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入了蓬萊閣偏門，此時已經夜色濃重。
他順着道兒一路往蓬萊閣主樓的方向去，經過跟花圃岔路口的那片林子，忽然間改了主意。
小四在夜色中轉身，他沿着小道穿過密林往花圃所在的地方去。
蓬萊閣入夜之後十分冷清，就算是在白天，進出的人原本也不多，更何況大火之後呢！
遠遠看見花圃那頭的燈火都暗了，他曉得多半是那些人都返回暫時安頓的主樓院落。
這正是他想要的！
小四加快腳步一直到了花圃的地界。
院門落了鎖，小四回憶，除了花圃的管事青芷，另一位能指揮得動底下人的就是花圃那位年長些的袁師傅。
聽說今日是他帶着巡衛隊的人在此地察看，也是他在跟修造處的工匠商議重修的事情。
小四的消息來源是跟蓬萊閣跟麟德殿都緊密聯繫着的，從某種程度上講，任何一邊的消息可能都沒有他知曉得多。
還得加上先前他在宮裡呆過的那麼多年累積的。
整個西蘭皇宮內的一草一木，任何一座宮殿，一條長廊，一座假山，在他的腦海中都如同栩栩如生的一張活地圖。
即便是置身在宮禁內的任何一處，小四他都能知道哪一條路是最便捷最安全的。
夜裡一場大火，小四並沒有機會到這裡來。
此刻周遭無人，他可以耐着性子查看下里頭的情況，橫豎要去蓬萊閣一趟的，若是發現了什麼，也能順帶跟那位提一句。
小四的查看。跟巡衛隊的手法完全不同，自有在宮禁中呆久了的門道。
若是此刻寶善也身在這裡，肯定會驚訝的發現，小四跟她還有點像。
同樣停留在了小菱住過的那間被燒得不成樣子的屋子裡，細細看過留下的焦炭，毫無疑問，也跟她有一樣的發現！
小四睜大眼睛。注意到了被取走的東西留下的印痕。
他的足跡一路順着印痕去了後邊的林子裡。在某處地方停留了片刻。
他站起身的時候，輕輕嘆了口氣。
走完這一遭，小四才按照原先既定的路線去了蓬萊閣主樓。
他的身影在林中幾個飛躍。轉瞬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出現在青芷住的院子時，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小四懷裡多了些蓬萊閣主人給的東西。
冬夜的室內，點着暖暖的燈光。這會兒寶善撥了撥炭盆裡的火，覺得室內的溫度都高得有些過分了。
身在外頭的時候。名義上雖然也屬於蓬萊閣底下的花圃，但是一橋之隔如同天塹，無形中拉開了兩邊的距離，走近主樓這一片實屬難得。
光聽外頭的人津津有味的形容女帝如何優待蓬萊閣中人。聽着那些傳聞跟親身感受到是完全不同的。
哪怕只是暫住在這裡，寶善都能發現很多小細節。
比如，看到主樓這邊底下人用的炭都比花圃的那邊用的好上不少！
看起來傳言頂頂真的。女帝真是在乎這裡的主人到了骨子裡，順帶底下人也受益。正所謂愛屋及烏，就是這個道理！
寶善撥弄了一會兒炭火，轉頭一瞥，屋子內的另外兩個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她的眸光接連掠過這兩個人，想從對方的表情跟動作上看出些端倪，這是她在宮禁內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也是訓練有素下一種直覺的反應。
說谷蘭吧，她入夜纔跟着袁師傅他們從花圃的地界回來，可是來了之後，話很少，連青芷那邊也不過是短短敷衍了幾句，只說明日還得去幫忙。
花圃原先的差事，因爲大火的關係暫時壓下了，就算跟從前一樣，谷蘭這個人在青芷手下也始終被優待着的，未曾沾手雜務。
眼下她在燈光中，坐在自個兒的睡覺的鋪上繡花，但是那副樣子跟她平日裡專注的模樣差別很大，總是繡上幾針就走神往窗外看看。
她好像是在等消息，也像是心中在記掛着什麼。
