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攤邊停留的人大多隻是呆一會兒，喝了茶就走。
很少有長時間呆在茶攤的，畢竟這裡不是吃飯的地方，就算是停留小憩也不過半個時辰。
有話說的人，大多會挑附近能吃飯的小館子停留。
就是我坐着喝茶的這會兒功夫，身邊來去的人也有兩三撥了。
奇怪的是，那位跟我拼桌的熊家大少爺帶着他的僕從也一副腳下生了根很呆得住的模樣。
我斜眼瞥了瞥大樹底下的季九，他往我這邊看了一眼，臉上的神情有些微妙。
看他的情形，是表示暫時不想過來。
果然，下一秒，我見到季九遠遠對着我做了一個手勢，就往北城門口那個方向走去了。
我們沒有商量過，但是一路走來，互相瞭解也不少了，完全是下意識的默契。
我估摸着，他打算再去問問趕車的，大概還是想還價。
城門口旁邊的馬車不少，季九定會多問幾個人的。
我將頭轉回來，繼續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眼那對主僕。
熊家大少爺坐在那裡，眼神居然有些失落的模樣。
“阿貴“，他開口情緒低落的道,”你說這一去國都，我還能回來見小蘭麼？”
我耳朵豎起，敏銳地覺察到有八卦可以聽了。
別怪我好奇心重啊，實在是暫時沒有想到能坐上馬車的好法子，再說季九雖然已經跑到北城門口的車把式們中間去了，其實我對他沒有抱多大的希望。
這個時候，來點八卦聽聽。也算緩解一下緊張的情緒。
“大少爺，這都還沒出去呢。”
叫阿貴的僕人語氣聽上去心情沒比他家少爺強多少，握着茶碗的手叩了一下碗沿。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跟她說說。”熊家大少爺突然站起身道，“走的時候太匆忙了，連告別的話都沒有一句，她要是想起我來，會落下埋怨的。”
阿貴連忙拉住他，跺了跺腳道：”您要回去了。小的打賭老爺一定會把您關起來的，別說是去國都了，就是出個院門也難啊。“
”哎，守城那個娘們兒攔了我兩次，會不會直接派人過去問啊？“
”不會。不會，您放心，她篤定您出不去呢，”阿貴安慰大少爺道，“這會兒盤查過客還來不及，她沒那個閒工夫。“
”我心還懸着呢。“
......我聽着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大致搞清楚的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位熊家的大少爺似乎是擔憂今日出來的徵兵令，照他說的意思。他家攤上的名額就是他吧。
當然他是絕對不想去前線陣營當炮灰的，所以才找到機會，趁着明日正式開始的徵兵前。打算溜出去。
我聽下來，這位”爺“在國都還是有親人在那邊的，聽他的講述中提到最寵愛他的姑姑，膝下無子，在國都經營酒樓的。
他現在的計劃就是先混出城去，找一輛馬車直接去國都。
那邊不是跟茶攤老闆說的那樣。暫時沒下發徵兵令麼？很多人會計劃鑽一鑽國都這個空子的。
熊大少爺的計劃雖然擬定好了，但是行動力很差。身邊唯一的忠僕腦袋看着也不太好使的樣子。
這麼一對活寶想要混出城去，輕而易舉的就被跟他認識的守城衛隊長給攔下了。
攔下不說。還當着衆人的面奚落了他幾句，讓他這股子氣不平啊，都發泄到茶攤偶遇的陌生人身上了。
比如我！
正思慮間，要不要抓住這個送上門來的機會，我有些猶豫。
忽然間聽到同桌的那位捶了下下桌子道：”阿貴，走可以！我怎麼都要給小蘭寫封信的。“
阿貴左右看了看，沒人注意到他們，連剛纔喝水的一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靠近熊家大少爺，壓低聲音道：”您不是識字不多麼，現在又沒有先生在這裡，這封信您預備怎麼寫啊。“
我又險些沒忍住，只好端起茶碗掩住半張臉！
”廢話，這不是有你麼？“
”可是，小的，小的也識不多，頂不了大用場啊。“
熊家大少爺微微沮喪的垂低了頭，嘴脣無聲的囁嚅了幾下，眼睛一亮道：”阿貴，我自個兒上路，你別去了，回去給小蘭帶個口信。“
阿貴聽完，霎時白了一張臉，腿一軟就差沒給那位大少爺下跪了，完全礙於人多又在茶攤跟前才忍住了。
”少爺，”他哭喪着臉道，“給小的一條活路啊，這個時候回去，老爺見了小的還不得一通鞭子抽啊。“
”沒打死都算好的了。“
