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在書房門口躊躇良久，終於上前去敲了敲門。
三少先前關了門正查看賬本，打算用最快的時間理清肅州的一些賬目。
阿福心中明白。
宇文家的生意，明面上的已經遍佈了整個西蘭，外人並不知情，實際上宇文家的手伸的更長更遠。
這些事，只有最關鍵的幾個人才曉得其中門道。
不緊不慢的輕叩聲響起，少年目光掠過門口，繼而沉聲道：”進來！“
阿福推門進去，瞧見自家少爺的書桌上，送去的茶水點心未動，然而賬目已經被整理一新的整齊放置。
當然阿福也不會忽略少年臉上略顯疲憊的神色。
大約是熬了一晚上，損耗的緣故。
”報信的人有沒有回來？“
少年擡起頭看了阿福一眼語氣平淡地問。
”回來了，剛剛回來的，聽說是去了城西的一家老字號，“阿福接續道，”林公子還在深巷中的那家老字號裡，是吃飯去了。“
“他帶着元寶一起走的，”阿福語氣肯定地道，“元寶是去西城替他買廚房裡頭用的東西，被帶着一同吃飯呢。”
”哦？！“少年頓時目光凝注在阿福臉上，皺了皺眉道，”他不在橋邊的茶樓候着？“
”好像沒有，大約是同去的元寶說服了林公子，到城西一趟去看看，“阿福補充道，”是阿來駕車跟着林公子一同去的。您放心。“
”那家老字號每日生意極好的，人來人往，熱鬧的很。不是冷僻的地方。“
阿福靜靜地站在那裡，斟酌過後纔對自家少爺開口說了這番話。
”嗯。“
迴應他的是聽不出喜怒的一聲應答。
須臾，阿福聽到自家三少低沉聲音嘀咕了一句：”那小子不是要找師兄，這麼快就改主意？“
師兄？阿福耳尖聽到了那兩個字，心中思索，誰的師兄呢？
自家少爺可沒聽過什麼師兄啊，肯定是那位林公子的。
原來林公子來肅州是要找師兄的？阿福立刻閃過這個念頭。
少年視線在阿福的臉上掠過。追問了一句：“他出門前是否說過幾時回來？“
阿福想了想，搖頭道：”並沒有提起，但是天黑之前應該能回來的。“
緊接着。阿福想起更重要的那件事。
從昨晚一直壓在心上，還沒找到解決的辦法，阿福決定趁機轉開話題跟少爺提一下！
”您這會兒要不要去玉蘭堂走一趟，”阿福擡起頭飛快瞄了一眼少年。隨即低頭小聲道。“畢竟，畢竟那位住進來之後，您還沒去過呢。“
於情於理，似乎都該過問一下，眼下肅州東宅權利最大的就是自家三少爺，意味着他是這裡的男主人。
有客人住進來，好像關心一下也是在理的。
何況對上那位非親非眷的林公子，少爺都表現得分外“友好”。
先是點名讓他住進了那座閒人免進的“清音閣”。清音閣進出自便，還有隱蔽的小門。
接着還要單獨開設小廚房。
阿福雖有耳聞自家少爺到時候也會去品嚐。但是外頭的人不曉得啊，只道是三少分外厚待那位。
相形比較，玉蘭堂的花家小姐氣不過也是常理！
不過，阿福也考慮過這件事，好像對象變成了林公子，玉蘭堂的醋吃得有點不是滋味。
該不會玉蘭堂那位也在往劍走偏鋒的方向想，就是昨晚阿福在心中一閃而過的那個驚駭的想法。
要是那樣的話，還真是......麻煩啊！
阿福這句話說出的時候手心都捏着汗呢，生怕自家主子一個不高興就給他臉色看。
少年擡眼朝窗外看了看，聞言視線立即轉回來對上阿福道：“不去！！”
這句話回答得斬釘截鐵，沒有任何的猶豫。
代表說出這句話的人絲毫沒有考慮過這件事。
阿福略爲尷尬地道：“您一次也不去，好像......好像不太好。”
少年搖頭道：“她不請自來，是她不妥，不是爺做得過分。”
“別提這個了，”少年起身在室內走了幾圈，隨後站到了窗邊，手扶在窗框上朝外望道，“替爺安排一下，爺要出門去鬆鬆筋骨。”
阿福一愣，望向少年問：“您要去哪裡？”
”北琅山。“少年回答道。
阿福愕然盯着自家主子，這個回答讓他全然沒想到，須臾，阿福不確定地問：“三少爺，您真要去那裡？”
一堆的賬冊還壓着，再說如今的局勢微妙，朝野、北地、異族，外加那位公主，那麼多利益關係牽扯到了一起，分外複雜！
少爺能在這個時候拋下手頭的事情去北琅山？