至於另一個人——青芷，昨夜到現在發生的事情太多，在寶善的眼中，這會兒的她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的，寶善忽然懷念起小菱在的時候，不經意的一句話總能將沉悶的氣氛打破。
如今她受傷去了麟德殿，鞭長莫及。
寶善一時間也想不出開解她們兩個人，調節此間氣氛的話，乾脆依樣畫葫蘆，坐到桌邊替自個兒倒了杯茶水，悶聲不響喝起來。
外頭的敲門聲不久便響起，室內走神的兩個人卻是比寶善的反應更快。
來的是穿着蓬萊閣底下人衣裳的一個侍從，找青芷說話。
兩個人站在屋檐下輕聲說了幾句，並沒有刻意走遠避着室內另外的人的意思。
侍從奉命傳信來的。
宮中出了事情，女帝頒下旨意，將宮宴跟國都城節慶的日子都往後順延了幾天。
蓬萊閣這邊應該是西蘭皇宮中第一個得到消息的地方，所以侍從也來知會一下青芷。
畢竟這宮宴不單跟蓬萊閣還跟麟德殿都牽連，都有關係。
送走了那個侍從，青芷轉頭回了屋內，這一回寶善先打破了屋內的沉默。
“青芷姐姐，照這麼說陛下至多明日就會來查問花圃的事情了吧。”
“既然都將宮宴跟節慶推遲，總有個緣故的，莫非是女官查到了一些眉目，所以要把這案子辦了再舉行不遲。”
話音剛落，一旁繡花的谷蘭手一滑，針就刺破了手指，她連忙用帕子摁住了，眼光朝着門口的青芷跟寶善看來。
那兩個人說話正熱絡，完全沒有注意到她這裡的異動。
青芷眼中閃過迷思道：”真有了消息。咱們這裡如何會不曉得呢？“
”國師大人知道的話，肯定會讓人來知會咱們的。“
對於這一點，青芷很確定。
”我猜，多半還懸着，否則何必推遲呢，這事情的幕後主使又不會影響到宮宴跟節慶，倒是有另外一種可能......“
話說到這裡。青芷欲言又止。眼神猶豫的掃過來，似乎在思考該不該說。
”姐姐的意思是......“寶善低聲問。
良久，青芷目光對着窗外將意思挑明瞭道：”應該是國師大人身體抱恙！”
“陛下屬意他參加宮宴跟慶典。眼前狀況不便，乾脆延後幾日再說。“
”原來是這樣？“寶善恍然道。
院中響起腳步聲，三人俱是一驚，難道是那位侍從剛纔沒說完話。去而復返？
青芷再一次去開了門，這回。來的卻不是侍從，而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小四微笑着比了一個手勢，將青芷帶到了院中。
留在屋內的寶善看清楚狀況，很識相的沒有跟上。知道他們有事商談，爲了避嫌還特意將門關上了。
燈邊繡花的谷蘭忙問：”來的是誰？“
她睡覺的鋪離門邊最遠，從她坐的地方是看不到門口站着的人的。
寶善瞥了她一眼。坐回自個兒的鋪邊，三人之中。只有她的ng最接近門，距離最近。
寶善低頭，面上神情滿不在乎地道：”看身上衣裳，是宮裡的侍從吧！“
”是......蓬萊閣的人？“谷蘭問，寶善不答，她趕緊下來，跑到窗邊張望。
無奈窗關上了，看不見外頭情形，真要打開，倒叫身在院內的青芷看出刻意來。
谷蘭神情訕訕的回來，看着寶善道：”不會是要查問咱們的人吧？“
寶善懶得多言，低頭沒接她的話茬兒。
不多時，青芷去而復返，這一回小四跟在她身後。
推門進屋的時候，青芷目光在她們兩個人身上掃了掃，低聲道：”你們兩個一起去廚房取些點心跟茶水來。“
月光灑在院中，寶善跟谷蘭得了青芷的授命，一前一後往廚房的方向走。
谷蘭喚住了寶善道：”你不覺得青芷姐姐像是刻意要避開咱們？“
”來的那個人，我認識，往咱們住的集訓地送過點心傳過消息，卻不是麟德殿的人，聽說跟小菱熟悉的很。“
小四跟谷蘭照面的時候，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也算是認識的人。
