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陽光從小鎮茶樓臨街的窗口透進來。
身後那張桌子旁的兩個人壓低了聲音悄悄地繼續着他們之間的話題。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皺了皺眉集中精神聽着。
幸好我跟他們坐的那張桌子的距離隔得還算近。
哪怕說話的聲音被刻意壓低了一些，我還是能聽清楚他們接下來的對話的！
我聽着聽着，一時間有些愣怔，隨後心中轉過幾個念頭。
他們說的事情，有些是出乎我意料的。
第一是想不到，武玉的父親，他們口中的武大夫——在小鎮南華果真是挺有知名度的。
在我看來，山神廟遇見的武玉，她對着旁人說起自個兒的父親，女兒眼中的父親——肯定是往好的地方說。
女兒提及眼中的父親，絕大多數都帶着一種孺慕之情。
若是慈父，這種感覺會更加深。
剛纔我聽到的鎮上那兩位居民的述說，從側面證實了武大夫人品醫術都不錯。
連來鎮上治傷的山民都曉得他，要不是武大夫南下了，人家指名道姓就會找他的。
我放下茶杯，吃了小口的點心，回過頭眼神專注的看了看接着轉回來，覺得他們的話都在情理中。
光是武玉行囊中那本手札上畫的藥材，就足以證明她父親在鎮上的時候時常去附近的山裡行走。
要不是那樣，他畫不出栩栩如生的圖形來。
哪怕我這個沒見過當地特產藥材的人，都覺得能憑藉他繪製的這本手札在附近山上找到他說的藥材。
經驗都是從實踐中得來的！
我知道，他們口中的那位武大夫，擱在穿越前，就跟醫療支援到山區差不多的道理啊！
他在山中行走，碰見生病或者受傷的山民，肯定不止一次出手救治過。
口碑都是武大夫自己積累起來的。
山民既然信任他，一到鎮上就急着找尋他，代表武大夫的技術一定不差。
南華鎮人口中的那位年事已高的住在鎮東的劉大夫。單論技術，聽着反而沒武玉的父親厲害。
因爲後面桌的兩位客人議論的聲音猶在耳邊。
他們說到劉大夫的時候，給我的感覺是山民找不到另一位，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後面那桌的話題慢慢開始轉到南華鎮最近的形勢上。呼應了前面提到的內容。
”你說得對，誰高興去，“同伴放下茶盞，語氣中帶了幾分憤慨地道，”要不是上頭硬逼着。誰高興去！“
他忍不住強調了第二遍，可見心中對這件事的反感程度：”碰上個昏庸的一線指揮的，先鋒營簡直是跟送死差不多！“
”到了那邊大半年最後能平安回來的有幾個？”
我嘆了一口氣，想起在路上遇見鏢局那幫人停留在荒村時候聽到的一席話。
由於不是第一回聽到了，感觸更深。
哪怕只是鎮上的一個普通的老百姓，跟那幾個人的看法也是大同小異的。
除此之外，似乎從他們的話中能品出幾分別樣的味道。
那就是前一任在北地負責指揮的軍官大約口碑不太好。
我一貫相信這種事要是傳播的範圍很廣的話，至少也會有些不可告人的內情在裡頭。
總之，沒那麼簡單。
在西蘭國都城的時候，不如在南華鎮的人接近北地。他們聽到的肯定更還原當初的真相。
戰事不久遇上地震災害，關注點再次轉移，戰事擱置......一定還有些我不清楚的內情！
“......其實，戰死沙場也就罷了，“說話的人頓了頓，語氣中帶着無奈道，”去了那邊還擔心受了傷整個傷殘回來，下半輩子那才叫生不如死。“
我喝了口茶，還是一樣的感受，就跟我在集市上聽到對話時候的感受一樣。
那句俗語說的——話糙理不糙啊！
後面那一桌的兩個人暫停了對話。氣氛有短暫的沉悶。
倒是茶樓的小夥計過去送上了一碟子茶餅，對話的氣氛才重新熱起來了。
”王師不是還沒到鎮上，估計繞開咱們鎮子也不一定。“
說話的人聽着是在安慰同桌的夥伴。
關於這一點，我其實不確定。
我覺得王師會在小鎮南華擴充一部分人進入先鋒營是八。九不離十了，但是王師本身會不會到鎮上來，還真說不好！