阿福在想到底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少年沒有看他，眼眸掃了窗外一眼道，“看這些看得太煩心了，正好去散散心！”
“到肅州幾日還沒去過北琅山，”少年頓了頓，接續道，“今兒天氣不錯，去一趟。”
“您今晚要在那裡過夜麼，三少爺？”阿福問到重點了。
”不過夜，當天來回便可。“少年低聲道，”跟我來！“
他帶着阿福到了裡間，”伺候爺換件衣裳。“
阿福打開櫃子，看着裡頭的衣裳爲難。
他嘗試着拿了一件騎裝出來，給自家主子過目。
“這件您覺得怎麼樣？”阿福低聲問，手上還託着從櫃子裡取出來的衣袍。
“顏色太亮了。”少年搖頭道，“看着不沉穩。”
阿福心中叫苦。這件寶藍色的衣袍哪裡看着不沉穩了，再說您只是去騎個馬，騎馬而已。有必要這麼挑剔麼？
騎馬這件事還能跟沉穩扯上關係？
阿福皺了皺眉心道。
“那您看這件呢？”
這回，阿福手上拿着的是件玄色的勁裝，總夠符合自家主子沉穩的要求了吧？
“太暗了，不喜歡！”
少年想都沒想便開口拒絕，甚至連多一個眼神都欠奉。
阿福打量了一眼自家少爺的表情，目光中帶着探究跟不確定。
這到底是要換衣裳，還是主子要借個由頭髮一下脾氣呢？
一時間連他都弄不清楚了。
可惜做底下人的。總要配合着主子，阿福只能在衣櫃中繼續挑揀。
他猶豫着，不知道該選哪一件才合適！
盯着窗外看的少年回過神。轉頭瞧見阿福站在衣櫃旁，表情爲難，手都不曉得該去拿哪一件衣裳。
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
少年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隨手在衣櫃內指了指。漫不經心地道：“這件！”
阿福身子一僵。抿緊了脣，望向自家三少爺指的那件衣裳！
艾瑪，不就是第一件點給他看的袍子麼？！
這會兒，阿福哭笑不得，但心裡總算是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自家三少爺其實不是在換衣裳。
他就是心裡有些不痛快，找個途徑紓解一下而已。
阿福沒有出聲跟他解釋，不動聲色地取來衣裳。
少年展開胳膊。阿福立即動手輕手輕腳地替少年換了上去。
其實，少爺成年後。阿福伺候他的機會不多，身邊往日是有個小廝一直陪伴跟着的，相當於料理雜務。
然而這一趟到肅州來，三少沒有帶上那個人，唯獨帶了阿福另加幾名護衛跟過來。
究其原因，主要是那個小廝一點功夫都不會。
平常在西蘭南的時候，書房裡磨墨，替三少爺伺候起居，這等職責的小廝反而不會功夫纔是良選。
否則，在宇文家有的是學武的機會。
阿福雖然身手一般，好歹還能抵擋幾招的。
阿福心中還在記掛着玉蘭堂那件事，但是手上的動作沒停下，不多時，便幫自家主子穿戴妥當。
少年換了形象，俊美中更夾雜了幾分英氣。
莫說是玉蘭堂要死要活的那位了，就連阿福同爲男人看着都覺得養眼的很啊！
阿福心中猛然想起一件事，貌似清音閣那位今早出門去的林公子，連自家三少爺的真容都還沒見過呢！
阿福覺得一百個不解，怎麼這兩個人去過一趟深山了，都能瞞得住？
還有三少爺不知道爲什麼總在那位林公子跟前特意遮擋住臉容，難道有些自個兒不曉得的隱情？
阿福揣摩着，得找個機會好好問問。
嗯，一定要選在三少爺心情很好的時候才行！
肅州東宅的，包括西蘭南宇文家的底下人，都會悄悄議論三少爺的個性頗爲古怪，讓人猜不透心思。
在他小的時候，並非是這樣的個性，阿福是很清楚的。
至於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其實他也能知道其中一部分的原委。
不過給宇文家的人印象最深刻的，應該是兩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了......
