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九公主擠上前去，眼前的景象令人吃驚。
先前一路上層疊的密林深障在此處戛然而止。
擡眼望去，能看見不遠處的擒蒼巖如刀槍劍戟般拔地而起，但是這一片森林連接到擒蒼巖腳下居然是連綿的沙地。
既不是靠海，又不是沿江，這片沙地看起來是突兀而且怪異的存在，如果讓我形容一下的話，就像是憑空運送了無數車沙子堆積在了這片地上。
夜色漸暗，天幕上啓明星伴月而升，林中的鳥兒似乎受到驚擾，成羣結隊的亂飛。
我跟九公主對視了一眼，還是她先開口：“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泥沙，是哪裡來的，莫非這片林子的底下都是沙灘？”
“問題是這地方不臨江，說不通這沙子是哪兒來的啊？”我困惑道。
藍天放先跳了下去，我們站的位置相對於沙地要高出許多，緊接着領路人阿四也跟着他跳了下去，兩個人在沙上一通踩，天放還拔劍插入沙中確認了一番。
他擡頭對着我們說：“底下的確都是沙子，不過似乎挺潮溼的。”
說話之間，他把長劍從沙中拔了出來，的確，我們都看到劍身過半的地方，沾染了混合沙子的溼泥。
藍天放拔出劍，輕輕擦拭了一番。
雲楚跟陳玉卿同時跳了下去，他們兩個離阿四跟藍天放落腳的位置再遠一些，我看着他們先後選取了四，五處地點，得出的結論都是一致的。
這一大片都是沙地。
距離擒蒼巖還有些距離，天放提議現在這片沙地上小憩一晚，因爲夜路上山不好走，待到天微亮的時候出發剛剛好。
一行人在討論的時候。領路人阿四早就折返林中砍了一堆亂枝過來，他話不多，活倒是幹得十分麻利。
火石取火，堆了小堆枯枝，等火升起再往裡加木頭，我們出發的時候，隨身帶了乾糧跟淡水。
天放跟陳玉卿交互了一下眼神，雙雙道：“你們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們去林子裡打些野味。”
頭頂鳥羣亂飛，不過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鳥。想來是他們倆都看不上。
我遠遠望着那兩個人順着來時路重新鑽進林子裡，回眸看雲楚，他沒有坐下來烤火。還是沿着沙地一路向着擒蒼巖的方向走，沒隔幾步就俯下身子查探下沙地。
我看得一頭霧水，眼見他越走越遠，忍不住出聲道：“喂，你到底要去哪裡。難不成你要一個人夜探懸崖？”
雲楚聞聲回頭，走近笑着搖了搖頭。
他重新折回到火堆邊，衣襬一掀，席地而坐，他從包袱中取出了鎮上跟我一起採購的糕點，遞給了生火的阿四一份。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住在虹洞崖，有多少年了？“
阿四有些緊張的拿着根枯樹枝撥了撥火堆，低聲道：“打小我就住在這附近。”
“哦。”雲楚挑眉一笑，道：“這麼算了，至少也得二十多年了吧？”
“是，小的住在這裡快二十五年了。”
“嗯，”雲楚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看到我忙着擰銅壺的蓋子，岔開話題向我示意了一下。我將水壺遞給他，他幫我打開了蓋子，重新遞還過來。
我看了眼阿四，他忙着用枯枝跟木頭加固火堆，險些打翻了放在一旁的水壺，我有些詫異，按理說雲楚的問話風輕雲淡的，話說他在人前始終是易容的，方纔的問話也全無上位者的威壓，也不知道這個山民在緊張個什麼勁兒。
雲楚自包袱中翻檢了下，挑出一塊核桃糕遞給我，繼續剛纔的話題道：“二十五年，那有很久了啊。”
他帶着些感慨的語氣。
林中一片響動，陳玉卿跟藍天放笑嘻嘻的回來了，一個手中只提了一隻野兔，另一個提着兩隻說不上是叫什麼名字的野鳥。
“你們沒有口福，“陳玉卿笑道，”原以爲憑我們倆的身手，肯定能獵上一堆的東西，沒想到這麼茂盛的林子，沒多少活物，好歹找到了這個。“
他揚揚手中的兔子，扔給阿四處理，後者在火堆邊拿着那把鋒利的匕首開始處理兔屍。
天放皺眉看了看天道：“這林子有些古怪，大部分鳥羣都向北飛，有些落單的在林中亂轉，照理說，現在的季節鳥羣即便是遷徙，也沒有理由要往北趕，況且湖之國這邊的氣候不算冷，時節也沒入冬。“
“就算入冬，宮中花園的鳥也每天都是放養在院子裡的，晚上纔回籠中，“九公主接話道，“沒理由這裡的更嬌氣啊。”
