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遲與阿蘅在集市上好似兩尾靈活的小魚一般,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躥得沒了蹤影。遲健與何守財也不着急,兩人找了間茶館坐了下來,邊喝茶,邊等着二人。
邊關小鎮的集市逛來逛去也就是那樣,但是蕭墨遲卻來來回回地兜了好幾圈纔買齊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錢袋自然是空空如也了。
兩人邊揉着大唱空城計的肚子邊回頭去尋遲健與何守財。
“蕭墨遲哥哥你何時回京城呢?”阿蘅知道蕭墨遲所購之物都是準備帶回去分給衆人的禮物。
蕭墨遲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自己身前的褡褳,“也就這幾日吧。”
阿蘅笑得很是燦爛,“我們明日便要去京城了。到時候又可以和蕭墨遲哥哥一起玩上一陣子了。”
蕭墨遲也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一言爲定。”
阿蘅點點頭。
兩人終於在茶館尋着了遲健與何守財。蕭墨遲也不見外,自顧自地坐下喝杯茶,蹭了好幾塊茶點。
阿蘅的興奮勁兒卻還不曾過去,指着窗外的秋明山給蕭墨遲看,“蕭墨遲哥哥快看,那便是秋明山了。”
蕭墨遲邊極其自然地往嘴裡塞着點心,邊不住地點點頭,“那你說的秋陰山在何處呢?”
“秋陰山在秋明山的西面,終年白雪,山上的奇珍異獸可也不少。蕭墨遲哥哥日後若有機會,一定要去秋陰山上看一看、玩一玩。”阿蘅知道遲健的心思,當着何守財的面並不將秋陰山上的浮屠宮一事說出來。
蕭墨遲喝口茶,順順氣,爾後才笑着答道,“這個是自然,到時候阿蘅你可要領着我去秋陰山上好好轉上一轉。”
阿蘅伸出小拇指湊到了蕭墨遲眼前,“拉鉤。”
蕭墨遲的手上還沾着點心屑子,他滿不在乎地在衣服上蹭了蹭便煞有介事地和阿蘅拉了鉤。
遲健一直坐在一邊默不作聲地喝茶,心裡卻默默地對着蕭墨遲說道:拉不拉這個鉤,你早晚都得去浮屠宮……你沒得選擇。
蕭墨遲歇夠了腳,急着要回去將自己買來的寶貝給東哥看上一看,便也不再多停留。
阿蘅一路把蕭墨遲送出了茶館,“蕭墨遲哥哥,明兒個你來送行嗎?”
蕭墨遲點點頭,“自然要來的。”他朝着阿蘅揮了揮手,便轉身融進了人流之中。阿蘅小小的身子卻依舊站在茶館的門前,使勁兒踮着腳目送着蕭墨遲的背影,滿心歡喜。
遲健見她這樣,故意逗她,“當真這麼喜歡這個人?”
阿蘅點點頭,她的笑容渾然不似這人間之物,就好像是世外桃源裡一塵不染的美玉一樣。
遲健面上稍帶笑意,“那你還幫着他挑禮物送給心上人,這是做什麼呢?”
阿蘅想也沒想便說道,“我也很喜歡顧姑娘啊。”
遲健倒沒料到阿蘅會這樣回答,詫異地問道,“爲什麼?”
阿蘅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蕭墨遲哥哥喜歡的,我自然也喜歡。”
遲健無奈地搖搖頭。眼前的這個小姑娘許是被秋陰山的終年積雪盪滌得太乾淨、太純粹了,竟毫無人間的煙火氣息。他忽然不忍心將這麼個小姑娘牽扯到自己的復仇大計中來。
何守財跟着蕭墨遲去了軍營,想要探望一下東哥。他便毫無顧慮地問道,“阿蘅,幫着遲伯伯做這些事,你是不是會不開心?”
阿蘅被問得懵了,“做什麼事了?”
遲健指了指自己的面容,“比如幫我易容騙過蕭墨遲?”
