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擡起頭看着天放，迎着日光，他的身影有種奇異的暖人心的力量。
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我搖搖頭，冷靜下來道：“不好。”
“就算我心裡是這麼想的，他也不會答應。”
我苦笑道：“除非是他自己願意，否則任何人都沒法阻擋他的。”
接着，我嘆了口氣道：“師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天放笑了一笑，沒有說話，少頃，靠近我一步，還是跟往常一樣，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算是安慰我。
他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借力站起身來。
望一眼漸漸移動到西面的日頭，我對上天放的視線道：“師兄，時辰差不多了，我想回去荒院，師兄也得去戲班子裡看看啊。”
“走出半天了，我還是怕戲班主會記掛你。”
“好，”天放點頭，跟來時一樣，在我前面替我帶路。
我們沿着之前走過的路線，走出一段，天放還刻意繞了繞，不多時便看到雜草叢生的那片地方。
到了院門口，天放這回上前推門的時候，動作明顯輕多了，我想起先前跟他的對話，一路上鬱悶的心情好了不少。
我跟他一前一後的進了院子，天放徑直…走到了我晚上預備安頓的那一間，進門不久，就走回院中看着站在井邊的我，連忙衝過來問：“你做什麼，小菱兒？”
我莫名其妙的轉回頭看着他，手上還拿着水桶的繩子：“當然是打水啊。”
我看着他的表情。後知後覺的想到他莫非是猜測我要......
“師兄！”我喊了他一聲惱道，“誰會那麼想不開！”
“我是怕你掉進去！”天放解釋道，“這井水看着就很深的。危險。”
我無奈道：”師兄，我不會這麼不小心的，你放心，你要是擔心得緊，今晚就陪着我一起守夜好了。“
”小菱兒，你留我今晚不走？“天放好整以暇道。
我嘖出幾分滋味，頓時惱怒道：”誰留你了。還不是都怪你，什麼地方不好挑，挑這種陰森森的地方。“
”你的東西都擱在哪裡了？“天放不理會我的怒氣。笑着問。
”走前，怕巡衛隊的人萬一要找到這裡來，於是就收納進了最破的一間屋子。“
我指了指那間被我發現痕跡的房間，對着天放道：”都是灰。不過也懶得收拾了。將就一下算了。“
”小師妹，我這就走了，去戲班子的院落一趟，回來替你帶上棉被，你還需要我幫你帶什麼？”
我思索片刻，回答他：“最好能帶上紙筆，我打算寫幾個字。”
天放眼中閃過一絲愕然，卻沒細問我。點頭道：”一定帶來。“
”別的呢？“他若有所思地沉吟後問。
”沒有了，也就是紙筆需要用。”我想了想道，“暫時在這裡住的，沒那麼多要求。“
天放會意，轉身要走，我拉住他問：”宮宴之後，師兄確定能將我穩妥帶出去麼？我還是那句話，能不牽連無辜的人，儘量不要。“
”我會考慮一下的，你先別在意這個。“天放回眸對着我笑了笑，擺手道，”小菱兒，你就在屋裡安心等着我好了。“
......御書房外，顧綺梅站在檐下，低頭沉思。
穿過園子，進來的是從北地調回來的女官，歸來提拔了，升上去沒多久。
她近來時常進宮，多半爲了朝中的事情。
一眼瞧見了顧綺梅，女官連忙走上前打了招呼，寒暄幾句之後才小聲問：”陛下這會兒......“
”從早上忙到現在，正休息呢。“顧綺梅知道她家大姐跟來的女官曾經一同都在北地任職，關係不錯。
女官回京的次數比她大姐多，還替大姐傳過信。
說起在軍中的地位，她大姐的軍銜要比來的女官高出許多，就算對方回來之後升了，明白人都曉得，她大姐只是暫時沒回來而已。
否則，得到的封賞勢必更多！
對方自然也清楚顧家跟陛下之間的關係，來御書房見女帝，碰上了顧綺梅格外熱絡些。