可以說從那個時候開始，三少爺的個性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跟西蘭這裡的風俗不同，宇文家歷代執掌家中權柄的都是男子。
然而宇文家的女孩子更厲害，簡直是巾幗不讓鬚眉。
阿福思忖着，自家三少爺在這等環境中成長，不曉得是好還是壞。
家中的人普遍都是個性強勢的，非這樣不足以支撐起宇文家的基業。
家大業大，生意早就遍佈各地，每年銀錢進出的數字巨大。
說句實在話，宇文家還財不外露，否則跟西蘭的國庫相較，都不知道哪邊纔是大頭！
也正是因爲這樣，宇文家歷代的家主都存有憂患意識。
即便家中的孩子們再聰明再有才學，個性也強勢種種優點加起來都沒能讓家主完全放心。
西蘭的帝位傳承，每一任繼承人均是能文能武的。
遠在西蘭南邊兒的宇文家的孩子，不論男女也都得習武。
不削於跟人爭鬥，只是要求他們在對上強敵的時候有自保的能力。
當然更加需要一個沒有病的好身體，從小打磨訓練出過關的騎術。
西蘭南是如此，連肅州北琅山下，都有宇文家的馬場。
只要是到了肅州，一定會去一趟的！
阿福閃回思緒，瞧見自家主子已經先一步出了屋子，往外頭走去。
少年走的方向正是肅州東宅的偏門。
那扇門靠近家中的馬廄，線路則是出了肅州東宅往東城門出城，接着沿路北上。
騎着馬就能一路到達北琅山，那一帶山腳下就有宇文家的馬場。
阿福拖着胖墩墩的身體飛快地往前跑着，一直到追上少年的步伐，上氣不接下氣。
”三少爺哎，您等等小的，“阿福在少年的身後苦着臉喊了一聲。
少年忽然停下，阿福剎不住腳步，險些撞到他身上。
”您，這是又怎麼了？“阿福問，循着少年的視線望過去，正是玉蘭堂所在的位置。
少年此刻停了腳步，盯着那個方向看，面上神情變幻，不知道在想什麼？
片刻後，少年收回目光道：”順帶知會一聲，送去花家的禮今晚之前預備好，直接拿過去。“
”您不是不去玉蘭堂麼，那邊長輩的禮......“阿福多嘴了一聲，霎時回神心中後悔。
”那是兩回事，爺到了肅州，照例還得送的，該送去的，不能少！“
少年語氣懶懶的扔下了一句話，繼續往偏門行進。
阿福頓了頓，立刻小跑着跟過去。
迴廊後，一個瘦小的身影往這裡瞄了一眼，轉身飛快地跑回玉蘭堂送消息。
......玉蘭堂內，正在窗前刺繡的女子聽聞底下人來報訊，登時撂下手上的繡繃子，咬牙低聲道：”立刻替我預備，等會兒出門。“
丫鬟怯生生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從住進玉蘭堂到現在，宇文家的三公子連臉都沒露過呢！
這要如何是好，她都替自家小姐着急。
着急的同時，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這會兒小姐發話了，丫鬟正好趁着這機會上前問：”小姐，您一會兒要去街上？“
丫鬟瞧見自家小姐攥緊了手，深吸了一口氣道：”替我預備馬車，待會兒直接去北琅山！“
丫鬟嚇了一跳，看向自家小姐的眼神多了絲猶豫。
看着她說話間咬了一下脣恨恨的道：”他不來見我，我就跟去見他！“
丫鬟答應之後正要走開，再次被喊住了。
”立即派個人，直接騎馬跟過去，他出城就跟着，一路都跟着。”
“有什麼動靜我這裡都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