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西蘭皇宮的門口，看着巍峨的皇城盤踞在眼前，如同沉睡的獸。
守門的還未曾輪換過，卻也到了輪值的末尾。
這意味着，今日放我出宮的跟迎我進門的，是同一撥人。
我慢慢走近，將包袱遞了過去。
適才在長街上角落中，我已尋到了隱蔽處更換了衣衫。
如今穿在身上的，依舊是早上出門時候的那一身麟德殿取來的衣，身邊偶有出宮的人經過，大多空着手。
像我這般也提着包袱回來的，就要排着隊耐心等着察驗了。
這一類人，說實話並不多，可能大家都習慣了宮中的規矩，早上出門的時候，我尚且瞧見了幾個跟我一樣提着包袱的，辦完事情，眼下回宮的時候，這樣的人少了很多。
我猜想，是不是他們都不在意帶出去更換的那一套衣裳，興許辦完事情就隨手處理了也未可知。
我沒有遇見早上在宮門口撞見的麟德殿人，間或瞧見偶爾路過的一個穿着同樣衣裳的，連面孔都是陌生的。
巡衛隊的的人仔細檢查着，連帶我買給花圃內幾個人的東西都捏在手上細看了一回。
檢查完畢，終於可以進門了。
我跟着人羣慢慢往宮內移動，過了正對着宮門口的筆直大道，各自散開走向來的地方。
正在這時，自宮門口急速進來的幾個人讓我眼前一亮，這幾個人幾乎是長驅直入的。而他們身上穿着的，都是麟德殿的衣裳。
我正要辨認一下，是不是我早上記憶中的那幾張臉孔。這些人根本連腳步都未曾慢過，跟一陣風似的就從身邊經過了。
來不及避讓的人甚至被他們的衣角帶到了一下。
這幫風一樣的男子，離去的方向自然是朝着麟德殿那邊。
我站定，等恢復了平靜，聽到人羣中細聲交談的聲音。
“姐姐，你可曾去了市集？”
”聽說，今日的市集十分熱鬧。這不是快要過節了麼，連城中的行人都多了不少呢。“
“去了，美人要我到市集上幫他買些點心。”
“宮內不是有最好的御膳房點心師傅。怎麼美人想起要吃宮外的東西。”
我循聲望去，是剛纔在宮門口跟我一樣被衛兵攔下的，提着包袱的一個宮女。
她對着問話的那一位露出笑容道：“這你就不曉得了，別說是美人。就是陛下。也偶爾要去宮外買些吃食回來。”
“宮內的東西是好，但是少了那股子味道。”
小宮女不解道：“點心還不都是鹹的鹹，甜的甜，能有什麼怪味道？”
“哎，我就算是跟你說了，你也不懂的，等你在宮內多呆上幾年，就明白姐姐的意思了。”
問話的小宮女果然嘟起了嘴道：”是不懂啊。國都城的幾家老字號點心，我都從小吃到大的。哪裡比得上宮內御膳房製作的精細呢。“
兩個人跟我同路不過一小段，很快便拐進了林中的小道，往西蘭皇宮內西南角的方向走去了。
我在記憶中搜尋了一下，適才她倆的對話中透露了問話的那位小宮女是我同期進來的，我印象中好像並沒有這麼個人。
但是看她的容貌很是普通，照例說該有個印象纔是。
這裡是有緣故的，因爲國都城衙門甄選出來的姑娘，十個裡倒有九個是美人，所以我進來的時候反而顯得有些打眼，因爲真容加以掩飾改換成了這張普通的臉。
那位姑娘容貌也平平，我卻是想不起有她這麼個人。
我得回去趁着送禮的時候，問問青芷，是不是宮內進來的新人還有其他途徑。
至於西南角那一片，聽說集中住着好幾個美人，地位上比賀衍之自然沒得比，跟蘇泫相較也要低得多。
我沒有什麼機會能到那一片去的，所以她們談話中提到的美人我根本不知是怎樣的一個人。
一瞬間，我在想，哪怕是女帝的後宮，又跟其他任何一個男權的國度有什麼分別呢？
一樣有人哪怕是到死，興許都見不到女帝第二次面的，除了進宮甄選的時候。
懷着這樣的心情，我走過湖邊的時候忍不住停留了片刻，看着湖水在初冬的寒風中吹皺，在傍晚的餘暉中泛起粼粼的波光，沐浴在寒風中，我的心情逐漸平靜。
倒是先前在長街上閃過的那一個念頭，更加清晰的從我腦海中浮現起來，這一次，很多細枝末節都被我想起。
甚至包括了那一晚，皇宮國庫內失火的場景，還有天明時分，走回的人流裡賀衍之的臉。
想起他在湖邊跟我的對話，想起我潛入麟德殿竹園的見聞，想起他那間彌散着不尋常氣味的寢殿。。。。。。
我都想到了，唯獨差了那神來的一筆，能將所有這些都串聯起來的一筆。
這一筆，在誰的手裡？
答案只有一個人——賀衍之！
。。。。。。竹園內一片寂靜，除了來送茶之後就匆忙離開的侍從，整個下午都不曾有一個人來打攪過。
