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約地是在國庫附近，上回的失火案還懸着，賀衍之皺眉思索，左右爲難。
麟德殿到國庫，即使在夜裡行走，以他的速度並不慢。
時辰尚早，地點明確，甚至連隱衛也能提前佈下。
只是人手有限，若是去了國庫，留在麟德殿竹園內的人就少了。
昨夜的異動過後，並未查出眉目，在這個時候要約見，賀衍之第一反應便是想到了其中是否有詐？
然而女帝書房傳來的訊息明擺着，北地的戰事將要重啓，好比一鍋水煮着煮着終於要到了沸騰的時刻！
他靜靜思索，兩邊權衡，倒是猶豫起來。
賀衍之在房中來回踱步，不知道走了幾圈，最終做出的決定還是先赴約。
麟德殿主樓外留下隱衛中功夫最強的一人，保她周全，必要時候甚至能讓她入密室！
再說來去一趟，要不了多久，等他談完事情即刻回來就好。
賀衍之反覆思索，確定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
決定是作出了，可是一顆心依舊不安定。
昨夜裡的事情太蹊蹺，加上火燒花圃剛剛出過事，憑她的身手，真有人到她跟前，要怎麼抵擋？
隱衛的功夫雖然了得，卻還得顧忌對方的人數。
來的人要是多的話......賀衍之心沉了沉，昨夜之事尚未弄清楚對方的來歷跟目的，但是那種難以捉摸的感覺是真的很不好！
這時候。很想有個人在身邊，可以說說的。
不會是她，若是告訴她。只怕她夜裡會害怕的不敢睡覺了！
如果不說，臨到頭了，會不會更害怕？
賀衍之落寞坐在桌邊，頭疼的揉着額角。
他已經幾夜都沒好好睡過覺了，是恢復以來最疲累的一次，用了禁藥，應該是需要一段時間的精心調養。偏偏事情都擠到了一塊兒。
沒有給他任何喘息的空當。
他有些懷念在東院的日子。
彼時尚未痊癒，每日裡都要喝着難以下嚥的藥，然而間隙在桌邊的一個回眸。棋盤對弈時候的相視，甚至是她那些古里古怪的俏皮話。
現在回想起都是歲月靜好安穩的佐證。
真的是很奇怪，那樣一個半囚禁的院子，死水般的心境。怎麼會多了一個人就變得截然不同。
有些人。真的天生就有改變壞境改變人的能力，比如她！
瞭解日深，就越明白那個人是怎麼一點點陷入進去的。
更可怕的是，那種滲透是在不知不覺間慢慢開始的，然後日積月累，逐漸加深。
目光越過窗子，投向竹林間，賀衍之起身。面色有些蒼白的往門口走去。
......出發前，要看一眼。說上幾句話才安心。
他安排下去隱衛各司其職，做完這一切才沿着樓梯慢慢往樓上走。
一路都在思考着見面後的話語，該說些什麼，似乎不能透露太多，又不想她完全被矇在鼓裡，萬一不速客來臨，她一點準備都沒有。
這個談話的分寸要拿捏得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窗外月色正好，我是反覆睡不着才無奈起來看書的，這個時辰，應該還不到小四過來的時間。
我有印象，上一回他來花圃引開我，也是選了更晚些的時候。
他在宮中如魚得水，但是今晚我心中替他捏着一把汗。
賀衍之將隱衛排布在了竹園內，來主樓的任何路徑都要經過竹園，這座樓就在正中心。
小四要如何才能繞過那些行蹤詭譎的隱衛呢？
想起幾日前還能自由來往，見面易如反掌，再對比眼前的窘境，都拜那把火所賜。
麟德殿是個安全的住所，臨到住進來，發覺園子內的限制實在太多，哪怕出於安全考量的限制，都讓人很無奈。
從一開始就不是我能決定，一把火好比推手將我送進來，現在更是沒法後悔了。
我只是沒想過賀衍之會在這麼晚的時候到來！
......”小菱！“
賀衍之搬了張椅子，在我對面坐下，適才行禮都被他攔住了。
他鄭重的神情引我猜測，一時間浮想聯翩。
室內點了燈，光線雖不如白天明亮，也足以看清楚對坐之人的所有表情。
這感覺似曾相識！
