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微亮，小鎮的清晨。
我揹着包袱走在大街上，穿着一身旁人不會注目的暗色衣裳。
頭上的帷帽還是戴着的，不過帷帽底下的那張臉，比起在客棧的時候又多了點變化。
不知道一會兒到了鎮東南跟商隊的人碰面，對方會是怎樣的反應。
街上行人不多，從客棧一路往鎮東南走的時候，我在沿途都沒碰上幾個人。
走着走着，不知不覺中，我將速度放慢看向周遭的店鋪。
小鎮因爲北地戰事的緣故，街上陸續有關停的鋪子。
放眼望去，能辨認出以售賣當地特產的鋪子爲多。
要說戰事影響最大的，當然是本地的生意。
南華鎮上這樣的店鋪關停成爲一波風潮，還在繼續中。
等王師到了北地，戰事重啓，小鎮上的鋪子恐怕還會關停一大半。
憑小鎮上的居民，養不活那麼多的店鋪，從來能讓他們維持生計的都是南來北往的客人。
那些要從北地運往南方的貨物，經過小鎮，經停中轉，整條線上影響倒也不算太大。
若是戰事一起，連他們都得另當別論。
我皺了皺眉，視線偶然停留在其中一家經過的店鋪前。
門檻上厚厚的灰，窗櫺油漆斑駁。
連店門口掛着的招牌看着都積了一層灰了，看上去應該關停不少日子，想必要找到在眼下情勢面前願意接手鋪子繼續經營的人很難！
我仔細想一想，除了鎮北市集的熱鬧場景，似乎鎮東南一帶明顯要蕭條得多。
待我走到那一片地界的時候，倒是看到好幾家早點鋪已經準時開張了。
街頭風中飄來的香味，迎接早上光臨的第一撥客人。
這些店鋪靠近鎮東南，主要客源是往來商旅，商隊的人不少，鋪子暫時還能維持下去。
腳步頓了頓，我站在街上擡眼望去。詫異地瞧見那幾家沿街鋪子裡的客人委實不多。
並且，我從光臨店鋪的客人的議論聲裡能聽得出他們的口音。
一經辨認就能覺察出是南華鎮本地的居民多，再看細節，穿戴跟氣質都是本地居民。
商隊的人呢？我左顧右盼。心中不由得奇怪。
難道是這幾天，肅州到了南華鎮的山道因爲氣候的關係，路況又出了問題？
我在客棧裡的時候，聽到大堂內有肅州來的客人，倒是沒有聽說路上的情況。
回想我跟着鏢局的人來的時候。彼時在山溪上搭建臨時橋樑的事情還歷歷在目。
瞧見鋪子裡商隊的人都不見，下意識地，我就聯想到了那天的場景。
可是，我在南華鎮停留，印象中這幾日並沒有下過大雨！
莫非是臨時搭建的枯木橋樑因爲往來的人多，再一次承受不住了？
心中閃過幾個念頭，思緒有些混亂，走近小吃店的時候，我忍不住問了一聲門口正準備熱湯麪的店主。
沒想到他的表情跟我差不多，一聽我的疑問。立即回答道：“今兒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啊，客人。”
小吃店的店主臉色看着也不太好，他低聲對着我道：“明明昨夜裡還有幾個商隊停在鎮東南一帶的。”
“我瞧着他們也不像着急趕路的樣子。”
停留在南華鎮東南的商隊，多數都是來鎮上補給的，備好途中吃的乾糧，還得計算下一站停留地的路程。
除此以外，更要預備好途中萬一碰上天氣變化需要的東西。
除開那些不在鎮上停留，直接從鎮外山道經過的商隊，昨夜裡能留下的，必定沒那麼着急的。
店主說的情況。同樣是我的認知。
“可是今早就很奇怪。”
話說到這裡，店主停頓了一下，朝鎮東南外的山道上望了一眼，隨即收回視線盯着我道：“停在鎮東南那幾批人。都是急急忙忙來我這裡吃了早點就走了。”
“不懂那些人是怎麼回事呢？”店主低聲道，“當時我還問過。”
“他們怎麼說？”我心中忽然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沒說什麼啊，就是吃完便走了，咱們都不曉得那些人是爲什麼！”
我驚訝地望着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問了，但是他提到今早才走的。這句我聽得很清楚。
不過，我從客棧出來的時辰就是很早的，到現在也僅僅過去不到半個時辰。
商隊的人比我還早？
難得其中一支隊伍是這樣不奇怪，興許是下一站的客人有要求，趕時間。
問題是那麼多支隊伍，都離開了，趕早？
趕得哪門子早啊？!
