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落下來的時候馬車正經過一處地勢低窪的山谷。
趕車的女主人這麼會兒功夫已經跟我們聊熟了。
她擡頭望一眼壓在山頂陰沉沉的烏雲，鞭子落在馬身上。
我們坐的車飛快的朝着前方趕去。
山中霧氣迷濛，女主人打算將車趕到可以避雨的山洞附近。
他們是走慣了這條道的，據她說每年販運茶葉要經過的次數不少。
不算季九，哪怕是我，也在逃亡過程中習慣了乘坐這樣的車，自然也明白眼前的狀況。
因此不等女主人提醒，我們兩個人都分別抓緊了車上可以握住的東西。
車上的三個孩子兩女一男，我特別喜歡那個年齡最小的丫頭。
今年才四歲，正是最可愛的時候。
先前她大姐姐將她抱着坐，我使出了哄小孩的必殺技，幾個蹩腳的戲法變下來，小姑娘就擠到我身邊來坐了。
跟他們坐了一程的車，我聽到車上的三個孩子都有些輕微的咳嗽，時令變換，溼氣重，是最容易生病的時節，我隨口報了幾味草藥組成的驗方，告知女主人到了洵陽之後可以給孩子熬着喝試試。
她詫異地望着我，倒是露出了我們搭順風車以來最親切的一個笑容。
“小林，你懂醫？”
“我弟弟是大夫。”一直沉默坐在那裡閉目養神的季九忽然間睜開眼睛出聲道。
他那副裝出來的以家有從醫弟弟爲豪的神情看得我好笑。
女主人的態度更加可親，讚了一聲：“真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的，還是個大夫。”
年紀小跟從醫有什麼直接的聯繫麼？有麼？
再說，有很小麼？有麼？
我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女主人解釋道：“洵陽跟別處不同，這裡的大夫大多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所以難得聽到像你這麼年輕的，並且還是男子居然也是從醫的。”
原來如此，我釋然，然而有個更大的疑問浮上心頭：“老大夫都不收弟子的麼？”
我原本想說我的師傅也收弟子。可是想起雲楚，還真的是僅有我一個弟子吧！
只好收回那句話，改問道：“何以見到我就這麼稀奇呢？”
“城中願意從醫的子弟很少。”
女主人簡單的回答了我一句，卻是欲言又止。一副不願意詳細跟我說起的模樣。
誰還沒點避諱的事情呢？
我見怪不怪的瞥了她一眼，隨即笑道：“洵陽城有什麼好吃的特產？”
這個話題，什麼地方都不會避諱的，總是能聊得很愉快的，不管哪裡來的人。說起家鄉的特產那都是......如數家珍。
還會刻意的跟人強調某一樣東西以他家鄉的最好最地道！
再次閤眼養神的季九聞言睜開眼睛看着我，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您別見怪，我這個弟弟......”
“哪裡的話，”女主人果然十分高興的道，“問我算是問對了。”
“不瞞你們，我家的茶葉店就開在一條極其熱鬧的巷子口，那裡是全洵陽最多好吃的店的所在。”
“一順兒的都是老字號，你們到了之後，算是有口福了。”
”不知道附近可有客棧？“
”有，我給你們指路。方便的很。“
”你們打算在洵陽城停留多久？“女主應答了幾句，好奇的問了我跟季九一聲。
我將目光對準季九，這類問題就交給我”大哥“來回答。
”至多停留一兩天，我們趕着要去國都。“
女主人像是帶着遺憾的嘆息了一聲道：”這麼短的時間，能嚐到的東西不多。“
我有些被她的表情逗樂了，這就是男女的不同， 哪怕在西蘭這樣女子當家的地方，愛好還是跟所有別的地方的女子差不了多少的。
馬車上的三個孩子，男孩子排行老二，裹住一件過分寬大的袍子。面色蒼白得有些不正常，雖然他的大姐姐跟小妹也有些咳嗽，臉色瞧着卻是不錯的。
我幾次看了看那個男孩子，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女主人道：”這個孩子是體質弱？“
女主人正在趕車的手勢忽然頓了頓。她轉頭望我一眼苦笑道：”大夫就是大夫，我兒子先前不足，懷他的時候，我們正好去南邊採買茶葉。“
她語氣頓了頓道：”不想在回程的路上遇到了劫匪，我受了驚嚇，還在半路上病倒了。“
”回到洵陽。那段時間身體一直不好，孩子是早產的，未足月，差點就救不活了。“
”幸好是洵陽城的林大夫替我看的，救下來就是幸事，小林，那位林大夫是你的本家呢。“
