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着袋子，專注地看了好一會兒，我的目光再投向他的時候，眼神都變了。
竭力壓下起伏的心緒，我沉聲問：”你是從西南陲益州來的？“
他臉上露出驚愕的神情道：“你怎麼知道？”
我揚起手中裝着點心的袋子：“你給我的是益州城內的老字號，開在西街上的方記天寶齋，他家做的點心，我沒說錯吧？”
“點心袋子上沒有字。”他嘀咕了一句。
我手指在紙袋上摩挲了幾下，道：”可能像你這樣的人沒興趣去在意一個點心鋪子的袋子，可是我在益州城住過，跟方家還有些淵源，所以你剛纔拿給我，我立刻就認出來了。“
他想了想，一瞬間面無表情地道：”益州城內來去的人多得是，我從益州城來，很奇怪麼？“
”不奇怪，我倒是挺高興的。“
我端詳着他，目光微沉道。
沉默了片刻，我擡起頭看着他，陽光灑在他臉龐，我能看清楚那道從眉間到臉頰的疤痕。
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下意識的握了握拳，我眼神明澈的望着他道，”離開益州城有些日子了，那邊發生的事情其實我都不知道，既然你剛剛從那裡過來的，何不告訴我一些近來益州的事情。“
”你是益州人？“他的聲音裡聽不出情緒，一雙眼睛看着我提着點心袋子的手，慢吞吞的對着我來了這麼一句。
我搖搖頭道：”不是，我在益州，只能算是個經過的旅客，去辦了幾件我想辦的事情，因爲過程有些複雜，所以我在益州住過一段時間。“
”聽你這麼說，其實跟我是差不多的，我從湖國大都來。就是爲了接到的任務，才趕去益州的。“
目光微動，他凝視着我，語氣淡淡的道。
”跟一幫弟兄們一起走。“
我猶豫了一會兒。他剛纔跟我說的那句話彷彿透露出了一些信息，我見他心情還不錯的樣子，打算再試着探探他的口風。
“你說的弟兄們......是有很多人麼？”
“不算少，但是具體有多少，我也說不上來，這都是秘密。”
“哎，”他嘆了一口氣道，“不能說太多，你這個人，問我的時候語氣太誠懇。容易讓人卸下心防，對你吐露真話。“
他頓了頓，建議我道：”其實你可以去做查案的，估計很容易就能夠從犯人的嘴裡套問出真相。”
“那我豈不是又要多一種不怎麼精通的職業了，人都說術業有專攻。可我已經是一個三腳貓的大夫，三腳貓的廚師，若是再添加一項......忙不過來的。”
“你光拿着點心袋子做什麼，打開吃啊。”他指了指我手中的口袋道，“這點心我一路上背得就不容易，你不吃飽怎麼有力氣走路。”
我低頭打開袋子，裡面放得滿滿的都是各種點心。我從裡面取出了幾樣點心來。
“什錦片，米糖糕，累絲金餅......”我邊看邊數，忍不住感慨道，”除了保存不便容易壞的玉蘭餅，你還真是周到。幾乎買齊了天寶齋的招牌！“
拿起一塊米糖糕放進嘴裡，清甜的口感讓我一瞬間就想起那一回跟着雲楚上街採買的情景，一想到他的笑容，我的動作就有些僵硬了。
”是點心壞了？“他見我悶聲不響的嚼着點心，問了一句。
我搖搖頭。把嘴裡的點心嚥下去，語調輕鬆的道：”很甜，很好吃。“
”哎，你的樣子是看上去點心很好吃的麼？我瞧着簡直跟毒藥一樣。“
”幸好我一塊沒吃過，我就知道，這些點心鋪子，大多名聲在外的，其實就是聽個名氣，真吃起來，可能還比不上我娘給我做的。“
我斜了他一眼道：”不吃你買來做什麼？“
”帶着，以備萬一。“他反應迅速，立刻接了我的話。
”那就是便宜了我。“我垂下眼，看着手中的點心道。
”是啊，你運氣很好。“
”好得有點過分了。“我看他臉上帶着笑，可是笑容不達眼底，我語調輕聲的道。
吃完點心，在竹林休息夠了，我們繼續踏上路途。
這一回的話題，明顯就多了。
我望着一眼看不到邊的山頭，問他：“我從山中河道醒來，就一直趕路，但是走的是條不怎麼好走的路。”
“沒錯啊，那一帶的確如此，你幸好走對了。”
“是歪打正着呢。”
一前一後的趕了一程路，我才繼續剛纔的話題：“如你所說的，大約還是運氣好啊，好得有點過分了呢。”
“你從西南陲來，我先前就問你呢，最近西南陲有些什麼新鮮事麼？”
我直截了當的問他。
“你是幾時離開西南陲的啊？”
他若無其事的看了我一眼，詢問道。
“我想想，有些時日了，“我忍不住伸出手掰了掰手指，”地震之後，接着到了益州，在那裡停留，我走的時候，西南陲易主，雪城主剛剛去益州開大會。”
“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啊。”