聽店主說，先後來的商隊的人不少於五六隊。
店主天不亮就忙得不可開交，這會兒到了正經吃早飯的時辰，店裡的客人只有少數幾個小鎮的居民。
最忙碌的時辰過去了，跟平日裡完全不一樣。
我想不明白，愣在那裡，倒是小吃店店主熱情地招呼道：”天兒太冷，您要不要來碗熱湯麪？“
這會兒他們店的生意不好，能多一個客人坐在門口撐撐場面看着也是好的。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思量過後，選擇坐在了小店門外臨時添置的小方桌邊。
桌子雖小，擦得卻很乾淨，雖然配置的凳子角上都有些損壞了，看得出以往的生意是很不錯的。
我坐在桌邊，等着吃食的同時，視線也在打量着周圍的幾家店鋪。
街對面同樣有兩家小店。
一家的門口安置着爐子跟蒸籠，大約是家包子鋪。
旁邊有口大鍋，裡頭熬煮的熱湯，我遠遠就能聞到香味。
還有另一家店，則是買點心的店鋪，一排架子沿街放着，上頭就整齊排列着點心。
兩家店生意都不好，興許是天亮前那次客流潮他們也都趕上了。
這會兒我望過去，點心鋪子根本是一個客人都沒有。
隔壁的包子鋪，至少沿街的桌上坐了加起來兩個客人。
算上街道另一邊吃早飯的我。外加其餘的幾家店，接近鎮東南山道旁的地界，這會兒客人的數量統共不到十個。
真是想不通？外頭那些停在山道上的商隊呢？
天亮時候從肅州趕來，或者是從北地過來的客人總會陸續到達的吧！
......我看得有些出神。店主動作利索，不多時熱氣騰騰的湯麪很快端了上來。
這一路從客棧走到鎮東南，路程不遠但是氣溫很低，我感覺手腳都凍得有些麻木了。
今兒天氣還算不錯，可是起風了。預示着接下來可能會有雨。
我低頭喝了一口熱湯，總算緩過勁兒來。
身體一暖，思維活躍不少。
我轉頭看着小吃店的店主問：”接連幾撥人都那樣，您在這裡開店很久了吧？以前有過類似的情形麼？“
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我觀察他的神情。
小吃店的店主迴應我道：”上回北地戰事開始，咱們這裡的商隊都是從北往南去的，倒也沒瞧見今早的場景。“
店主因爲店裡生意冷清，何況這會兒客人極少，他得閒能跟我聊上幾句。
從他的語氣裡可以得出判斷，他同我一樣不解。
表示今早的情況的確是出人意料的。有些蹊蹺！
接下來我沒有多問，默默吃完了面，從懷裡掏出錢付了。
我站起身，重新將我的大包袱背在了身上。
剛纔在店裡停留的時候，我將包袱取下來，頓時覺着背上的負重一下子減輕了。
那種不太妙的感覺還在延續，我心中嘀咕了一聲：該不會去山道上看看，那些商隊跑得一個影子都不見了？“
我有些鬱悶，要是碰上最糟糕的情況，就像我想象中的一樣。那我要怎麼辦，是繼續往前走，還是在小鎮上接着等呢？”
難題再一次擺在我眼前了。
山風吹動我的衣襬，心中閃過念頭的同時。背上的包袱更加重了幾分。
沒有商隊的順風車搭乘，光是靠着我的兩條腿往北地走。
只怕從小鎮走出不到一里路，我就會再一次精簡我的包袱。
那麼多東西，比我來的時候還多，都是因爲昨兒跟商隊的人問清楚了價格，確定能搭乘才欣然帶上的。
小夥計打聽的消息。談成的價格照理說都很靠譜，整個過程又極其順利，但是眼下再一次印證了行路途中，再好的計劃都可能會有變化。
那句老話，計劃趕不上變化，始終很有道理。
我能怎麼辦？
