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的風輕輕掠過，小四站在樹影中。
手上沒有任何兵器，只是一雙眼，灼灼其華。
他全神貫注盯着不遠處的那個人。
容顏清俊，一襲藍衣，對方負手閒閒站着，同樣的目光瞧着小四。
“你找我何事？”他問，”費這麼些周折。“
小四皺眉道：“昨夜裡你無緣無故出來，不管怎麼說，都是壞了我的事。”
“咱們兩邊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小四揣摩他的表情，謹慎地道，“眼下，我雖對你知之甚少，但是事關麟德殿住着的那位叫小菱的，你總肯相助吧？”
“何以見得，”藍衣人眼中蘊了笑意，看着小四道。
“你能躲過麟德殿那麼多值守的侍衛，進到樓中，沒說的，功夫極好。”
其實小四心中明白，眼前站着的人功夫甚至在他之上，但是人總要顧忌自己的面子，沒有妄自菲薄的道理。
看着對方年歲也略長些，故而婉轉些誇他。
”今夜你若是肯出手，幫我一把，不光是我，最重要的是小菱也會高興的。“小四深深吸了口氣道。
”找了個好理由啊，將她擡出來說事，“藍衣人撫了撫眉間，”不過，還真被你找對了。“
”說吧，要我幫什麼忙？“藍衣人語氣從容道。
小四見他十分配合，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原先緊張的表情頓時放鬆下來。
小四點頭道：”今夜裡。勞煩你再去麟德殿一趟，不是去找小菱的，是幫我引開那邊的主人。“
“你怎麼不問問我。費那麼多事兒，還不如自個兒去找她？”藍衣人試探着笑問道。
小四語氣肯定道：“昨夜我看得很清楚，你也是單打獨鬥的，並沒有幫手。”
“我實話跟你說，我倒是有個幫手的，但是今夜他走不開，沒法替我出力。”
想起墨言。小四沉默片刻，垂下頭，頗爲擔心地道：“你想想看啊。你跟我都是一個人。“
”麟德殿圍得密不透風，昨夜是湊巧麟德殿那位主子出去了，身邊隱衛也跟着走開，所以進去才那麼容易。”
“可是今晚。到眼下爲止。我都沒聽到風聲說那位要離開。”小四坦誠道。
“這樣一來，不是增加了進去的難度麼？你跟我若是不聯手，一個不當心，誰也辦不成事兒。”
小四瞧見對方神色略有動容，接續道：“前前後後的，我都仔細想過這茬兒了，所以我能幫你帶個信。“
”你現在跟進宮的戲班子住一起，說實話在宮裡走動沒我方便。”
小四斟酌了很久。每一句話都是心中想過的，所以此時對上藍衣人算是遊刃有餘。
“我不知道那個戲班子的人跟你是什麼關係。但是你進宮既然是託了他們的名頭，真要在宮裡弄出點波折來，他們都是第一個逃不掉的。”
“戲班子的人何其無辜。”
“牽連那麼多人，總歸不大好吧，我看你面相善的很。”小四說到這裡，眼神閃了閃看着藍衣人。
後者耐心聽完他一長篇的話，臨末聽到那句面善，忍不住失笑道：“誇獎了。”
這小內侍頗有意思，轉瞬成了看相的！爲了說服他，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幫你帶話，你給我一個信物當做憑證，“小四躲開藍衣人的視線，低了頭謹慎道，”今晚我見到小菱之後就給她看。”
藍衣人若有所思的聽着，視線一直盯在小四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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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那丫頭年紀不大，心裡可有主意呢，你跟她有關聯，她總會想着來見你的。”
“無論是我還是她，在西蘭皇宮裡頭，都比你方便走動。”