他一臉茫然的表情：“那不是沒多久麼，你怎麼回事啊，誑我？”
我困惑的看着他道：”哪裡不對麼？“
”大小姐，你說的事情都發生在不久前，你自己離開西南陲也沒多久，還要問我西南陲的近況，你又不是西南陲的人，難道幾天發生的事情也算新鮮事麼？“
我停下腳步，狐疑的看着他，他卻沒有理會我，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自顧自往前趕去。
他走出很遠，我還愣怔在原地。
轉身看着我，他大聲道：”早上你不是跟我講了啊，儘量在天黑下來之前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省得又是在荒郊野外找地方住。“
”不是破廟就是亂墳崗，連口熱水都喝不上。“
”這話還作數麼？“
”還是說你現在覺得那樣也挺好的，風餐露宿。我是無所謂的，反正過慣了這種日子。”
我安靜在原地站了許久，才加快腳步跟上他。
“你有心事啊？”他側頭看了我一眼，觀察我臉上的表情問道。“有心事也暫時放一邊，據我知道，你想要的落腳點，還有很遠的距離。”
“最好快些趕路，我們才能到達。”
“知道了。”我聲音低沉的道將心中糾結的事暫時扔到了一邊，就像他所說的，盡力趕路爲先。
一路上不是山，就是樹林，很多地方路都崎嶇難行，需要繞道而行。腳步沒有耽誤，時間卻依舊耗去了不少。
一直到拐過山頭，看到前面正式出現了一條真正意義上的“路”，我始終握緊的拳頭才放開，霎時鬆了口氣。
但是那條路是岔路。看起來通往不同的地方。
我自然判斷不出要走的方向，需要儘快作出決定，便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他。
他懶懶的靠在路邊的一棵樹上道：”你現在纔想起來看我，我見你吃完點心，整個人都傻了，一路上悶頭趕路，連一句話都沒有。“
”走哪一條是去西蘭的路？“我不願意再糾纏先前的話題。
他指了指方向道：”那邊。跟着我走就是了。“
日落之前，終於到達了一座小村落，村口還有家能投宿的小客棧，是鄉野間常見的那種小客棧。。
看清楚客棧的門口迎風招展的旗幡，上面還畫了個”酒“字，我跟他都是眼前一亮。
不約而同的望了對方一眼。他詫異道：”你好像很高興？也好這個？“
我點了點頭，從拿到點心袋子開始，第一次嘴角露出笑容：“是喜歡，不過酒品差的很，不能貪杯。”
“差到什麼程度？”
“大約......令人髮指的程度吧。”
他驚恐的望着我嘖嘖道：“到這等程度。哎，我決定不要跟你一起喝酒。”
“其實也沒多差，就是醉了之後，喜歡暴打一起喝酒的同伴，功夫好點的話，還是耐得住一頓打的。”
他慘叫一聲，做出要落荒而逃的樣子，跑出幾步，就洋洋得意地站在原地道：“所以酒這東西好啊，你吃完點心到現在，看到酒字纔算是活過來了，又恢復昨晚我初見你的模樣。”
我出神的望了那片迎風招展的旗幡一眼，壓低聲音道：“走吧。”
離客棧越來越近，我能看清楚店門口的大樹下，還有一頭驢在拉磨。
雖然沒有見到一個人，但是這一路上，只有我跟他這麼走過來，現在見到那頭驢，我也挺開心的，這代表馬上就能見到活人了。
“你說，一個人要是很笨，那該怎麼辦？”我眼神在客棧的旗幡上再次掃過。
他皺眉望着我道：“你是大夫，更容易想出辦法，別問我了。”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我靠近客棧的那扇木門。
年過半百的店主聽到聲音，連忙出門迎接我們，但是見到我們的剎那，他臉上的表情僵了僵。
很快，職業的素養提醒他，馬上恢復了滿臉堆笑的表情：“兩位要住宿麼？”
”住一晚，吃頓飯，順便給上兩壺酒。“
......杯中的酒眼看着就要見底，他的臉上也泛起了紅暈，起先他執意不肯多喝，但是見到我全然不防備的喝下去，便也漸漸放開。
“你從益州城來，肯定知道雪城主到那裡的事情。”
“知道啊，就是在不久前，現在西南陲的實權已經到他手中了。”
我拎起酒壺低聲道：”他這個人，掌控西南陲才能綽綽有餘，可惜有時候失在不夠決斷。“
”你這話聽着熟悉......我幾天前......才聽過。“
”我去廚房看看酒菜，順便再讓掌櫃的加一壺酒。“
他有些微醺的醉意上來了，恍惚間點了點頭，我推開門，走到院子中，夜風吹來涼意拂面，凝眉站着，心卻整個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