這也不是頭一次見面了。”
遲健笑笑,“大王你一向事務繁忙,能記得小的,也是小的的榮幸。”
阿爾闊擺擺手,“在這關外,不知道我阿爾闊的不在少數,可不知道你浮屠宮大祭司名號的,卻是少之又少。”
遲健搖搖頭,“大王切莫謙虛,大王馳騁大漠時的威名,誰沒聽說過呢?”
阿爾闊頓了頓問道,“不知道那位小姑娘今在何處?”
遲健這時被問得莫名其妙,“哪位姑娘?”
阿爾闊於是提醒道,“易容術。”
遲健警覺萬分,“你想做什麼?”
阿爾闊笑道,“我們不妨做個交易。”
遲健冷哼一聲,“交易?”
阿爾闊說道,“由我們出面將大慶朝的公主交還給大慶朝,而這公主……便由你浮屠宮來造一個。”
遲健一聽這話登時覺得這些王室後裔一個兩個的都不是省油的燈,阿爾闊與他那野心勃勃的叔叔相比差不了多少。但是阿爾闊這話甫一出口,遲健便只覺得猶如醍醐灌頂一樣,他既然想要顛覆大慶朝,藉此良機安插個眼線也真是好計策。可遲健也不是好相與的,這計謀雖是由阿爾闊提出來的,但是他自然想一腳蹬開月氏人,獨吞這一妙計。於是他說道,“爲何要由月氏交還?我浮屠宮出面不也是一樣?”
阿爾闊笑嘻嘻地說道,“你我的心都是一樣的,爲何還要分彼此?”
遲健緩緩地回道,“哦?月氏人竟願意與我浮屠宮同氣連枝?想當初也不知是誰一攻打堯曲城後便踢開了我浮屠宮。”
阿爾闊與烏卻迅速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當日攻打堯曲城後,月氏大王是在阿爾闊的堅持下這才踢開了浮屠宮。阿爾闊自然不好明說事實,只含含糊糊地答道,“此一時,彼一時。”
遲健卻不依不饒地追問道,“此時怎樣?彼時又怎樣?”
阿爾闊見遲健始終不鬆口,於是說道,“大慶的公主是在我月氏的王宮裡丟了,自然由我們出面交人才能讓大慶朝相信。”
遲健卻反說道,“我浮屠宮自然也有我的本事讓他們相信。”
阿爾闊這下變了臉色,諷刺道,“哦,那等到浮屠宮實施大計的那一天,可不想看到月氏拖您的後腿吧?”
遲健被阿爾闊的話噎到了,“你……”
阿爾庫卻笑笑,轉而對着烏卻說道,“將軍,西遼一向與月氏也交好,回去便給他們的大王去一封書信,說這浮屠宮圖謀不軌,意欲吞併關外各部落。”
遲健無奈,“就算依了你的法子,又去哪兒找這麼個人扮成公主送去大慶呢?”
阿爾闊聳了聳肩,“這個自然由大祭司你想法子。”
遲健沒好氣地衝着阿爾闊翻了個白眼。可其實從聽到阿爾闊這一計謀之時,遲健的心裡便有了上佳的人選。
遲健親自將阿爾闊與烏卻送出了浮屠宮。眼下這阿爾闊氣焰正盛,不僅憑空跳出來打亂了浮屠宮扶持阿道奇的計劃,而且還反咬了浮屠宮一口,想與浮屠宮一道分大慶朝一杯羹。遲健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此時往槍口上撞,來日方長,他總有機會料理了阿爾闊這幫人。
烏卻見浮屠宮已經化成了一個小黑點,這纔對着阿爾闊說道,“大王,這便是你爲何不殺那些與浮屠宮來往的大臣嗎?”
阿爾闊點點頭,“現在自然不是時候與浮屠宮撕破臉面。”
烏卻在這一點上與自己的宿敵烏闊臺是一個鼻孔出氣的,最擔心的便是月氏有朝一日會成爲浮屠宮的傀儡,於是順着阿爾闊的話追問道,“那究竟何時纔是時候?”
阿爾闊目光渺遠,秋陰山上的茫茫白雪映襯得他雙眸發亮,“待到我月氏吞併了大慶半壁江山之時便也是我一舉掃蕩浮屠宮之時。”
烏卻心裡對阿爾闊安插假公主進入大慶朝的這一計謀膈應得慌。他性子直,自然也喜歡直來直去。既然想要大慶的江山,那便打一場就好,打贏了,皆大歡喜,打輸了,從頭來過。但此時他卻被阿爾闊的眼神給震撼到了,心裡爲着他從阿爾闊雙眸裡看到的雄圖大業所震驚,竟不由自主地開始接受了阿爾闊的安排。但他還是長嘆了一聲說道,“王室中人果真都擅權謀之術。”
阿爾闊笑笑,“所以,我是月氏的大王,而你則是月氏第一勇士,烏卻。”
烏卻也笑笑,不再多說,一揚鞭,胯下的馬兒奔將出去。而阿爾闊則緊隨其後。
遲健瞅着阿爾闊與烏卻走遠了之後才一步一步地踱回了浮屠宮中。他靜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後叩開了映秋的屋門。
映秋推開門,一見是遲健,激動得吞吞吐吐道,“你怎麼來了?坐……快進來坐。”
遲健進去了,但是並不坐下,對着映秋說道,“我有事相求。”嬰嬰被冊封爲先帝的嬪妃之時,映秋也跟着她一道進了宮,所以,他想來想去,映秋都是最合適的人選,熟悉大慶皇宮的佈局,對現在的皇帝與西太后也並不陌生。
映秋慌亂不已,面上卻起了緋紅,“你說,你說……”
遲健的話還未說出口,映秋卻紅着臉低下了頭,“你我本是夫妻,哪來的求與不求?”