賀衍之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空蕩蕩悄無人聲的竹園，心裡同樣也是空蕩蕩的。
杯中的清茶香氣縈繞，賀衍之放下了茶盞，聽到遠處的動靜，忽然站了起來。
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的，到了竹園中，終於見到他期待中的人。
爲了今日的跟蹤，他連身邊最可靠的隱衛都派出去了。
”皇貴君，小菱姑娘回來了，此刻正在宮門口，已經查驗完畢，正朝着這邊走來。“
賀衍之眼角眉梢都帶了笑意。語氣溫和道：”辛苦了。“
隱衛的人頓時啞然，難以置信的擡起頭看着賀衍之，幾乎懷疑自個兒是聽錯了。
執行任務有多少回被派出去的。何曾聽到過主子說出一聲謝。
他垂在身側的雙手，惶惶不安的抓了一下衣角，總算穩住了，收下這難得的好意。
下一秒，他忽然見到皇貴君轉過身盯着他。
隱衛對上賀衍之的眼神，心中忐忑，適才道了謝。這是。。。。。。哪裡不對？
賀衍之低聲問：”你剛纔說什麼？她正朝着這裡走？“
隱衛趕緊點頭道：”是，屬下並沒有看錯，的確是朝着麟德殿的方向。。。。。。咱們這裡。。。。。。”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賀衍之早已走了！
。。。。。。青芷在屋外等候墨言通傳，鬆弛的神經再一次因爲身後跟隨而來的腳步繃緊了。
她不用看，就曉得那個人是誰。
一前一後的進了蓬萊閣主樓，青芷第一次有機會得以打量國師大人的書房。
”國師大人。“青芷跪地。身後跟着的女帝倒是先開了口，”你站在這裡就是。“
”是，陛下。“青芷心中打鼓，堪堪站定。
屏風後的榻上，傳來輕微的動靜，似乎躺着的那個人起來了。
女帝動了動腳步就要過去，卻不知顧忌到了什麼，僵持着留在了原地。不光是這樣，並且還很不甘心的往後退了一段距離。直到。。。。。。走出了紗簾外。
”這些日子，多謝送來的藥草。“
青芷聽到的，是一個極爲悅耳的柔和如涓涓清流的嗓音，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她有剎那的恍惚，回過神來的時候趕緊再一次跪了下去。
屏風後的人語聲中帶了淡淡的笑意：”找你來，是問一問你可願到主樓來？“
青芷擡起頭，無比震驚的望着屏風後的那個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卻怎麼都想不到竟然會是這樣！！
到主樓來，跟在國師大人身邊伺候？
巨大的震撼伴隨着欣喜，讓她整個人飄飄然起來，歡喜得身子都在顫抖。
怎麼可能呢？怎麼會？
青芷完全想不明白其中的關節，只知道她歡喜得快要不能自已了！！
到主樓來！到主樓來！到國師大人的身邊來！
她有些語無倫次，本能反應是應對宮中賞賜的一貫說辭，青芷不敢獨佔了功勞，道：”不光是我一個人出了力。。。。。。花圃的其他人，比如小菱。。。。。。上回送來的藥草還是她天不亮的時候就起來採的。。。。。。“
屏風後傳來了抑制不住的咳嗽聲，國師大人緩了緩卻沉默着沒有接話。
女帝就是在這個時候，走進了屋子，一臉焦急道：“你。。。。。。還好麼？”
轉頭對上了青芷，女帝眼中的冰冷足以讓她驚駭到腿都軟了！
青芷幾時見過這樣的女帝，迎面而來的威壓讓她整個人都動彈不得，失去了力氣，下意識地就坐倒在了地上。
剛剛升起的喜悅如同見到日頭的露水，被慢慢蒸發殆盡，剛剛萌生的喜悅被一點點蠶食掉。
屏風後榻上倚靠的人再一次開了口溫柔地問：“你不願意？”
青芷咬牙，不敢再看女帝，努力坐直了身體，紅了眼眶道：“回國師大人。。。。。。不願意。”
話一出口，她倏然覺得壓力在一瞬間減輕了不少！
少頃，屏風後的國師大人惋惜道：“我這裡的確缺一個伺弄花草的人，是我考慮不周，你身爲花圃的管事，過來的確不太合適。”
他在屏風後，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這樣，不如就讓你說的那個人，叫。。。。。。小菱的宮女，到我這裡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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