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秀低下頭沉默不語。
接着，她伸手從架子旁取了一把花鏟子，小心地鏟了些土放進了花盆中。
“爺爺，”她轉頭看向花匠問道，“您說快要離開宅院了，不想再在這裡當花匠了。”
“是真的麼？”
暖房內一陣沉默，袁秀擡起頭望着爺爺。
“是啊，我想過好幾回了。”
花匠看向袁秀道：“阿秀，爺爺年紀大了，你跟着我老關在這宅院裡，也不是個辦法。”
“咱們終究還是得出去的。”
花匠說話間嘆息了一聲，看向暖房內架子上一盆盆整齊擺放的花草，一時間有些走神。
“爺爺，咱們出去之後，做什麼？”
袁秀隔了好一會兒才問道。
“阿秀，這個還沒想好，要在鎮上落腳，就得找到事情做。”
花匠頓了頓道：“阿秀，這些年在宅院裡做事，我也攢了一點錢，出去之前好好想一想。”
袁秀聽完，那一瞬間情緒有點低落。
......我看着萬師傅在院子裡的長桌邊動起手來。
他一樣一樣拿起上頭放置的工具跟一旁站着的阿榮說話。
我暫時沒什麼可幫忙的地方，就開始打掃小院內的幾間屋子。
院子裡時不時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音。
我留在屋內擦拭桌椅的時候都能聽得見他們說話的聲音。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我將屋子打掃完畢，走到院中的馬車旁。
我想看看萬師傅跟阿榮做事的步驟。
等我靠近了，他倆也停下手裡的活，臨時休息片刻。
我心中轉過念頭，看向萬師傅道：“萬師傅，之前我跟阿榮提起過，想等女官來這裡巡查的時候，問問她能不能讓咱們開伙！”
我將昨夜裡送食物的事情跟萬師傅耐心說了一遍，聽得他皺起了眉頭。
稍後，他看向我們搖頭道：“沒有地方是這種規矩的，哪怕是去人家家裡幫忙做事，工匠師傅的飯食也不會苛待。”
我點了點頭，心知他說得在理。
阿榮在旁插話道：“萬師傅，我跟小林連晚飯都沒能吃飽，後來我被叫去問話，結果在屋子裡等着的時候......有些點心吃。”
阿榮指了指一旁的我道：“小林運氣也不錯，天快亮時候被侍從叫去幹活，結果也拿了些吃的。”
其實還有他不清楚的事情。
那就是中間他不在的時候，袁秀也來過小院一趟，替我送了饅頭來。
我看向萬師傅，頓了頓道：“我覺得天氣太冷了，就算送飯食的人沒有苛待咱們，拿到這裡也都冷掉了。”
“萬師傅，咱們只跟他們要一些廚房內多餘的食材而已，每日裡過去拿一次就行。”
這麼大的宅院，每日裡廚房備下的食材是很客觀的，這一點我很清楚。
在肅州城東宅院的時候，元寶的妹妹阿黛常來，她跟我提到不少宅院大廚房內的事情。
“生火的話，偏屋的小爐子不夠，咱們可以在院子角落裡臨時搭一個竈頭。”
“軍中做過不止一回，您也曉得。”
阿榮似乎覺得我的建議不錯，待在一旁幫着說話。
萬師傅思索後看着我倆道：“行啊，反正咱們自個兒動手做，不勞煩別人。”
“不如等女官來了之後詢問一聲，要是她不同意......”
我語氣從容地接話道：“她要是不同意也無妨，只是跟她說一聲，問問意見而已。”
“行，那就這麼辦好了！”
萬師傅答應得也很爽快。
我跟阿榮對視了一眼，後者的臉上露出笑容。
“要是事情辦成了，這裡的飯菜由我動手，我正愁幫不上你們的忙呢!”