映秋說的是句體己話,遲健聽在耳朵裡卻是格外刺耳。他冷冷地提醒道,“你我並無夫妻之實,不必再說這樣的話。”
映秋羞得滿臉通紅。
遲健則繼續說道,“我會讓阿蘅將你易容成大慶公主的模樣,月氏大王則會將你送到堯曲城中,那之後,便由你爲我們傳遞大慶的消息。”
映秋聽得瞪大了眼睛,“你要把我送到京城去?你要把我再送到皇宮中去?”
遲健點點頭。
映秋跌坐在圓凳上,“你怎麼可以這樣,雲初。池雲初,你怎麼可以這樣?”
遲健格外冷漠,“蕭嬰嬰死的時候,池雲初便已經死了,現在只有遲健。”
映秋仍是不相信地搖着頭,“蕭嬰嬰,蕭嬰嬰,你一口一個蕭嬰嬰,可小姐死也死了這麼些年了,難道你還是放不下?”
遲健不說話。
映秋的眼眶紅了,“你我總歸拜過堂成過親,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遲健站得筆直,“這事由不得你,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我都會照辦,來只不過是和你說一聲罷了。”
映秋哭道,“小姐對你當真這樣重要?”
遲健的語氣軟了下來,“她走之後,我心如死水。”
映秋悲憤至極,“好好好,你心如死水,心如死水。那你對我,可曾有過一點點感情?”
遲健毫不猶豫地搖搖頭。
映秋看着遲健這樣決絕,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覺得自己這一廂深情到最後竟只是個莫大的笑話。她呢喃着說道,“我畢竟救過你的性命,你怎能這樣對我?”
遲健不聽這話則已,一聽這話反而有了些微的怒氣,“爲了救我出賣了嬰嬰?嬰嬰這麼多年一直拿你當做親妹妹,你卻親手把她賣給了西太后?”
映秋的神色也冷了下來,“你知道?”
遲健冷哼一聲,“我知道,我爲什麼不知道?要不是念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早就將你手刃千萬遍了。”
映秋也冷笑一聲,“好一個手刃千萬遍。你竟這樣恨我……”
遲健突然不再針鋒相對,“殺了你,我自會給你一封休書,再自己赴死。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什麼時候纔是時候?”映秋很是頹喪,坐在圓凳上垂着頭,淚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浸入了衣裳中暈染開了。
“待我爲嬰嬰復仇之後。”遲健的語氣很是堅定。
映秋不再堅持,“我答應你。這算是我欠小姐的,而我與你,今後再無半分情義。”
遲健想不到映秋也是個如此決絕的人,倒愣住了,爾後才點點頭,“好,休書隨後奉上。”
遲健一出了映秋的屋門便直奔蕭墨遲的屋子去尋阿蘅。阿蘅這幾天日日夜夜地守在蕭墨遲的身邊,此時想必也在。蕭墨遲仍舊昏睡着,偶爾纔會醒來一陣子,但意識始終模模糊糊。遲健未免他清醒後更受刺激,也只得由着他去了。
遲健推開屋門,蕭墨遲依舊躺在榻上,可屋子裡也只有大夫一人。
“阿蘅呢?”這個小姑娘竟捨得離開蕭墨遲半步。
大夫放下手中的醫書,說道,“阿蘅好像下山去了。”這浮屠宮裡,只有大夫與映秋並不稱呼阿蘅爲聖姑。前者雖然留在了浮屠宮中,但並未入教,所以遲健的大業與他毫無瓜葛;而後者一直撫育阿蘅長大,就像是阿蘅的半個母親一樣,自然也不必那樣恭恭敬敬地稱呼阿蘅爲聖姑。
“下山去了?”遲健很是詫異。
大夫點點頭,朝着榻上的蕭墨遲努努嘴,“說是給他尋些好東西來。”
遲健點點頭,有蕭墨遲在,想必阿蘅不日便會返回浮屠宮了。好在將映秋送入堯曲城這事也急不得,還得從長計議纔是。於是遲健朝着大夫點點頭,“阿蘅若是回來了,讓她來見我。”
大夫點點頭算是答應了,遲健這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