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醒了，在這西蘭一隅，虞州城青雀街的客棧中。
我在g上翻了一個身，想起幾個時辰前在花圃尋找未果的那一幕。
以及，被意外插曲打斷的情形。
窗外，明月映照下的樹影婆娑，心中忽然一動，總覺得不下樓這一趟，那點不甘怕是得一直跟隨着我揮之不去了。
夜露打溼的花葉叢中，照舊是奼紫嫣紅。
翻找一遍後，暗暗嘲笑自己，怎麼可能會看清那枚渺小的紅果，在這片偌大的花圃中？
可知這世間難得的良藥尋找得到的不僅僅要勇氣，一如在山崖上涉險的那一次，也不僅僅靠的是運氣，運氣是何其飄渺莫測難捉摸的一種說法。
雲楚，我想你了.......
孤身在花圃邊坐了很久，就像曾經在恆城那一晚，顧六的舉動一樣。
我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懂得她的心情！
當所有的努力都變成連地址都沒有的信，甚至不知曉該往哪裡寄去的時候，也許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陌生人的背影，他們共同的相似點都能讓想念的心得到片刻的安慰。
我在恆城是別人眼中的過客，而顧六，正是用看着我的眼睛在看她心中的另一個人......
只是，雲楚，這一刻你在哪裡？
西南陲一別，時間過得飛快......
雲楚，我想你了！
雙腿蜷縮起來，將腦袋慢慢貼在了膝蓋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季九鬼魅般的身影出現在我前方不到一丈遠的地方時，我被他嚇了一跳。
夜闌人靜，他是什麼時候到的這裡？
我習慣性的往他身後找。接着飛快的轉頭望向小樓方向，這個舉動終於讓他怒了。
“你做的好事！”
他語調低沉道。
我迅速從剛纔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對着他呵呵笑道：”一朵花而已。送她又怎樣，路上再怎麼說都是託了她的悉心照顧。“
”也是沾了她的光。你跟我纔能有這麼雅緻安靜的地方住，就當是在感激她。“
季九雙目瞪着我，幾欲按捺不住的怒意，然而目光一轉，落在我的身上。
他微微怔了怔道：”你幾時出來的，在這裡做什麼？“
順着他的目光，我後知後覺的擡手抹了抹肩上沾到的夜露，只覺指尖上觸及。一片溼漉漉的，涼意徹骨。
垂下眼簾，我再擡起頭的時候，依然是漫不經心的笑容：”喝多了，醒酒而已。“
”酒醒得差不多了，也該回去睡覺。“
我緩緩站起身，從季九身邊擦肩而過。
他突然伸手，輕輕拉住了我。
不過稍稍一用力，他便將我扯到了面前。
”有事？“我收斂了笑容，定睛望着他。
”那天你說。到了西蘭，想去皇宮。“季九的視線凝在我的臉上，我微微一愣。剎那間語帶了驚喜道，”你是說，你願意幫我？！“
只要他鬆口，我信他把我弄進宮去的方法遠多過我自己能想到的！
他身在西蘭皇宮的日子不是一兩天，宮門內想必有他的熟人。
”你確定？“我還是難以置信。
我知道他人一旦到了國都，肯定有他自己的謀算，他也一早就知會過我了。
我的事情再重要，於他，都沒有任何義務來助我。
我更知道的是。我的希望從來都不會去寄託在跟我沒有任何利益糾葛的人身上。
這就是現實，我很明白。
幫我。是情分，不幫。也再正常不過了！
季九看我的目光變得有些微妙，似乎帶了幾分嘲弄，我訕訕道：”主要是一開始的時候，你的口氣太決絕了，一點都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他的轉變突然，是什麼觸動了他？
”我答應幫你，想不到你是這個反應，趁着我現在還沒後悔......“
我趕緊的露出笑容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可是記住了啊，要的，要的，你能幫我最好不過了！“
”就這麼愉快地說定了啊，我要回去了。”
“等等，”身體想動了，可是胳膊還被他牢牢拽住呢。
“還有事？！”我目光怔怔的看着他，不覺得夜半三更的，我跟他還有要聊起的話題！
季九抿了抿脣，語聲淡淡地道：“回去之後，換了衣裳再睡覺，否則......容易着涼。”
“我知道，”我對着他咧嘴笑道，“謝謝關心。”