我傾向於軍中會派人來鎮上，跟官府的人接觸。
交接一些有關征兵的事，並且地方上的人會將徵兵的事儘快處理好，但是大規模的隊伍到鎮上的可能性很小。
南華鎮這點地方。尚且容不下那麼龐大的隊伍。
女帝自然是清楚這一點的，他們選在附近山中紮營就很明顯了！
到時候派幾個人來鎮上走一趟是正理。
沒容我多想，吐槽的聲音即刻就響起！
”繞過去？你想得美，肯定要來的。“
”咱們哥倆弄不好都得被抓過去。“那人說話的語氣帶了些擔憂。
”家裡那麼多人，世代都住在南華的，還能去哪裡，避都避不開的。”
“不像人家武大夫，本身就不是咱們這地方的人，說走也能走的。“
後面那一桌一連說了好幾句話，我聽完之後垂眸想了想，不禁擡起頭，轉過去又看了他們一眼。
武玉一家的來歷，我倒是沒聽武玉跟我說起過。
原來她家以前也不是南華鎮的人啊？！我聽他們提到才知道。
想想我跟她在山神廟相遇的時間，兩個人待在一起的時候很短，很快就分道揚鑣了。
這麼倉促，她自然也沒有機會跟我透露更多的訊息。
有些事情，得一直住在鎮上的人才曉得其中的內情，知根知底。
“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真要輪到了，咱們跑都跑不成，所以趁着還沒輪上，好吃的吃。好喝的喝，抓緊時候。”
兩個人碰了碰杯，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隔壁桌看着的我舒展了眉頭，忍不住嘴角揚起。不成想清茶被他們喝出了老酒的感覺。
我嘴角動了動自個兒又續了點茶水，剛纔聽他們談話中流露出來的沉重氣氛被沖淡了不少。
倆人中的一個還跟另一人開玩笑道：“樓下排隊的你看到了？”
他嘗試着問了同桌的夥伴，那人立刻回答：“可不是，真不曉得他家茶樓的點心到底好在什麼地方？“
”怎麼每日裡都那麼多人樂意排長隊候着？”
我搖搖頭，默然聽着兩個人的對話。
“你是吃慣了。沒感覺出來，”其中一人語氣認真地道，“要是換成別的地方來的人，嚐到滋味沒有說他家點心做得不好的。”
嗯，的確是實話！
至少我夜半在客棧裡嚐到，還不是他們家現成做出來的點心，都覺得很驚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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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感覺——比肅州城那家老字號的店鋪出的點心味道更好。
“你別說啊，眼下人在鎮上你不在意，等走出去的時候，沒準會想起。”說話的人語氣一轉道，“到時候你可買不到了。”
“那好，臨走的時候一定得多買些他們家的點心，帶着一同走。”
聽上去是很乾脆的語氣。
“你怎麼跟我說起這個，你是怕在軍中吃不到？”
接話的人帶了些疑惑問道。
“本來就吃不到，要是進到北地，天寒地凍的，沒準吃了上頓愁下頓，還想着有點心吃，你在做夢呢！”
我一秒可以預見王師在北地的生活。哪怕他們不說，我都能猜到大概。
一線的先鋒營，那是最艱苦的地方，承擔了探路的職責。也是最危險的工作。
雖然軍中有配給，但是他們說的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在哪裡的情況同樣存在，深入一線，什麼情況都可能發生。
我在國都城的時候，不是聽說過上回地震，不少人都死在了北地麼？
想想那些人。當初他們中的大部分也是帶着理想跟抱負去的，結果又有誰能預料呢？
“這會兒趕緊吃，吃完咱們去集市上走走。”
我收回思緒，立刻聽見其中一人催促另一個道。
“去集市幹什麼？”桌子一側的人放下了茶盞問。
“還能幹什麼，買東西唄。”
“哎，我說，這幾天皮毛價錢往下跌，我娘想做件襖子。”
“我去瞧瞧有沒有合適的孝敬她。”