要是在鎮東南的山道上找不到一輛能搭乘的車子，似乎最好的辦法仍舊是在鎮上繼續耗一天。
但是這樣一來的話......等於原定的計劃還得做出調整。
最大的難題，是我不確定王師此刻的動向。
到目前爲止，他們依舊在南華鎮距離不遠的山中停駐。
大約還得等上一兩天，這只是我自己的估計，然後再經過南華去北地。
一旦王師行動，行程速度比我不知道會快出多少。
我能做的最好選擇就是在他們行動前，儘可能往北地多趕一些路。
到時候，碰上王師的概率要高一些。
否則，在到北地的途中就被拉下了，一旦到了北地，我要怎麼在戰場上追蹤他們的蹤跡呢？
尤其是某人，從來呆的位置都是在隊伍的最中心或者是最隱秘的處所。
他不會輕易露面的，誰都知曉這一點。
我穿過街道，朝着對面的點心店走過去。
走到門口，因爲是他們僅有的客人，店主立刻上前招呼我。
我清楚自己身上餘下的錢，買了兩塊可以帶走的點心，順帶問了問店主早上那批商隊的人的事情。
店主也是爽朗的性子，沒有任何隱瞞，將整個過程大致說了說。
他還給我看賣空的架子，那些早起的商隊的人買走了大部分。
......街頭風拂面，不知道何處傳來的一聲叫賣響在耳邊。
我往前走着，心中還在思量眼前景。
想不明白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有時候會讓我隱約生出是不是西蘭之行來錯了的感覺。
我在西蘭邊陲的時候沒想過，在去到國都城進宮的時候也很少想，但是這次到了南華鎮，我想了好幾回。
難道是因爲距離慢慢近了，好像也不是的，我在西蘭皇宮的時候，纔是彼此間距離最近的時刻。
消極的念頭不過徘徊在心中一瞬間，馬上就會被我拋開的。
我知道，西蘭行絕對沒來錯，至少，其他的都不談，我身上帶着的那些藥便是來西蘭最值得的理由。
緩緩出了小鎮，我走到鎮東南外的山道上。
我舉目望向山道，昨日跟着小夥計來的時候，很熟悉的場景不見了。
那些停在街上的馬車，還有周遭熱鬧來往的人我都沒有瞧見，也沒看到遠處慢慢跑近的車子，山道上很冷清。
一片寂靜中，唯獨有一輛馬車正停在路邊，一下子吸引住了我的視線，看起來分外奪目。
車子是平常的車子，但是因爲整條山道他獨一份，怎麼看怎麼突兀！
我心中一驚，到此刻才突然眼前場景的確跟我昨兒來的時候截然不同。
我是由小夥計帶着來的，絕對沒有走錯方向，就是在這裡。
我清清楚楚的記得昨兒小夥計還出動去跟商隊的頭兒談了價錢的。
晨曦中，前方那輛停在道上的馬車穩如磐石，定睛細看，我發現馬車上根本沒有人在。
是輛空車子？我心念一動。
風捲起道上的塵土，在低空中盤旋，我帶着些茫然地站在道邊，腦中有瞬間的空白，再次抓不住關鍵點的空白。
站了好一會兒，我往馬車的方向走去，打算看看車上到底有沒有人。
如果有人的話，那個人應該這會兒是在馬車車廂內休息的。
......慢慢走近馬車，我神情專注，果然聽見馬車傳來的輕微聲響。
哪怕眼下山道上有風吹過，我還是聽到了動靜。
車主果然在車廂內休息，等我見了他之後，是不是可以問詢一下他的路線。
若是從南華鎮去往北地，剛好同一路的情況下，我大約是能跟他協商一下價錢的。
當然，我還得看看對方是什麼樣的人，談吐間是會發覺的。
”請問，車上有人麼？“我走到馬車前問。
下一秒，車廂簾子被人從裡撩起了。
我迎面對上車裡人的目光，頓時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