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藏書閣，攪了清靜的大夫們漸漸走遠，腳步聲再聽不見。
我坐在地上，霎時改變了主意。
清思殿的宴席難爲的是異族的大夫，這個消息不管真假，都讓我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手慢慢握緊了書冊，我變了臉色。
景嵐要去的，蕭楚會缺席麼？我兀自搖搖頭。
上次深談的時候，我已經明白的知道了，這一行與其說是蕭楚自個兒要來，還不如說是他當初承受對方救命之恩，選擇一個契機在回報。
我跟他，其實是一樣的人，我們都不願意欠了人家的情，憂心負擔日深，思及膈應。
施恩倒反而是件快樂的事。
我不放心，很不放心，回想紫寰宮遭遇那人幾度失態，我不認爲那位公主是個好相與的。
她有沒有注意到陪同異族大夫景嵐一起入宮的人，她對蕭楚的身份知道多少？
他那樣的人，再低調都難免會有人注意到，陳師就不止在我面前提過他一回，相信整個太醫院的大夫中間也不會是一兩個人留心到他的特別。
手握拳太緊微微滲出些汗，想得入神，竟連身後的腳步聲都未曾察覺。
蕭楚蹲下來，擡手將我環住，嚇了我一跳，他低聲在我耳邊笑道：“走神了？”
我回轉頭對着他，想了想正預備問他清思殿宴席的事情，他垂眸瞥了眼擱在書架旁的那一疊紙張。淺笑道：“辛吉不用太醫院做事的人，總是分配任務與你。”
他左手環住我，擡起右手取了那一疊紙，一目十行看了遍，眉間微蹙道：“也得有個限度。”
“心急？”我詫異的望着他，沒反應過來。
蕭楚脣角漾出笑渦道：“我忘了跟你說，太醫院給你事做的大夫，全名叫辛吉。”
“吃不了熱豆腐？”我跟他對視一眼。雙雙笑了起來。
“不知他爹孃是怎樣想的，但是這名字，據說他剛入太醫院的時候頻繁被人取笑。”
我偏頭看着雲楚笑道：“你不覺得很合適，他是心急啊，這麼多書目的單子，還不止一張，都要我在出宮前找全，他說最低限度要找到大半。”
我衝他眨了眨眼睛道：“我是不是應該問朝廷多要些銀子，進宮有事沒事的就被虐待。”
蕭楚愣了愣。俯身靠過來道：”光要銀子怎麼成？還得要些別的......嗯。”
他低低的尾音在我耳畔響起，最後那一句挑高的尾音無端端的撩人。
我動了動身體，跟他挪開一些距離。眼光有些飄忽不定：”清思殿宴席。你要去麼？“
不等他回答，我自顧自接了句話道：”景嵐跟我念叨過好幾遍了，她很是期待着，上回太醫院提點的宴席，她覺得沒意思。“
”你......一定要陪着的吧，畢竟你當初是被他們救的.”
“要去。怎麼不去。”蕭楚放開我，起身道。
眼前一亮，剛纔都沒注意，他今日穿的衣服，無論顏色還是式樣。跟我的如出一轍，看起來還真是......很搭。
他顯然也才注意到。由着這份默契，對我會心一笑。
景嵐數度誤會蕭楚跟清思殿那位公主之間有什麼，還屢次追問過我，想到這裡，我低頭暗自笑了，擡眼望着眼前人清瘦挺拔的身影，目光移不開。
他好像背後生了眼睛，剎那回眸道：“景嵐跟你嘮叨？”
“蕭楚，”我走過去，挽住他胳膊腦袋蹭了蹭他的手臂道，“你在東苑住的地方佈置得......很是特別啊。”
眼前浮現東苑小屋的景色，特別是門口的風景，我笑道：“怎麼門口還掛着獸骨的風鈴，是她做的？”
“我去的時候還以爲是景嵐住的屋子。”
蕭楚轉身岔開話題道：“你想今日完成書目的清單還是......”
我驚訝的望着他，頓了頓才反應過來，這人的思路轉的快，有時候跟不上腳步：“你剛纔說了辛......吉派給我的事情太多了，怎麼現在又說今日完成。”
蕭楚擡手揉揉我的頭頂道：“乖，要看誰在做事。”
“你的話，何止出宮前來不及，多留你半個月也完成不了。”他眼神戲虐道。
“誰說的，你現在是替我做嫁衣裳，太醫院的人經過辛大夫的嘴都曉得陳師的弟子，我纔是找書最快的那個。”
我瞥了他一眼，淡定的道。
“嫁衣還早，我現在有可以替你做的......”