“退一萬步說，我是宮裡的人，“小四往林間看了一眼，目光深沉道，”身份明擺着，真要被抓了，小菱肯定會保我的。”
“她是那位麟德殿主子心尖上的人，要保我還不容易？”
“我平日裡也去麟德殿走動走動的。”
小四瞧見對方脣角的笑容剎那消失了，心底驟然一跳，後背居然汗津津的，再一次深刻體會到了迎面而來的久居上位者的壓迫感。
他心底暗道，面前人應該不是海國一個簡單的探子啊！有心想套對方的話，小四覺得沒把握，看着實在不是好糊弄。
想歸想，話依舊要說完不能露怯！
小四清了清嗓子好聲好氣道：“換成是你被抓了，一個戲班子的人跑到皇貴君內院，這叫什麼事兒呢？就是長一百張嘴也說不清啊，是這個道理不？”
“你有多少把握？”藍衣人忽然問。
小四一愣，反應過來是在問他今夜行動的事兒，語氣篤定道：“你有把握引開大老虎，我當然能順利進去。”
“說起來也是最近運氣不好，攤上宮中剛剛起了一場大火，以前我跟小菱見面何至於這麼麻煩。”
“麟德殿也沒那麼多值守的侍衛。”
......明珠送點心上來的時候，見我還站在窗前發呆，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盤子，走到我身後，將手伸到我眼前晃了晃。
剎那回神，我笑着推開她手道：”你做什麼？“
”哎，你都想了老半天了，“明珠眼睛睜大，瞧着我道，”你要是真想不明白，不如將小四找來問問。“
”宮裡這麼大，哪裡能找到他？“我回望明珠，低聲道。
明珠不解，一雙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詫異道：”小四不是跟那位師傅一起住的同一個院子麼？“
“在咱們麟德殿的後頭啊。”
”哦，你說那裡。“我頓了頓道，”他事情很多的，沒有固定呆在那裡。宮中熟人也多，我總覺得他一直都很忙。“
”有那麼忙？跟大內總管似的，“明珠不由得笑起來，”不過回頭想，的確我幾回看見他，都是忽然之間冒出來的，還真像你說的一樣。“
她低下頭。掰手指道：”有時候替人傳消息，有時候幫人送東西，好像忙的都是別人的事情。他自個兒的正經差事沒有麼？“
”不，你別小看他，“我搖頭道，”宮裡這麼大。小四呆過的地方多了去了。聽說陛下身邊他都當值過呢。“
”這麼厲害！“明珠奇道，”按理說，在陛下身邊呆過的，就算調出來換地方了，也該是高升了，他怎麼還是做普通的侍從？“
”難道是得罪了陛下？“明珠喃喃道。
我看着明珠，她的問題真多，可惜我都回答不上來。
”你遇見小四的次數多。“我嘆了口氣說，”不如等見到他的時候直接問問他。興許能告訴你也不一定！“
“挑他有時間，願意跟你說話的時候。”
”省省了，“明珠低頭喪氣道，”其實我要跟他說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小菱，你是知道他的。“
目光在明珠的臉上一掃，我看她的表情猜到了此刻她心中所想。
”你說小四......他可以寫字的，還是能跟你說上話的。“
”倒也是，“明珠神情一動?，眼神有些飄，”我知道的，就是麻煩了些，不過習慣也就好了，有時候話多的人處着還煩呢。“
這算是開脫的話！
我微微笑道：”明珠，你袖子裡藏着什麼？“
其實早上她一來，我就瞧見了，這會兒想起正好問問她。
她是個藏不住事兒的姑娘，很容易就被人察覺到。
明珠一怔，低頭紅了臉道：”是個小玩意，早上才得的。“
”你給我看看。“
明珠害羞從袖中將那個小東西拿出來，放在我攤開的掌心上。
是個綠色的蟈蟈，編得十分精巧。
”好手藝，誰做的？“我下意識問了一句，忽然想起早上明珠一共也才見過幾個人，總不會是看她不順眼的宮女送的，一推測，誰編的蟈蟈盡在不言中了！
”真看不出小四手這麼巧，“我驚訝道，”只曉得他腦子很聰明，反應特別快。“
我仔細端詳那隻草編的蟈蟈，讚歎道：“這手藝，可以去擺攤售賣了。“