”要不，您再等等，我過會兒進去瞧瞧。“
哪怕顧綺梅心事重重的，此刻見了外人也得擺出個笑臉來，這是基本的禮數，尤其是在御書房當值，應對前來的官員更是得上心。
”好，“女官聽她這麼一說，當然沒有不同意的，於是跟顧綺梅一塊兒站在檐下耐心等着。
她偶爾偏頭看一眼綺梅的長相，覺得跟她英姿颯爽的大姐還是有明顯差異的。
一樣米養百樣人，顧綺梅的五官生得柔美多了，不說話站在那裡的模樣，就像一幅仕女圖。
女官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陛下恐怕已經聽說了今日宮中之事了吧？“
顧綺梅從沉思中抽離，目光一轉，擡眼望向她道：”您說的是麟德殿跑了個宮女的事情？“
”您這邊消息都那麼快啊，“顧綺梅頗爲感慨道，”看來真是弄得人盡皆知了。“
”說起來，那個宮女我是認識的。“
女官聞言，微微一愣有些遲疑道：”是......同期進來的？“
因爲她知道顧家這個小女兒進宮的時間並不長，既然她說認識麟德殿的宮女，第一反應便是對方可能也在集訓地一起待過。
宮內同期進來的人，多數關係較好，女官的猜測很合理。
顧綺梅果然點頭道：”您猜的沒錯。“
她神情有些不悅道：”那個女孩子，我是知道的。如今麟德殿找人也就罷了，無緣無故讓宮內人猜測，安上些莫須有的罪名。我跟她好歹還是一個屋住過的，聽着真不是滋味！“
顧綺梅口中的知道，女官能聽懂她的含義，加上後來的兩句話，就是對那位失蹤的宮女，人品的認可。
女官眉間一皺道：”這種事情難說，也有可能是旁人栽贓給她的。落井下石要去害她，不過，也可能是......“
她言而未盡。顧綺梅眸光一沉道：”一個小宮女，能得罪什麼人？“
女官壓低了聲音：“前幾日的花圃大火，不是宮內都在傳，麟德殿那位出手相救。直接將人帶走了麼？”
“宮裡還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是......”女官顧忌的望了一眼御書房的方向，女帝就在裡頭，雖說眼下可能是睡着了，但是要她開口說出宮內那些傳聞，還是有些爲難的。
顧綺梅順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低聲阻止道：“那些人是太閒了，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她在蓬萊閣花圃做事，管事經常讓她去麟德殿送花。遇上皇貴君的次數多了。”
顧綺梅眼神閃了閃道：“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子，這一次花圃內無端失火。還險些鬧出人命來。”
“皇貴君將她帶過去，以後留在麟德殿做事，還是之前就跟花圃管事提過的，不過是時機湊到了一處。”
“簡簡單單的一件事情，宮內調動一個宮女而已。“
”哪裡來的那麼多閒話！”顧綺梅垂眸道。
女官聽聞，頓時一愣道：“照這麼說，我這趟一半兒是白來了，陛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吧。”
顧綺梅凝眸望向她道：“是爲這件事來的？”
“也是，也不是，”女官面色有些尷尬道，“半路上遇見巡衛隊的人，攔住我說了好一會兒，我想着順帶來見陛下，就......提一聲。”
屋內傳來了咳嗽聲，門外的兩個人齊齊一驚。
須臾間，聽得女帝的聲音：”進來說話。“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顧綺梅示意女官跟上自己。
一前一後的，顧綺梅跟那位來的女官前後進門到了女帝跟前。
女帝小睡片刻，剛剛醒來，望見她二人站定，對着女官道：”什麼時候來的？“
女官低低應了聲，沒把握剛纔在檐下跟顧綺梅的一番對話女帝聽進去多少，只好將原先要稟報的事情先說了。