”萬一老爺想起讓小的充數去參軍，小的這輩子可沒機會服侍您了，小的跟您可是大小一塊兒長大的啊。“
......一番勸解，終於止住了哭聲，我眼風一撇，見到季九正從北城門邊的停馬車處往我們這兒走。
我遠遠對上他的目光，他無聲的搖了搖頭，我頓時明白了眼下的處境。
眼神轉回那倆活寶身上，還在商議出城的方法。
我起身，趁着他們低頭商量沒注意我，很快的付了茶錢就對着季九走過去。
半路截住了季九，我將他拉到了剛纔他呆過的那棵大樹底下。
......聽我說完，季九嘴角帶了笑意道：”你有主意，做就是了，我會配合的。“
”能撞上這樣的人不容易，你沒看見城門口盤查的緊啊。“
”要是出了城，他有錢僱車，就算僱不到，以他的身家，半路攔一輛也能用銀子開道。“
”我們能幫他一個忙，混出城去。他再捎帶我們一程，也算各取所需了。“
我說完，對着季九笑道：”退一步說，就算被攔下來，那位守城的衛隊長我聽他們說道的也不是什麼惡人。至多被她罵幾句，你跟我還是能脫身的。“
”對我們來說，沒什麼風險呢。“
”好，就依你說的做，只是......“季九眼光對着茶攤的方向望去，那兩人還在商議。熊家大少爺一直緊皺着眉頭，季九問，”只是這說客，是你去還是我去？“
”當然是我了。“我笑嘻嘻的道。
就在我預備往那個方向走的時候，茶攤上的兩個人先結了賬往我們這裡來了。
看他們商量了半天。做出的決定應該還是跟季九剛纔做的一樣，去城門口再找找機會。
這更好，省了我幾步路的功夫！
我就站在原地，抱着手臂饒有興致的等着我的目標獵物靠近。
他們不時地說話，走到大樹底下的時候，我忽然開口招呼了一聲：“喂——”
倆人俱是嚇了一跳，待看清楚是我在招呼，嚇了兩跳！
“啞巴。你不是剛纔那啞巴麼？”
“我只是懶得說話而已。”
“敢戲弄大爺！”
“停停停，你還想不想出城了，大少爺？”我攔住他手道。
他面上一愣。站在原地，用懷疑的目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道：“你剛纔一直在偷聽我跟阿貴說話？”
拜託！都是同桌的，還那麼大聲，只要不是啞巴當然能聽得見。
我雙眼看着他道：“不好意思啊，只是偶然聽到的，你不是以爲我啞巴麼。也沒設防，得罪了！”
“哎。這個人說話還跟我家先生有點像，文縐縐的。有點兒意思，阿貴，你聽出來了麼？”
“聽出來了。”
“你叫什麼？”
“我信林，那位是我大哥。”我對着樹蔭處站着的季九指了指道，“我們是打算去國都的，這不還沒出城麼，在茶攤坐坐，正好碰上你們。”
“我長話短說，”我壓低聲音道，“我能幫你們混出城去，你們要不要跟着我試試？”
“大少爺，這人說的話也不知道可信不，還是別聽他說了。”
“等等，”熊家大少爺站在我跟前想了片刻道，“你說來聽聽。”
“大少爺！”
“你閉嘴，我不想待會兒再被那個守城的小娘們兒攔下來，已經兩回了，你可別忘了，爺丟不起這個人！！！”
“你們信我，保管沒錯的，再說我又不問你們收錢，要說騙，我能騙什麼啊？”我微微一笑，語氣誠懇的望着他們，尤其是那位大少爺。
“哪有天上掉餅這麼好的事兒啊，爺可不笨，你照實說吧，要什麼好處？”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大少爺，”我恭維了他一句，望着臉色轉爲和緩的他道，“只有一個條件，出城後你們僱車去國都，捎帶我們一程。”
“說起來也是我跟大哥倒黴，半路上遭遇了竊賊，住店的時候失竊了帶的銀子，只有貼身放的一點應急的錢了。”
“我看你們的樣子，聽口音的確不像本地人。”
“不瞞您啊，大少爺，我們是湖國來的。”
熊家大少爺跟身邊的僕從阿貴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你說你是從湖國來的？”
他從頭到腳再次打量我一遍，再擡起頭的時候眼中已經浮起了幾分豔羨。
“看你小小年紀居然都走了那麼多地方，不像爺，長這麼大，最遠也纔到過國都，上一回還是三年前去的，唉......”
“你說，有什麼好法子能通過北城門口的盤查？”熊家大少爺問道。
“少爺別急啊，先等等。”
“我去買個紙筆，先替你寫封信，你不是記掛着那位姑娘麼，臨走都沒道別，不寫封信怎麼成？”
“連這個你都聽到了？”
”嗯，聽到了，對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