......溫軟的觸感是在剎那間抽離的，花圃間輕霧繚繞，季九轉頭看着那個瘦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小樓的門口，忽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臉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負手靜立在夜風中。
......日頭初升，是虞州的早晨。
我腳步輕快的從樓上下來，猛然瞧見底樓的大堂內，唯一的一張大桌子兩邊各坐了一個人。
一個是昨晚摘花記的主人公之一，另一個是鏢局給我送吃的那位姑娘。
鏢局的姑娘擡起頭見到我，笑道：“小林公子，你下來了。”
爲了區分我跟季九，她們創造了這樣一個新鮮的，帶着幾分親暱的稱呼，顯示我跟季九的不同。
我回報友好的微笑，桌子另一邊的李姐倏忽間起身衝到了我面前漲紅了臉道：“小林子，你說他是幾個意思啊？”
“啊，”我驚訝的看着她，難得見到李姐的表情激動成這樣。
“我睡不好啊，我尋思着送朵癩痢花到底是代表什麼啊？”
李姐氣鼓鼓的道。
我忍住笑，伸手在她肩上輕輕拍了一下道：”姐姐，能不能出門去，借一步說話。“
跟她出門的時候，我瞥眼望見坐在大桌邊的鏢局姑娘還在捂着嘴笑衝我不停的使眼色。我會意的對着她點了點頭。
兩個人在花圃前站定，李姐黑着臉依舊不說話。
我仔細辨認了一下，從花圃邊沿找到那朵被我有幸亂點鴛鴦點到的小花的同類。
我伸手摘下。
身後的李姐已經叫起來：“小林子。你還摘！還摘來幹什麼。”
“這個麼，”我將花握在手上。目光柔和的望着李姐道，“其實，我們湖國從來都沒有癩痢花這種說法的，我們每家每戶的檐下，院子裡，都能經常見到這種小花。”
李姐眼帶遲疑，神情認真的聽着我說。
“花叫什麼名字，有那麼重要麼？“
我淺淺笑着說：”我看這花就很好看。“
”你看這麼大的花圃裡。奼紫嫣紅的花數不盡，可是這些花朵，我在湖國的家中都幾乎沒見過。”
“我哥哥之所以選中了這一朵，是因爲我們看到它的感覺是熟悉的，親切的，如同在家中的時候看到的那樣。”
李姐的表情漸漸舒展開。
“從恆城跟你第一次相見，我們都有些擔心。“
“將性命交託到一個陌生人的手中，我跟大哥不是沒有顧慮的。”
”可是幾天相處下來，發現李姐姐果然是顧六說的那樣，熱情又善良。路上大哥病了，也承蒙你悉心照顧。”
“大哥送你的花，沒有任何不尊重你的意思。“
我對着李姐輕輕揚起手中的花道：”他把他眼中熟悉的。就像在家中見到的那樣的花送到你手上，我實在不理解你爲何會不高興。”
“大哥是個性內向的人，不是每個走近他的人都會懂他的。”
“在感情上，他也是個含蓄，內斂的人。”
......季九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就聽到底下一桌子的人在熱熱鬧鬧的吃早點。
聽到他的腳步聲，屋子內忽然間安靜了下來。
李姐將手中正咬着的半個肉包一股腦的塞進了嘴裡，用力嚥下去，飛快跑到他面前。幾分羞怯的道：“林大哥，我懂了。”
季九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看着她。
少頃。他的目光直接移動到了桌邊的人身上，一眼就盯住了她。
......我感受到一束利劍般的光。趕緊步李姐的後塵，跑去樓梯邊迎接我的“大哥”。
我笑眯眯的對着他道：“來來，吃早點了，有話待會兒再說啊。”
......出了客棧，一路經過高牆深院連着的幾幢宅子。
“怎麼想到要出來走走？”
季九難得跟我並肩而行，加上身邊又沒有其他人跟着，這種機會在印象中還是第一次。
“你從東院出來，沿路奔波勞碌，多半的時間都是悶在車裡的。”
“別說了是我想，你自己就沒有念頭要出來走走？”
我側頭瞥了他一眼道：“算算接下來的路程，十之*還得悶在車裡，不趁着在城裡的時候走動走動，難道等到了車上再後悔？”
“換成我一個人，的確沒出門的想法，我寧願在客棧裡睡覺。”
我鄙夷的瞧瞧他心中嘀咕道：年紀也不大，整個人好像是從古墓裡出來似的。
”哎，話說你是怎麼甩掉尾巴的？“
能讓李姐安心呆在客棧裡，放棄跟蹤的念頭，委實出乎我意料。
這一路上出乎我意料的時刻真不少！
”還不是拜你所賜，你在她那裡又做了什麼，從今早開始，李鏢頭就反覆跟我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嘿嘿，“我乾巴巴的笑道，”是誇你的話，都是好話。“
“你還沒告訴我，怎麼擺脫的？”
”我跟她說......要上街買個東西送給她，讓她安心呆在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