說完之後，偷偷擡眼觀察女帝的反應，斟酌着顧綺梅的話，女官遲疑後還是決定不要節外生枝。
女帝忽然擡起頭看着她道：”之前在外頭說得頭頭是道的，怎麼這會兒又不提起了？“
她眼眸平靜無波，話也說得不嚴厲，卻是讓女官驚了一跳，一時間語塞。
女官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如何應答，望向顧綺梅的眼神帶着求助。
顧綺梅卻也只好愛莫能助的望着她，跟在女帝身邊也有些日子了，她怎麼會看不出女帝生氣了呢。
任誰也不想做，往槍口上撞的事情啊！
“巡衛隊的人跟你提，是想要到朕的面前來告狀？”女帝沉了面色道，“衍之到今天還是朕的後宮之主。“
”衍之做的決定，輪得到他們來嚼舌根麼？”
女帝訓斥了幾句，顧綺梅悄悄轉身，遞上了茶水。
女帝伸手接過茶杯，喝了幾口，這才長出一口氣，心情稍稍好了些，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官。
那位跪在地上的女官後背都出汗了！
都說聖心難測，宮裡不是在傳陛下已經移情那位大國師了？怎麼如今聽上去，對皇貴君賀衍之還是維護得緊呢？
女官悄悄望了一眼站在書案旁的顧綺梅，後悔剛纔在門口提起的話。
好巧不巧的，還讓女帝給聽見了，這下要怎麼辦纔好？
女帝將她的反應都看在眼中，卻是沉默不語，片刻之後方纔用了決斷命令的語氣道：“巡衛隊長，不安於職守，即刻撤了！“
”打發他......去國都城衙門，”女帝冷笑一聲道，“既然這麼喜歡亂跑，就做個底下的巡城差役好了！！”
......寶善得了令人震驚的消息，沒顧得上在小院內多呆，甚至連跟袁師傅打探事情的心都淡了幾分。
等那批工匠吃完了點心，寶善即刻匆忙的拿起籃子，回去蓬萊閣。
她走得腳底生風，跑到橋邊的時候，不過用了短短片刻，要不是顧忌到這是在蓬萊閣，大白天的，否則寶善應該會用上更快的速度。
她在橋上喘了口氣，既然到了國師大人的地界，就要放慢了腳步，這裡經過的人畢竟要多些。
進到院內，擡眼看見青芷跟谷蘭在門口說話，寶善趕緊上前拉住青芷道：”管事姐姐，我剛從花圃回來，在那邊聽到了個嚇人的消息。“
”進屋說去。“青芷面色一沉，立刻將寶善拉進了屋內。
一番對話下來，另兩個人都睜大了眼睛，眸中驚疑不定。
”小菱居然失蹤了！！“青芷震驚道，”不是才見過她都好好的，我還讓她安心待在麟德殿呢，她回答我的時候也沒看出異常來。“
她想了想，忽然有些擔憂，望向寶善的眼神也同樣流露出來：”你說會不會是麟德殿底下人嫉妒皇貴君對她另眼相看，背後使了手段？“
話一出口，旁邊坐着的谷蘭攥緊了手裡的帕子，一雙眼睛看向寶善似乎有同樣的疑問在等她回答。
聽到消息的人是寶善，比她們都瞭解情況纔是。
”姐姐你想想，那一回去麟德殿看小菱，旁邊光是守衛都有好幾個，要在皇貴君眼皮子底下用手段，那些人能有那麼大能耐麼？“
”照你這麼說，難道小菱是自個兒跑了不成？“
”小菱爲什麼要跑呢？“青芷搖頭道，”沒有道理啊，她早就知道皇貴君想讓她去麟德殿。“
”國師大人上回還想過要她去主樓，她是拒絕的，根本不想去的啊。“
青芷一頭霧水，想不明白：”她還曾經跟我商量過的，說要是在主樓伺候國師大人，陛下時常來看着，做事壓力太大了。”
“比起這裡，麟德殿的皇貴君處要好得多。“
”皇貴君對底下人也不錯，上回你們集訓地在一塊兒的那個小妹妹，不就是因爲冬衣的事情被管事苛刻，後來小菱去找了皇貴君請求，結果就給補上了麼？“
青芷說話間，看了一眼低着頭的谷蘭，後者感應到她目光，擡起頭來跟她的視線相交。
青芷轉過頭對着寶善喃喃道：”真弄不懂......那邊出了什麼狀況，好好的，小菱怎麼會不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