我看向萬師傅信心滿滿地道：“這點小事我還是會做的。”
而且，我做得很不賴哦！
......花圃的暖房內，花匠看向袁秀道：“阿秀，一會兒你走一趟，將架子第二層的最東面的那盆花給劉女官送去。”
“她前幾日碰見我的時候提到了。”
袁秀定了定神，看向花匠道：“行，爺爺，我等會兒就送去。”
花匠盯着袁秀看了一眼，又道：“路上經過小院附近，你就別再去了。”
“這會兒人家也應該開工做事了，你去的話會打攪到別人的。”
袁秀擡起頭飛快地看了花匠一眼，隨後低低地應了一聲：“爺爺，我知道了。”
袁秀放下手中的小鏟子，走到花架旁，將那盆開着淡粉色小花朵的花草給捧了過來。
花匠從一旁取出一個放置的大小合適的箱子給了袁秀，一起將花草小心地放了進去。
四周有固定的地方，不會在中途掉落。
袁秀雙手捧着箱子走到門邊，看向花匠道：“爺爺，我現在就去。”
花匠注視着她走出暖房的小門，眼神中有些擔憂。
......袁秀捧着裝着花的小木箱走在小徑上。
她一路穿過樹林，不遠處就是工匠們住的小院了。
她在大樹底下停留，一雙眼睛凝望着小院的圍牆。
稍後，她慢慢行走，靠近了那扇西側的門外。
聽到院子裡傳來說話聲，聽着很陌生的聲音。
她再度停下腳步，聽着聲音，似乎是個中年男子在說話。
袁秀心道，大約是小林說的那位萬師傅回來了吧？
這會兒日頭照着，天光明亮，正是幹活的好時機。
想到臨走前，爺爺在暖房裡叮囑自己的話，袁秀稍稍停留後，並沒有上前敲門。
她沿着小路，穿過樹林，轉彎去了另一條道上。
那位劉女官住的屋子離陛下住的院落不遠，她不喜歡沿途碰見很多人，所以也得繞行小路。
好在這裡的小路，對於袁秀而言，簡直再熟悉不過，哪怕兜兜轉轉的都不會弄錯。
她捧着裝花的箱子經過轉角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條岔路。
從這裡出發，可以繞路去到後院的湖邊。
袁秀順着閣樓的方向看了一眼。
陽光下，閣樓的樓頂反射日頭，看着分外明亮。
聽說那位國師大人......她好奇地衝着那個方向多看了一會兒。
袁秀不能進到後院，也沒有偷偷溜過去的機會。
比起之前對她的囑咐，爺爺對於國師大人居住的那座閣樓以及那片區域禁入說的話要多上好幾倍。
說起來，花匠無非是叮囑袁秀千萬不能因爲好奇心跑去那邊。
聽說還真的有侍從不識相去打攪過。
那會兒還在宮中，陛下處置起來毫不遲疑！
袁秀想到這裡，後背一凜，打了個寒顫，接着就加快腳步去往劉女官的住處了。
......袁秀從長廊上走過，間隙會瞧見幾個經過的侍從。
她忽然間停下了腳步，從院子角落經過的兩名侍從看着十分面生。
她心中閃過一絲狐疑。
最近好像院子裡多了些不太熟悉的侍從，有些是直接跟着陛下過來的，但是其中還有那麼幾個，看着簡直有點不太像是從宮中來的。
袁秀每回瞧見的時候，心中都有過疑問。
這會兒又看見兩名看着臉生的侍從經過，袁秀的懷疑也比以往更深一籌。
她皺眉想了想，終究覺得這件事跟自己沒有太大的關係。
說起來，宅院裡也有女官跟着陛下一同過來的，這些事應該是她們更加上心纔對吧！
袁秀壓下心裡的念頭，繼續往前行走。
雖然裝着花盆的箱子並不重，但是路程長了，端在手裡還是有些累的。
袁秀也想着能快些到達劉女官住的屋子。
她是代替爺爺來送花的，心中慶幸來送盆花的是自己。
換成爺爺走那麼多路，腿腳更加受不了了！
袁秀在長廊盡頭看到劉女官住的屋子，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她在門口遇見了一名打掃屋子完畢出來的底下人，那人看着袁秀眼前一亮。
到達宅院已經好幾天了，袁秀跟其中有幾個都有點認識了。
“袁姑娘，你是送盆花來的？”
那人上前跟袁秀寒暄幾句。
袁秀笑着迴應道：“是啊，是我爺爺讓我替劉女官送花草過來的，你剛剛打掃完？”