”寶善妹妹，你說他這麼晚了來咱們這裡找青芷姐姐會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谷蘭心中自有顧忌，卻想不明白，未免話中多了幾分忐忑。
”他不是麟德殿的人，總不會是替小菱傳話的吧？“
她開口，語氣雖然是在問寶善的，卻更像是安慰自個兒一般。
”我哪裡知道，“寶善低聲道。
谷蘭掰了掰手指頭放慢了腳步又道：”你猜他們聊什麼？“
寶善這一回停下了腳步，目光冷冷看着谷蘭道：”我跟姐姐不一樣，對於不相干的事情，沒有太多好奇心，隨便他們聊什麼！”
“既然管事姐姐讓去取茶水點心，給取來就是。“
寶善給了她一個軟釘子：”她有話要我們迴避，再正常不過了。“
”她是花圃的管事，自有她的計較。“
言罷，加快腳步將谷蘭扔在了後頭。
......”果真是小菱讓你來找我的？“青芷在燈下跟小四分坐了兩邊道。
”既然夜裡讓你前來，我沒猜錯的話，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你就直說吧。“
青芷話音剛落，忽然意識到了不妥之處，對着小四歉意道，”一着急給忘了，你不要見怪。“
她指的當然是關於小四身帶殘疾的事情。
小四不介意，搖搖頭笑着示意她無妨，招手讓她湊近些。
小四的手指劃過桌面，在上頭”寫“起來。
青芷默默看着，時而驚訝的擡起頭望一眼小四，接着帶着幾分敬意道：”你真是個辦事穩妥的人。“
”要是讓人看見這麼晚了，麟德殿的人直接來找我，這關口，的確是不太好。“
”你半路遇上，還能想到讓她等在外頭，自個兒代跑這一趟，我替小菱多謝了。“
”只是那位姑娘來找我，到底是有什麼事？“
小四在桌上“劃”了兩句話，青芷低聲道：“不就是一件舊衣裳麼，昨夜花圃大火，她被皇貴君帶出來的時候，咱們沒顧得上細看，但是一眼望過去，那衣裳也破了不少口子的。”
“按理說丟了就是，怎麼還想起來要爲這個跑一趟。”
青芷頗爲不解，但是想到小菱古靈精怪的個性，心道必有緣故。
她想了想，對着小四道：“我這裡的確有閒置的衣裳，昨夜大火燒過之後，怕餘燼復燃，國師大人手下的管事讓人將咱們屋裡要緊的幾個箱籠都轉移到此處了。”
“你且等一等，我去找找看。”
青芷站起身，留小四一個人在桌邊，她到了屋子一角的櫃子旁，底下擱着好幾個疊放的箱籠。
青芷打開其中一個，翻檢之後，取出一件半舊的衣裳來。
她雙手捧着，交到小四的手中斟酌後道：“這跟她身上穿的差不離，尺寸也大概合的，只是這上面的痕跡，恐怕還得費點勁。”
小四格外多看青芷一眼，真是蘭心蕙質，知道絕對不是爲了穿的，肯定是爲了應付什麼人才需要作假。
“你放心，有我，沒問題。”小四跟她比劃了幾下。
”不好讓那位姑娘久等，是叫明珠吧，跟小菱一起進的宮，你就快些出去，交給她就是。“
”改天我再好好謝你。“
小四比了個手勢，從容自門口離開。
青芷靠在門邊，心事重重看着他的背影，暗道明兒還得去麟德殿一趟，既然她醒了，有些事，總要當面跟小菱說道纔好！
......明珠在偏門口，等得快要凍僵了，她藏身在一旁的大樹後，忍不住在清寒的夜霧中跺了跺腳。
等的望眼欲穿，終於見到小四從偏門口出來，手裡還提着一個小包袱。
明珠大喜，趕緊迎上去：”拿到了？“
小四笑着點頭，明珠忍不住拍了他肩膀一下道：”真有你的。“
小四看了眼夜霧籠罩的樹林，對着明珠比劃道：”送你回去。“
”我正想說呢，你怎麼猜到的，我就是怕回去又迷路。“
”小菱沒看錯啊，你真是個好人。“明珠感激道。
......麟德殿侍從察驗了明珠帶着的牌子，順利將她放進去了。
她腳步匆匆來到麟德殿的竹園正門口，卻有一個人站在那裡。
明珠走近，賀衍之眸光定定的看着她，視線掠過她手中的包袱，沉聲道：”裡頭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