我望向他，隔了一會兒，賀衍之纔對着我低聲道：”今夜我要出去一趟。“
我驚訝的看着他，對上他的視線，我遲疑着問：”您說的出去，是出宮？“
腦中激烈的思考着，一切就緒，等着小四來跟我接應，怎麼現在賀衍之這裡有了異狀。
消息走漏了？還是宮內又發生了我不知道的變故？
心中疑慮重重，我儘量壓抑情緒，臉上的表情依然在不經意當中流露出一點點。
”你不用緊張，“賀衍之垂眸，用平淡的語氣安慰我道，”我接到宮外傳來的信，有位故人約我今晚在國庫附近相見。“
我心驟然一跳，國庫？！他說的約見地點是國庫！
只要跟兩次大火扯上關係的，都讓我分外敏感。
”對，不是出宮，是去國庫，“賀衍之據實相告，”但是對方來意我不清楚。“
賀衍之臉容蒼白，露出疲乏的神情，他閉了閉眼道：”院子裡我佈下了隱衛，今晚的會面怕生出意外變故，所以大多數人我都要帶走。“
我越聽越詫異，不是跟我想的那樣，但是事情明顯是在往另一個方向走。
小四難道真是選錯了時機，賀衍之口中的故人。會是我猜的那個人麼？
我心跳的越來越快，提醒自己冷靜，不可能是蓬萊閣那位。我是知道他身體狀況的，怎麼會在夜裡捨近求遠。
這兩個人真要碰面，一定會在麟德殿跟蓬萊閣間擇其一的。
那麼，會是誰呢？！能讓賀衍之這位後宮之主，有了非去不可的理由，甚至帶上身邊的隱衛精銳。
我心緒複雜看着他。
讓我大膽的猜一猜，在他面前。我出格的做法不是第一回了。
“跟......北地戰事有關麼？”我無端端聯想到了那裡。
賀衍之睜開眼，目光奇異的看着我，脣角多了點笑容。
他沒有回答我是或不是。但是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如果真是跟這個有關，”我認真想了想，“您一定要想好站在哪一邊啊。”
“小菱是在擔心我的安全，”他眼中充溢着笑容。聲音裡也帶了笑意問。
“那還用說。我最討厭看打打殺殺的，”我垂低眼不敢跟他對視，接續道，“您萬一站錯隊，連累麟德殿的人都遭殃了。”
“你又不會在宮內久留，何必擔心這些，”賀衍之望着我，眼光深沉。像是要看進我的內心裡。
“我跟您有約定，從來都沒隱瞞過這一點。您一直都在幫我，我自然還是希望您好的。”
“見面麼？”我自言自語道，“談得攏就好好談，要是意見相悖，就走爲上策，早點跑。”
“再說這裡可是陛下的地方，沒得容許外人放肆。”我壯了壯膽道。
賀衍之終於忍不住笑道：”你倒是頭腦清楚。“
”哪裡，我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
”今晚若是有變故，我跟隱衛交待過，樓裡不安全的話，往底層的書房去，那邊有間密室。“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賀衍之，他從容道：”你曾經來過我書房，大約猜到了裡頭玄機。“
他嘆了口氣，意味深長道：”如今搗亂的貓不在了，清靜的很。“
”這等秘密，您都告訴我？”我震驚得簡直不曉得該怎麼回答了。
我必須好好審視一下賀衍之，今晚的對話有種強烈的不真實的感覺。
此人從初見到現在，越來越離譜。
這個問題我想過不止一回了，到底我何德何能啊！
說實話，北地戰事雖然激烈，陰霾重重，前方還是一團迷霧，但是跟我並沒有根本的聯繫，我在意的是他處理的方式。
從頭到尾他在說的話題無不圍繞着今晚我的安全跟去留展開。
他沒有確切的消息，他只是預感到了外頭有人要進這個院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暫時陷入迷茫中。
”來，小菱，我告訴你機關開啓的方法。“賀衍之伸手在桌邊取了杯盞，手指沾上茶水在桌上書寫起來。