那人站在門口想了想，幫忙接過了袁秀手中的箱子，拿進了屋子裡。
袁秀進去的時候，看着裡頭整潔明亮，東西都被歸置得井井有條的樣子，心中忍不住讚歎了一句。
等視線掠過桌子上擺放整齊的書籍的時候，袁秀心裡的羨慕又多了一層。
很快，她將花擺放在了合適的位置，就準備離開。
退出門外的時候，袁秀還是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她去過院子裡幾名女官住的屋子，尤其是劉女官的屋子還有那位顧大人住的地方，其實看上去很像哪家公子的書房。
那是跟自己不一樣的人生，袁秀心道。
她走在長廊上，打算返回花圃，心中卻在想着一開始爺爺在暖房說過的那些話。
花匠已經生出了退出的打算，估計不會在宅院停留太久了。
袁秀知道爺爺的個性，要是真的想好的事情，很少會有變化的時候。
自家爺爺有種固執感覺是沒法變通的。
如同他對於小林的偏見，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人，就覺得人家哪兒哪兒不妥當的。
袁秀心裡轉過念頭，無形中加快了腳步。
這會兒手上沒了花草的箱子，走路的時候也沒那麼累了，她比來時快很多。
沒隔多久就轉到了另一條小道上。
......迎面走來的是兩名宮女，也是跟着陛下一同從西蘭皇宮來到北地的。
袁秀上前打了招呼，那兩名宮女也很客氣。
“姐姐，你們這是去哪裡？”
其中一名宮女跟袁秀更加熟悉些，見到她忍不住問道：“阿秀，你是代替爺爺送花草來的，是不是？”
“是啊，我剛從劉女官住的地方出來，是去送盆花的。”
袁秀望着她，回答道。
宮女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隨後轉頭跟身邊的人道：“你是第一回見到阿秀吧？”
“她爺爺是咱們這個宅院裡的花匠，我來的第一天就見過了。”
跟隨的宮女露出恍然的神色，看向袁秀友好地點了點頭，接着問道：“你也住在院子裡？”
“我住在宅院很偏的地方，平常要是不出來，姐姐看不見我的。”
袁秀笑着回答道。
宮女看向她問：“你平常都跟着爺爺在花圃做事？”
“是啊，都在花圃，除非是出來送東西，很少外出。”
......站在小徑上，三人連續說了一通話。
宮女看向袁秀道：“阿秀，下回見面再說，我還想問問你有關種花的事情。”
“那個......我可是知道得不多，還是我爺爺在行。”
宮女從袁秀的身邊經過，她們兩人交談着繼續往前走。
袁秀猛然間停下腳步，剛纔聽見了一句話。
風裡隱約傳來的聲音，似乎提到了宅院裡有關侍從的事情，還說是昨晚被調走去做雜役了。
她心中吃了一驚，按理說這些侍從幾乎都是位置固定的。
這又不是在軍中，可以憑藉着戰功升遷的。
一般來說，他們做什麼事情，幾乎就是一成不變的，除非是資歷久了有一些被升了上去之外。
但是從侍從到雜役，這個差距還是大了一些。
袁秀看着兩名宮女走遠，剛纔無意間聽到的八卦讓她整個人有些回不過神來。
不曉得爺爺是不是聽說了呢？
宅院這裡雖然地方不能跟西蘭宮中比較，但是底下做事的人也不少。
消息一傳出來，不多時肯定整個宅院都會知道了。
袁秀心道那個人不曉得犯了什麼錯，被上頭懲罰呢？！
......萬師傅跟阿榮正忙着拆下車輪子，在一旁擦洗着。
我站在院子角落裡，將庫房裡取出來的幾樣生鏽的工具清理一遍。
我蹲在地上，仔細擦拭着，儘可能做得細緻些。
我看萬師傅做事是很認真的，既然名義上他現在是工匠師傅，我跟着他做事得學着點兒。
女官沒有到這裡來，我總得找到事情做。
在庫房跟院子裡走了一圈，我還是順利地找到了打發時間的事情。
我不願意閒着，那樣很難受。
特別是看到萬師傅跟阿榮在院子裡忙碌着，我一個人在邊上......這種感覺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