阿蘅略想了會兒後才慢吞吞地說道,“心裡是有些不高興,但是既然這是遲健你想要的,我自然會幫你。”阿蘅的表情很是鄭重,看得遲健心頭不由得一凜。
遲健看着她,心裡滋味莫辨。他驀地又想起了浮屠宮中孑然一身的映秋,心中更是五味雜陳。但是這條路走到現在,他已經再不可能回頭,他也不願回頭。
他與阿蘅緩緩地往客棧的方向走去。天幕之上,星辰稀疏,朗月卻璀璨生輝。
他盯緊了最爲耀眼的那一顆星辰,心中篤定那便是嬰嬰。他默默地對着星辰說道,嬰嬰,顧家人欠你的、欠蕭家的,我拼盡全力也定要他們加倍償還。
阿蘅沉默了許久後突然開口說道,“遲健,你不該這麼久也不回去看一看映秋。”
遲健默不作聲。阿蘅但凡稱呼他爲“遲健”時,他總有種無形的壓力感從天而降。
阿蘅見遲健不吭聲,又繼續說道,“並沒有人能攔住你報仇。但是映秋總歸是你的妻子,你還是要多顧念她一些纔好。”
在阿蘅的心中,遲健所執着的復仇大計並不甚重要。她曾經有過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生活,所以一直認爲活着的人才最重要。於是,她更掛心的是終年呆在浮屠宮裡鬱鬱寡歡的映秋;更介意的是遲健這般執着於復仇,他自己可會開心,蕭墨遲又可會願意接受這一切。當年雖是遲健把她這個髒兮兮的流浪兒撿了回去,但是這麼些年,卻經常只有她和映秋陪伴在彼此的身邊。她雖不通男女之事,但是或多或少地明白夫妻該是怎樣的一副模樣。所以,每每看到映秋落落寡歡的神色,她都格外的不忍心。
遲健始終一言不發。當年娶映秋不過是無奈之舉。可現在,他已不是完整的男人,何來夫妻之說呢?他曾經對着映秋坦白過此事,映秋卻絲毫不介意,看向他的雙眼中充滿堅毅,“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並不介意此事。”
遲健沒了轍,他本是想讓映秋知難而退,卻得到了這樣的回答。他只得冷冰冰地甩下了一句話,“我介意。”
映秋難過地看着他,“我總以爲小姐過世之後,我與你能有些不一樣的日子。”
遲健沒有再回答,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遲健與阿蘅兩個人默默無言地回到了客棧,洗漱了一番便各自睡下了,準備明兒個一早啓程趕往京城。
何守財跟着蕭墨遲迴了軍營後,與東哥再見,難抑興奮之情。兩人唧唧咕咕地聊上了許久。
蕭墨遲呆在一邊也閒不住,獻寶似的不斷地將自己買來的禮物給東哥看。東哥只淡淡地瞟一眼便沒了下文。
東哥問起了二當家的交給何守財的生意。何守財頗沾沾自喜地說道,“形勢大好啊!纔去幾家鋪子問了一下,便被搶購一空。這不明日便回京去交差了。”
東哥一聽這話,彷彿與有榮焉一般,口中唸唸有詞道,“哎呀,那等你明日回了京城後,二當家的一定會重重有賞。”
蕭墨遲的耳朵聽到了這句話,頓時過來扒拉着二人問道,“錢簍子要賞誰?”
東哥朝着何守財努努嘴,“自然是守財啊。他這回幫着二當家的賺了好些銀兩,二當家的自然不能再一毛不拔了,總得賞一些纔像話。”
蕭墨遲這時大吃一驚地看着何守財,“你的生意賺了錢怎的不告訴我?”
何守財撓撓頭,“少爺你也不曾問啊。”
蕭墨遲卻佯裝生氣地說道,“不問你便不說了嘛。這是什麼道理?”
何守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東哥卻撲哧一笑,“少爺,你這兩句話說得還真是得了二當家的真傳。”
蕭墨遲忙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哀嘆道,“怎麼會?看來以後還是得離錢簍子遠一點兒。”正說到這兒,蕭墨遲又連忙把自己淘換來的一把匕首塞到了東哥的跟前,“這是我給錢簍子買的匕首,你覺得怎樣?”
