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楚起身，懶懶倚在榻邊，接過景嵐遞上的醒酒湯藥。
他今日裡換了白衣，加之呆在內室半步不出，故而難得的沒了掩飾，襯得一張臉眉目如畫，更見氣質清逸出塵。
景嵐站在他身邊看得心跳加速，冷不防蕭楚拾起桌上的一本書冊拋了過去。
景嵐慌忙接過，跳腳道：”雲哥哥，好久沒見到你露真容了，難免失態啊。“
蕭楚笑吟吟的道：”你幾時能熬出味道這麼對的醒酒湯了？配比的藥一個不多，一個不少，看來到應天一趟確實進益了。“
景嵐怔了怔，話到嘴邊打了個彎道：”哎，說了，說了你可不能罰我。“
蕭楚靜默了一瞬，眸光閃了閃道：“不是你熬的？”
景嵐低下腦袋喪氣的道：“難得聽到一句誇，我是很想收了啊，可惜不能佔了別人的功勞。”
“這是陳大夫的弟子，那個小個子的黑臉男孩熬的，我不是在院子裡時常碰見他麼？”
“今早也撞上了，跟他討教，別看他長得不爺們，倒是講義氣的很，主動幫我呢。”
景嵐努嘴指了指桌上的一個陶罐子：“你看到那個小罐子裡的，還是他囑咐讓我帶給你的蜜餞，說湯藥苦口，讓你緩一緩的。”
蕭楚臉色有些蒼白，眸光深邃道：“她人呢？”
“說是辛大夫交代了事宜的，要去藏書閣整理書目，晚上太醫院有開席，到時候住在院中的大夫們都要出來的，他得趕緊做好了。不耽誤晚上的宴席啊。”
“雲哥哥，”景嵐見到蕭楚突然起身，詫異的道，“先前不是還在宿醉頭疼麼，這會兒跑那麼快！”
轉瞬之間，就沒了影蹤。
......我裹在被子裡，看着窗外夜色許久，等到蕭寧已經批閱完案上所有的奏摺。我纔出聲喊了他一句道：“你能不能讓人重新替我找雙鞋子來。”
擱在榻沿的腳朝他晃了晃，套上的是雙啞巴宮女送來的鞋子，太大了！
穿這個鞋子，別說走到太醫院，就是在紫寰宮內走一段怕是就得掉了。
蕭寧被我的喊聲驚擾，撐着腦袋的雙手放下去。站起身繞過屏風走到我跟前，俯身蹲了下來，托住我的腳。查看我穿上的鞋子。
他皺眉道：”你腳上劃傷的口子太多，不能穿貼合的鞋子，現在走路會疼。“
“你安心呆着，天亮前，我讓人送你回太醫院，就以我的名義，說你被我調來紫寰宮替我診治。”
“平日裡是可以，”我苦着臉道，“昨晚出事，正在風頭上。這個理由很說不過去啊，太醫院內我的醫術又不是數一數二的。怎會偏偏找我來診治呢？”
“那就叫人把你師傅也請來，這樣總行了。”
“凡事有個前因後果的，巡夜隊調查的人在前，我這個畏罪潛逃的在後，現在去請老師，未免也太晚了。這理由不成立啊。”
蕭寧轉身看了我一眼淡定的道：“去天牢提個死囚出來，直接扔太液池，換上你昨晚穿的衣服就說你是畏罪自盡了。”
“從此世上便沒有仁善堂陳大夫的小弟子了。”
我險些沒從榻上掉下去：”你出的好主意！真太好的主意了！“
”這不是坐實了我採，花，賊的大名麼？“我斜了他一眼道。
”師父的臉都要被我丟盡了的！“
“你現在很替他長臉麼？”蕭寧涼涼的看我一眼道。
”仁善堂收個採，花，賊的弟子，還是陳大夫看重的，不行不行！“我連連否定道，”都不好，你想的行不通。“
蕭寧盯着我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笑道：”剛纔說的都是逗你的，事情早就安排妥當了。“
”你不會以爲昨夜闖宮的那人質疑的就是真的吧，“蕭寧收了笑意，聲音清冷道，”我需要跟誰交代？“
”含元殿一個宮女，就能栽贓到太醫院的大夫身上？“
”在我眼皮子底下，真當我監國是在擺設？“
”威武！“
我難得見到他這一面，突然強勢的一面，咧了咧嘴角道，”病貓也會撓人的！“
”你覺得這說法合適麼？“
“有人可是聲音很響的說過我能長命百歲的，整個天下間都沒有能動我的人，當初那麼一說，我也就那麼一聽。“
”現在可是驗證這個話的時刻了，待會兒，我能大大方方從你的紫寰宮出門？“
......他回頭見我從榻上下來，走得步履蹣跚的，低聲道：”是不是腳疼？“
我搖搖頭道：“還好，反正你的紫寰宮離太醫院不遠。”
只要確保昨晚的風波不會殃及我送了命，這皇城再呆上幾天就告別了！
我跟着蕭寧走了一小段路，晨曦初露，沿途中都沒有碰到人。
繞過竹林，蕭寧帶我走了走，幾次回頭看我，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回過頭。
他擡手將我抱起來，一路抱着往紫寰宮的偏門方向走。
“蕭寧。”我低聲道。
“嗯。”
“被人看到該怎麼解釋。”
”你自個兒都說了，我又不納妃，又不近女色，最多傳言跟宮中傳播的類似，坐實了吧。“
”那樣顯得你會是個昏君的候選人。“
”我看着像是明君麼？”
“不像，可影響不太好啊。”
“你在觀瀾都說過了，人活短短一輩子，那個時候不見你有很多的顧忌，怎麼現在甚至都沒在觀瀾的那個時候來得通透了？”
“你是越長越倒回去麼？”
“蕭寧。”
“嗯。”
“在觀瀾，我沒什麼顧忌是因爲世上就我一個人，沒有牽絆，哪來的顧忌，可是現在......”