“是的，這點我也想不明白，”天放舉目張望，回話道。
“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陳玉卿自袖中取出個青瓷的小瓶，離火堆遠遠的扔了塊大木頭，仰面半倚靠在那上面，擡頭飲了一小口，愜意的笑道，“這點酒，不夠我喝的，等肉熟了再配着喝。“
他眯了眯眼喃喃自語道：“想不明白的，只需要一點時間，可能到後來，不用想，答案就會自動出現的。”
每個人都原地安置下來，我接過阿四遞給我的一段叉在樹枝上的烤肉，因爲只是用銅壺的水簡單清理了下，雖說噴了些他們隨身帶的酒，多少還有些味道，這麼生猛的吃法自然比不上在酒樓裡的精緻，有些下不了口。
我正要將這肉遞給陳玉卿，雲楚擡手製止了我道：“明天一早需要爬山路，那段路肯定很難走，只吃些糕點，體力不夠的。”
我嘆了口氣，只好草草咬了幾下。
爲了保存體力，決定不亂走了，我也蹲下來，解開隨身帶的包袱，將那塊包袱皮鋪展開，放在沙地上，坐了上去。
陳玉卿喝完酒。又把隨身帶的銅壺拋給九公主，因爲她已經把自己帶的那份水貢獻出來清理食物了。
也不知道那廝是不是酒上頭了，一扔銅壺卻拋到了我身邊。
我撿了起來，把水壺遞給離我最近的九公主，側身在我的簡易墊子上半蜷縮身體躺了下來。
他們幾個吃飽喝足，也安靜下來，阿四看守着火堆，防止熄火，免得大家半夜裡凍死。
陳玉卿正好要醒酒，自然擔負起守夜的責任。
閉上眼睛。肯定是睡不着的，我翻了個身，看着四周。離我腦袋不遠處黃沙堆起個小土包，映着月光，似乎有些亮閃閃的，我擡手夠了夠，剛好能到。
百無聊聊的用手玩了玩啥子。裡面有塊晶瑩的小石頭，暗紅的底色中間夾雜着五彩的花紋，煞是好看。
我一下子來了精神，擡起身子，繼續耕耘在那堆沙子裡。
“小菱兒，你不休息麼？”藍天放閃身過來。輕輕地問道。
“你看，”我獻寶似的將那塊沙裡發現的石頭遞給他看，“師兄。你說，這石頭上打個孔，拿絲線穿了掛在脖子上會好看麼？”
“我看多找幾塊，串成一串更好看。”他低語道，“等擒蒼巖回來。我們原路返回，我替你多找些。做成了鏈子送你。”
“好啊，”我眉開眼笑道，“那我就等着這串鏈子。”
月色朦朧，我擡手伸了個懶腰，嘟囔道，“反正也無聊，我又睡不着，不如現在先多找幾塊。”
月光映照着沙堆，跟火光一起照亮眼前的地方，我撿了根枯枝，在沙堆中撥弄着，一時間只有“悉悉索索”的聲響，跟篝火堆裡時不時爆裂一聲火星的聲音。
搜索了小範圍的地方，再也沒發現同樣的石頭，我有些遺憾又有些不甘心，不知不覺就離開火堆有些距離了。
枯枝撥弄過去，被卡住了，我扒開沙堆，感覺到了沙底下有個東西，再扒，接着，似乎埋得深了點。
“啊——”一聲尖叫劃破夜的寧靜，瞬息之間，我身邊就多了個人，“怎麼了？”
我慘白臉，示意雲楚，剎那間驚出身冷汗。
沙堆裡埋着的那個東西，是一隻破舊的鞋子！
我縮進雲楚的臂彎，戰戰兢兢地看着他接過我手中枯枝撥弄那隻埋在沙裡的鞋子。
我不敢看那底下埋着什麼，生怕他一撥弄出來那不乾淨的……什麼。
“還是我來吧，小丫頭嚇到了吧。”陳玉卿起身過來。
雲楚帶着我退後了幾步，九公主他們聽到動靜也都驚醒圍了過來。
陳玉卿扒出一個深坑，沒有發現底下有什麼。
“就是一隻鞋子，”他拿枯枝挑起扔在一旁道，“你怎麼膽子這麼小，這一路上沒見過麼？”
“大哥，現在是半夜，在沒有一點準備的情況下，你自己挖一個試試？”我沒好氣的看着他道，“我又不是盜墓出身的，剛纔看到這鞋子，第一反應就是下頭埋着個死人。”
陳玉卿取笑我一番，在附近找了找，沒有發現第二隻，繼續折返回來取笑道：“你手氣真好，這麼大塊沙地，就你挖到了寶。”
這邊在耍嘴皮子，那邊九公主跟天放倒是在研究那隻被扔掉的鞋子。
九公主看了半天道：“這鞋子是我們這裡特有的。”
“哦，怎麼說，”陳玉卿聞言湊過去請教。
九公主微微紅了臉道：“我們這裡的女孩子跟心上人定情的時候，都會做一雙繡這個圖案的鞋子送給男方。”
這麼說來很合理，虹洞崖一帶本來就是湖之國的領地。
“但是，”九公主遲疑了一下道，“虹洞崖人跡罕至，這種鞋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一般山民是不可能做這麼精緻的鞋子吧，就算會做，也沒道理穿着它來趕山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