”是不是跟那個疤臉男住久了，也學會了不少手上的功夫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能工巧匠處久了，也學得幾招。“
”疤臉男誰啊？“明珠迷惑看着我道。
我咳嗽一聲，”是跟小四同住的那位陳師傅，我們私底下習慣了稱呼他疤臉男，當然這叫法不是太好，儘量別那麼說。“
我將那隻小蟈蟈還給了明珠，側頭問她：“你進來的時候，可曾看見皇貴君在樓下？或者，在院子裡？”
“沒碰上，”明珠老老實實道，“我去廚房拿點心的時候，那邊的大師傅說讓我一會兒送完你這裡的點心，多跑一趟，也給皇貴君送一份。”
“聽說是在書房。”
“你怎麼沒一次都拿過來，跑來跑去不累麼？”
“點心還蒸着，沒好呢。”
送點心？倒是個機會，我思索之後看着明珠不動聲色的淡淡道：”你現在要去廚房取麼？“
”小菱，“明珠拉住我的袖子，哀哀道，”昨兒把我嚇壞了，那個包袱的事情，我有點不敢去了。“
“皇貴君在底下碰上我，說話的口氣，把我嚇的。”
“平常都不見那樣的他，一下子見了，心底犯怵啊！”
”聽說皇貴君的書房閒人莫入，送去的時候，萬一不討好，昨日的帳恐怕還記着呢，我有點怕！“
明珠神色擔憂的抿了抿脣，靠近我一步道：“我真有點怕啊，小菱。”
”那你想怎麼辦？“我問。
”小菱，你最好了，幫我一次，“明珠觀察我神色，輕聲道，”點心我去廚房取來，待會兒你幫我送進書房給皇貴君好不好？“
”你跟我不一樣，馬上就要去書房當值了，去那邊是順理成章的，他再生氣，說過的話總是算數的吧。“
”他自己說了讓你去書房當值的，送個點心肯定不會爲難你。“
我低頭想了想，片刻之後擡起頭看着明珠道：“好，我幫你送。”
......我在樓內等了大約半刻鐘，明珠的腳步聲遠遠傳來。
我從樓梯上下去，走到空無一人的底樓等在門口處。
明珠卻是跑過來的，一路快跑，跑得頭髮都凌亂了。
“背到家了！”明珠悶悶道，“要送的點心讓他們蒸過頭了，這下沒東西送過去。”
“小菱，你說怎麼辦？”
這也行？！我無語看着明珠好一會兒，只好嘆了口氣道：“還能怎麼辦，去盯着點，我跟你走一趟好了。”
走出門口，跟我想象中的不同，長廊另一邊通往小廚房的方向，並沒有人守着。
“侍衛都撤出園子了？”我四顧無人，問明珠。
“皇貴君早上讓他們出去了，聽說是值守不力，留着也多餘，不過......”明珠壓低聲音道，“也是聽說啊，他身邊還有護衛，神出鬼沒的，大約是留了那些人在園中。”
我蹙眉望了明珠一眼，心中頓覺有些蹊蹺，值守不力？！怎麼聽上去有幾分古怪。
壓下心中的疑惑，跟着明珠一前一後到了小廚房。
賀衍之喜靜，住的內院人手不多，他們進出都沿着另一側的小偏門，從不過竹園中。
活動的範圍也是在僅限在很小的一塊地界內。
我們在屋外的時候，廚房的大師傅正訓斥着自個兒的弟子：“叫你看着點，怎麼就不長心呢。”
“要送去的點心耽誤了，皇貴君責問下來，咱們該怎麼辦纔好？！”
......他訓了弟子一通，轉身從小偏門出去，剩小弟子無精打采的繼續守着爐子。
擡頭一瞥瞧見我跟明珠，那位呆呆看了我幾秒鐘，明珠道：”您師傅不是說做壞了點心，小菱最會這個了，讓她瞧瞧。“
......”你看看，還成麼？小菱。“
難得有兩個人替我打下手，一個是明珠，另一個爲了將功補過，分外賣力。
我的胳膊還不太方便，只好臨時做了理論指導，出鍋的成品勉強看得過去。
明珠嚐了嚐，眼前一亮道：“我還能做出這味道的點心！”
”還等什麼，趕緊幫忙拿上，我替你送去就是。“
......穿過空寂的長廊，明珠小聲道：”離書房近了，我瞧着心裡不踏實。“
走到離幾丈遠的地界，她終於不肯走了，拽我胳膊看着我。
”給我。“接過盒子，我轉頭對着她道，”你先回去。“
上前幾步，我敲開了賀衍之書房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