“現在。有了不同？”
他將我手搭在他肩膀上，低聲道：“前面還有些路，先歇一歇。”
他停在竹林邊，將我放在一塊青石上，自己也在我身邊坐下來道：“小菱兒，你不喜歡呆在宮裡，是因爲現在的身份？”
我擡頭詫異地望着他。
蕭寧眼光一瞬不瞬的對着我道：“我仔細想過，可以替你安排一個合適的身份。收留你的人選都有想過。”
“若是那樣的話，你可願意進宮？”
進宮？假身份？合適的？
我蹙了蹙眉道：”蕭寧你到底在說什麼？“
”自然是進宮，嫁給我，難道一個仁善堂來歷不明的弟子能嫁給應天未來的昏君做妻子麼？“
蕭寧刻意在”昏君“兩個字上頓了頓，眼光灼灼的看着我道。
“我可有跟你說起過？”蕭寧低頭道，“含元殿躺着的人。一輩子功績累累，一輩子也風流快活。”
“到頭來，身邊留着陪他的女人一個都沒有。死的死，走的走。”
“小菱兒，我替你鋪就這條路，你要做的僅僅是走過來，跟着我一起就好。”
“一輩子太長，我沒法承諾能一輩子照顧你，“蕭寧自嘲的笑了笑道，”但是我有生之日，會一直對你好的。”
“現在的紫寰宮，缺一個女主人。今後我入住含元殿，也只會有一個女人。”
我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情緒起伏呆呆望着他。
隔開好半天我才勉強來了一句：”蕭寧，你清楚自己在說些什麼？“
“當然清楚，”蕭寧的目光在這一刻分外的明亮溫柔，他眼光眺望東南，指了指那邊的方向道，”含元殿躺着的所謂一代明君。需要三宮六院。“
”從我還沒成年的時候開始，記憶裡他的兒子們就一個接一個的出事，爲了這宮裡唯一的位置。“
”爭鬥到最後，居然再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能接替他的人，於是把我推上來。“
”看多了，“他收回目光道：”所以，我這個未來的昏君，不需要！“
”一個你，就夠了。“
......他抱起我，接着往紫寰宮的偏門走，他雙手將我的身體往上託了託，繼而又低頭看了我一眼。
蕭寧若有所思的道：“我記得上回這樣抱你還是在船上。”
“今日護送你回去這事情原本交給底下人做，可惜我不想別人碰你，就只能親力親爲了。“
”你怎麼又瘦了？是在太醫院內吃不飽飯還是你心事太重？”
“我真想回到在觀瀾的時候，盼着我也忘記這應天發生過的一切，更不需要想接下來要面對的難關。“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哪怕兩個人是在觀瀾那樣的小鎮上，簡簡單單的過一輩子。”
“小菱兒，可惜我做不到，我還是得回來。“
他抱着我的手臂微微顫動了一下。
”我得接過我本不想要的權杖，還有，我會做更多不想做的事，可是唯獨一件事。“
”你要牢牢記在心上，一時一刻都別忘記。“
”我要你，我要定你了！！”
......蕭楚在夜半時分回到東苑，見到一直守候在燈下等待的景嵐，他帶着幾分倦意的道：”沒有找到人。“
景嵐託着腮，目光迷茫的道：”打死我也不信，小林子那樣的，會去給含元殿的宮女下迷藥，我碰他一下，他都臉紅的不好意思呢。“
景嵐生怕驚動了外頭的人，壓低聲音道：”雲哥哥，你就這樣出去，沒遇上別人吧？“
蕭楚搖頭道：”等天亮我再去找找，宮裡這點地方，藏不住人也藏不住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