兩個人說完，很快吃了盤子裡的點心，叫來小夥計結賬走了。
沒隔多久，立刻有新的客人過來佔據了那張桌子。
茶樓的生意真好，是我想象不到的好。
我算算時辰，終究覺得早了一點。
眼下去市集，擺攤的山民估計扔在討價還價中，沒到我期待的收攤的時候。
我估摸着至少要等接近中午，纔有一部分住得遠的山民預備收攤啓程。
既然是這樣，我不如繼續等在這裡，能佔據個位子算比較幸運了。
沒看樓底下那麼多排隊的人，爲了他家點心還吹着寒風呢！
我自顧自低頭喝茶，想着若是坐久了得繼續點些東西吃，免得佔據了茶樓的位置，小夥計走過給個白眼。
我作女裝也就罷了，眼下可是扮成男人的，不能太小家子氣了！
......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我瞧見臨窗的座位接連走掉了好幾桌，正在猶豫地思考着，要不要跟小夥計提一聲，我挪個座位換到窗口去。
我一時間沒想好，在糾結，忽然身後不遠處的樓梯口聽到了說話的聲音。
我回眸看去，一下子上來好幾個人。
其中有男有女，打扮一眼瞧着似乎也是鎮上的居民。
這樣的客人，每天茶樓內進出的很多，我收回視線也沒有太在意。
那幾個人繞過我桌旁的過道，坐到了離我隔開大約三張桌子的地方。
一行共六個人，分坐了兩張桌子。
沒隔多久，讓我驚異的一幕發生了！
其中一張桌子旁坐着的一個婦人，大約四十多歲的年紀，作婦人打扮，頭上挽着髮髻。
她說話的時候視線在茶樓內掠過，到了我這裡，忽然睜大了眼睛定定看着不動了。
我心中狐疑，難不成剛纔在市集上幾次讓我疑惑的那位貌似隱藏在暗處的跟蹤者，是這個女人？
不會吧！
先前在市集上給我的感覺分明有些不同，我沒看到真人，但是直覺通常都很靈驗。
我認識她麼？更加不可能！
要知道我是第一回來南華鎮啊。
他們幾個人湊在桌邊要了點心跟茶水，說話正起勁，唯獨那個讓我覺得奇怪的婦人一次次將視線移動到我這裡。
我飛快擡眼跟她對了一次眼神，驚訝的發覺她差點掉了手上的點心。
再遲鈍的人都看出有些不對勁了！
碰上這樣詭異的狀況，我按捺下心中的猜疑想着要不要馬上結賬離開茶樓，她忽然間站了起來。
跟身邊的另外幾個人打了一聲招呼，那個婦人徑直朝我坐着的這張桌子走過來。
她一步步走到我跟前，驚訝地看着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突然間湊近，她壓低了聲音對着我問：”小林，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被她的話嚇了一跳，瞬間如遭雷擊，擡起頭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
我緊盯住她的臉道：“你說什麼？“
難道是我的聽力出問題了？
隨即我立刻在記憶中搜索起來，我十分，不，一百分的確定，我絕對絕對不認識她！
這叫什麼事兒呢？是她認錯了人？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然而還是有些緊張。
”小林，你怎麼會在這裡？“
婦人就差伸手搭上我的肩膀了。
”這位大嬸，不好意思，我不認識您啊!”
我掃了一眼四周，不想引起別人注意，悄悄的道：“您是不是認錯人了？”
話雖然這麼說，我心裡的緊張只多不少，她爲什麼會叫我“小菱”呢，到底怎麼回事？
“怨不得你都不認識我了，我不是好幾年都沒來過南華鎮了麼？”
婦人臉上露出某種或者也許可以稱爲“慈愛”的表情：“小林，你小時候我在你們家那條巷子住過一陣子的啊！後來搬走了。“
她像是擔心我懷疑她，睜大了眼睛對上我的視線忙不迭的補充了幾句道：”我知道你爹是南華鎮上的武大夫。”
“你還有個妹妹叫武玉，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