......”小菱，昨夜有人進過園子，”賀衍之眉梢輕輕一挑道，“我擔心他們會對你不利，花圃的大火我到現在爲止還沒確定幕後主使。“
”有證據，但不足以證明就是那個人。“賀衍之站起身，在室內走動，手指推揉着額角，目光望向燈火道，“這種情況下，我最不願意離開這個園子。”
“尤其......你在這裡。“
”皇貴君，“我愣愣望着他道，”爲什麼呢？“
賀衍之轉向我，低頭一笑，蒼白的臉，眼底的青影遮不住：“哪有那麼多爲什麼，我希望你平安的好好的呆在麟德殿，就行了。”
“或者，是我顧慮太多，”他低垂了眼睫自嘲一笑道，“或者，一切順利。”
“等我回來。”
......垂簾在風中輕輕晃動。
臨走時，賀衍之走到窗邊，小心關了，轉頭看了我一眼。
”你等等，“我心中說不出的感覺在涌動，很難受，說不出的難受！
我伸手在桌上翻檢了一下，這幾日接連送來的藥裡，有不少丸藥盒子也堆在上頭。
”這個，給你。“我走上前仰臉看着他，”是止頭疼的藥。“
賀衍之伸手接過，沒有吃，放進了懷中。
他伸手將簾子拉上，看着我的臉，眼中浮現轉瞬即逝的哀愁，然而馬上就恢復了平靜。
臨走時，他對着我輕聲道：“不用怕，到了我這裡，便無需跟他們一樣了。”
”小菱！“
轉瞬，賀衍之便頭也不回的離開，剩我震驚的站在原地回不過神來！
腦海中反覆縈繞的都是他臨走時候的那句話。
(旁白：此處不明瞭的童鞋，請回放第三卷第十六章）
......夜風從窗口透進來，是我將窗重新打開了空隙。
夜裡的麟德殿，竹園內寂靜無聲，不曉得這一刻那位被賀衍之委以重任的隱衛躲藏在哪一個角落。
我趴在桌上，伴着那堆藥丸的香氣，靜靜的等待。
我警覺地擡起頭，聽見了院中不同尋常的輕微聲響。
......沒隔多久，窗口再次傳來輕微的動靜，我飛快的轉身跑過去。
下一秒，翻進來穿着夜行衣的身影讓我眼前一亮。
“小四，你是怎麼擺脫了外頭隱衛的？”我看清楚是他，趕緊問。
他比劃了一下，我居然看懂了，“你說有幫手？”
我很不愉快的聯想到了疤臉男，剛纔聽到的異動，該不會是他的手筆，小四特意請他幫忙的吧？
那樣一來下回見面他又要趾高氣揚了！
小四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東西，塞給我。
定睛一看，我差點叫出聲來。
那個小東西是個荷包，上頭繡着我想了好久的圖案，當時在船上，師兄要走，我決定送個紀念品。
想了又想，想到他跟海國脫不開的淵源，最後選定的圖案是一條小海豚。
我不知道他們海國的人管它叫什麼，但是從師兄的反應能看得出，他是知道的，一定見過的。
那麼珍重帶在身邊的荷包，他承諾會一直留着的荷包，眼下回到了我手中。
我忍不住激動的拉住小四道：“我師兄在哪裡？”
小四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外，像是在確認，我趕緊道：“快帶我去見見他。”
......我皺眉望着小四道：”你說我師兄引開了隱衛？“
”他怎麼想的，第一時間到了宮中也不來見我。“
”難道，昨夜的兩個人，跟你們有關？“
我在想，小四怎麼會跟海國的人，跟天放扯上關係，他不是在宮裡當差多年麼？海國遙遠，怎麼可能跟西蘭這裡有交集？
就算是有，他一個侍從怎麼會認得天放，兩個人地位根本就不相稱，要認識，也該是西蘭接待官員認識他啊。
我猶豫的看着小四，要不是知曉他多次相助我，這一刻定會對他存疑！
”是真的，我託他幫忙引開外頭的人，昨夜裡我來過，正好碰上他，一樣都要來找你，跟他商議後乾脆聯手。“
”信物是他交給我的，讓你確認他身份。“
”我一看就知道是師兄了，我繡的東西，沒有第二個，再說......”我表情很囧，”一般人......也做不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