東哥只心疼自己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哼哼唧唧地說道,“還湊合吧。”
蕭墨遲面上露出一絲訝異的神色,忙做了個噤聲的姿勢,“你怎知道這把匕首也就湊合呢?”
東哥被蕭墨遲這句話繞昏了頭,莫名其妙地看着蕭墨遲。
蕭墨遲衝着二人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擠眉弄眼道,“給老黃帶了些好酒後,銀兩便不多了,我就隨便買了把匕首給錢簍子,糊弄糊弄他。”
東哥只心疼自己的銀子,也不多說話。
蕭墨遲卻上前拍了拍東哥的肩膀,“看不出來你現在的眼裡越發好了嘛!”
東哥淡淡地看了一眼這個少爺,無奈地搖搖頭,有時候是真不知道這人緣何這樣呆頭呆腦得令人髮指。
轉天一早,蕭墨遲與東哥特意早早兒地便起了身,去給阿蘅和何守財送行。
阿蘅扒着馬車的窗框笑盈盈地說道,“當日在京城好像也是這樣的場景吶。”
蕭墨遲摸了摸阿蘅的小腦袋,“京城再見了。一路上自己要小心些。”
阿蘅點點頭,“等蕭墨遲哥哥也回了京城,可要領着阿蘅好好兒地玩一玩。上一回在京城還不曾玩夠本呢。”
蕭墨遲爽朗一笑,“這個是自然。”
衆人都覺得此次一別後不久便能再見面,於是離別的愁情清淡了許多。
蕭墨遲與東哥回到軍營後,蕭墨遲便徑直去了傅容的書房。他敲了敲門,不等房內的人應聲,便笑嘻嘻地推門進去了。
傅容原先對此舉心裡頗有異議,但現在卻又爲着蕭墨遲不曾與自己見外而隱隱開心着。
蕭墨遲將手中一塊沉甸甸的硯臺擱在桌上,“我這幾日就要回京城去了,也沒什麼好東西送給你。在集市上淘了一塊硯臺,便留給你當做紀念吧。”
傅容正在練字,擱下手中的毛筆,拿起硯臺來瞅了瞅,淡淡地笑着說道,“正好,我原來的硯臺是該換上一換了。”
蕭墨遲一聽這話自然開心,樂呵呵地說道,“你喜歡就好。”
傅容轉念想起了堯曲城內這幾日被瘋搶的無紙與金墨。這兩樣稀罕的東西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世人炒得價值千金。他極愛收藏這些文房四寶,也動了心。可他雖是世家出身,但僅憑那少得可憐的軍餉,也只能望價興嘆。可這個蕭氏魚莊的少東家拿出來的禮物卻是這般……寒磣……
傅容有意調侃蕭墨遲一番,便說道,“你魚莊裡有無紙與金墨,怎的不見你拿來送我呢?卻只送這麼一塊普普通通的硯臺。”
蕭墨遲卻撓着頭問道,“無紙和……那什麼墨是什麼?”
傅容詫異地看了一眼蕭墨遲,“你當真是蕭氏魚莊的少東家?”
蕭墨遲笑得有些羞澀,“生意上的事我一向並不管的。”
傅容耐着性子給蕭墨遲解釋了一通無紙與金墨爲何物。而蕭墨遲這個蕭氏魚莊名正言順的少東家則好似是個好學的學生一般,聽得直點頭,“竟還有這樣的好東西。我先前只知道魚莊裡有種紙是可以吃的,原來這便是無紙。”
傅容笑着說道,“也難怪生意上的事無人敢交給你。”
蕭墨遲話頭一轉說道,“等我回了京城去找錢簍子說說看,若能討來無紙與金墨,一定送你一些。”
傅容笑笑,“那在下真是多謝蕭公子了。”
蕭墨遲抿嘴一笑,擺擺手說道,“不客氣,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