話說到末尾，她一改先前的愁容，微微笑道。
我喜歡這樣情緒樂觀的人！
我忍不住回報笑容道：”是啊，姓林的從醫者還不少，我家中還有長輩也是大夫。“
”這麼說來，你可是醫藥世家的傳人了。“
”我沒記錯的話，湖國該是傳男不傳女的吧。“
我被這頂無意間套上來的高帽子戴得有些心虛，乾巴巴笑了幾聲道：”不敢當不敢當。“
轉頭看季九的表情，我見到他彷彿又閤眼睡着了，可是嘴角的笑容表示已經聽到了，現在是在裝睡而已。
話題重新迴歸到女主人那個二兒子的身上，我蹙眉打量那個孩子好一會兒才道：”看他的臉色，是難得出門？“
”小林，你說對了，我家這個嬌弱的娃娃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一年到頭都難得出來幾次，生病的次數也特別多。“
”像現在這樣的季節，一病就要好些天，怎麼都不見好起來。“女主人語氣帶了幾分沉悶道。
”咳嗽更是連續一兩個月都有的。“
”這樣可不行，“我搖頭道，”男孩子絕對不能這樣，總要出門活動，出來走走。“
女主人附和道：”可不是麼，家裡老人都嬌慣着他。再加上他身體不好，就寵的厲害。“
”說起來，雖然男子應該嬌養些，也是太過了。“
”孩子最好能帶在父母身邊妥當些。“我好心好意的建議道，”交給老人養着，總是有些擔憂......“
”誰說不是呢，“女主人漸漸放慢了車速，因爲前方就能見到一處山洞。
應該是她原定計劃裡要停留休息的地方。
”這一次。我是接三個孩子回去團聚的，本來都是隔一段時間回去看看。“
”我們的茶葉鋪子雖然不大，但是在洵陽城內的生意還不錯。“
”主要是位置好，我剛纔說過了啊，就開在那條最熱鬧的老字號吃食店的巷子口。“
”茶葉店已經開了好些個年頭，原來是我母親在經營的，我接手之後爲了省些開支，也沒加過人手，到如今還是兩個老夥計跟我們夫妻二人。“
我聽得眼神一動道：”既然生意不錯，怎麼不擴大一點？“
女主人聞言愣了愣。接話道：”小林，你說的是盤下隔壁的店面？“
”嗯，就是這個意思。“
”我不想再做大了，如今的生意就夠全家人開銷的，銀子是賺不完的。“
女主人出乎意料的豁達看開：”茶葉店開大了，要進的茶葉就多，我是比較挑剔的，什麼茶都得經過我驗看才能放進鋪子裡。“
她語氣中帶了幾分驕傲道：”店裡來買茶葉的，都是衝着我們的口碑來的。“
”你說的很有道理。“我情不自禁的想起那個著名的碼頭捕魚者跟閒人的對話，眼中浮起笑意道。”銀子的確是賺不完的。“
”如今這孩子已經到了身邊，多帶着他出門走走，曬曬太陽，臉色也會好些。“
我還是誠懇地囑咐了她一句。女主人會意的對着我點頭。
馬車沿着官道一路向前，在一條岔路上拐了一個彎。
......洞內十分的寬敞，地上坑洞內還有燃燒過柴火的焦黑痕跡。
不等女主人吩咐，她家的大女兒已經開始在一旁找幹樹枝，堆起來，還從車上取下包袱跟一口鍋子。
連那個小女娃也興沖沖在在一旁幫忙。哪怕撿起一根小樹枝，哪怕幫忙拿一塊火石，重在參與，充分體現了西蘭女孩子從小就有的品質！
反觀那位病弱的小子，還是裹着大袍子縮在岩石邊，只看着姐妹兩個忙碌。
我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算了，我也提醒過了，畢竟那是人家的家務事，說太多一個是不禮貌，另一個也不必要呢。
......熱氣騰騰的乾菜湯煮開的時候，女主人從車上取來一包饅頭。
熱湯就着冷饅頭，也不算太難入口，我跟季九吃了一些，連最小的那個女娃娃也吃了半個饅頭，喝了幾口湯。
吃過之後短暫停留休息的空擋，我有心想問問她虞州的情況，但是想到一開始相遇時候馬車的速度，我反倒是認爲她未必在我們之後經過的虞州。
沒等我開口，還是季九先問起了她的情況。
幾句對話下來，我發現我的確是進入了一個誤區。
我們概念裡的官道，是連接了虞北到西蘭國都的，所以我纔想起要問問趕車的女主人虞北的狀況，儘管想到了她可能在時間點上晚我們一些，以此爲由又放棄了追問的念頭。
現在季九問過，我們才知道，原來官道的前一段我們未曾走過的地方是連着西蘭另一座城的，換句話說，那邊過來的女主人如果不是遇到虞北的百姓，是壓根都不會知道那邊發生的事情的。
季九藉口去洞外看看雨勢，我落後幾秒鐘也尾隨了出去。
站在洞口，季九轉頭望着我目光凝重道：”消息最快也得隔幾天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