......”你歇一歇啊，“我忍不住出言阻攔，”一直都想問你，蕭楚，太醫院的藏書閣，爲何是你那麼熟悉的？“
”蕭楚，好像這裡的每一本書冊都經過了你的手整理。“
蕭楚停下來，若有所思的道：”每一本不至於，但是七八成藏書我有經手過，而且有一點......“
他買了個關子，見我好奇心愈勝，嘴角牽起道：”我跟辛吉很相似，他感興趣的都是些冷門的書籍，我也一樣。“
”所以我找他要的書單才如魚得水，倘若換成太醫院提點那般中規中矩的人，看的都是最多人看的書冊，很有可能我找的速度比不上眼前的書目。“
我恍然大悟，忍不住點了點頭道，”你不用一天之內都找完，留一些，等我參加完清思殿的宴席回來再找也行。“
蕭楚明麗的眸子剎那間變得冷冷的，他低聲道：”小菱兒，能避則避，不要去了。“
我搖頭：”不行，這回是肯定要去的。“
斟酌了一番，我將方纔在這裡聽到的樓梯上的爭執告訴他，敘述完之後，我語帶肯定的道：“蕭楚，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宮裡都在傳說公主要藉着宴席的機會找茬兒，要爲難異族來的大夫。”
“太醫院的一干大夫中，數景嵐招搖最甚。“
”我是女人都知道，這類人往往會不招人待見，特別是公主，一樣的花般年紀卻被困守在深宮。“
”相反景嵐那樣的女孩子，天高海闊，恣意行走，兩相對比，就會羨慕，甚至是嫉妒，難免會恨上心頭。”
“我在紫寰宮見過她幾回，是個美人兒，但是喜怒無常，我怕她會在宴席上爲難景嵐，更怕景嵐身邊陪同的你會執意替她擋下那些暗箭。”
“這局面我不想，不願意看到。”
室內一片寂靜，好久誰也沒有說話，聽得見窗外面風吹動樹葉的聲響。
四目相對，我幾乎是央求般的拉住對面蕭楚的袖子道：“你若是不去，我也不去，好不好？”
......一個人走出樓上的藏書閣小屋，我來到院子裡找了找，發覺辛大夫正跟陳師站在院牆邊說話。
見到我出來，辛大夫連忙迎着我走過來，沒想到陳師的反應比他還快，幾步就到了我跟前：“小林，老辛又在爲難你了？”
透過陳師瞧見他身後衝我比劃手勢的辛大夫，回想剛纔蕭楚說的他的全名，我嘴角動了動道：“沒有啊，老師，辛大夫讓我找的書目雖然多，但是我會盡力完成的。”
“總之不會被他強留在宮中，您要對弟子有信心。”
陳師哈哈笑道，回眸衝着辛大夫說：“你可聽見了，我徒弟在我面前都是給你肯定的答覆。”
“太醫院做事的人，能躲的躲，躲不過也未必全力，全力也找不對最好的方法，所以說啊......”
我心虛，趕緊對着陳師道：“您千萬別這麼說，要他真信了您說的，這宮我還真出不去了！”
他們兩人都笑了，辛大夫聽我說了理由之後有些意外，他想了想道：“清思殿宴席就在明日，我會將你們師徒二人安排在偏角的座位，一般人都看不見你的，放心。”
我拱手謝過他，攙扶着陳師一路往回走。
他一改剛纔的輕鬆，神色凝重道：“小林，既然決定要去，明晚跟在師傅身後，不要主動開口跟人閒話。”
“是，少喝酒多吃菜，”我樂呵呵的擡手做了個關上嘴的動作，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師傅聊天，”您聽說了麼？特意要將異族的大夫奉爲上賓，會有很多咱們沒吃過的東西麼？“
”您去東苑，一定知道那裡的廚師都是另請的。“
”清思殿的宴席設在水榭邊，還是緊挨着水榭的那一座高臺呢，聽說視野極佳。“
我沒有將這次宴席當做洪水猛獸，但若是牽涉到蕭楚，那我第一時間就不會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最在乎的人，我要守着！
說服不了對方，那就退一步，自己做好準備！
......一大早，還躺在牀上迷迷糊糊的，耳邊響起噪聲，半夜才入睡，一清早的不知道是何人攪我清夢。
我揉揉眼睛，從牀鋪上坐起來，辨認聲音方位，是從院落內傳來。
走到了窗前，我正要推窗查看，院中清晰的聲音再度響起。
”清思殿的宴席改到紫寰宮水榭？這算是四皇子的名義還是公主的名義？“
”一延再延，如今連地點都改動了，叫人捉摸不透。“
身邊多了個人，同屋的小弟子也被吵醒走過來站在我身旁。
”紫寰宮水榭？“我自言自語道。
”小林，我也沒去過，管他改地點到哪裡，不耽誤吃飯就行。“
我沒答話，一剎那疑竇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