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狄一隻覺驚愕:“諸王和他早就勢同水火,再說了,以諸王在教內的地位,同他勾結能有什麼好處?難道狄九還會讓他們當教主不成?”
“可是如果諸王中沒有人同他暗通消息,他不可能知道這麼多。”傅漢卿輕聲道:“我的身體狀況,我的起居習性,只要有心,其他的影衛都能探查得到,但當年我醒來之後,同諸王密談,是沒有一個閒人的。只有在場的人才明白我是想拖延他們的決戰日期,希望保全雙方。這種話是絕不可能對外人泄露半個字的。他們當時向教內弟子們公佈的,是另一番話。”
狄一瞭然明悟。狄九能一口咬定當年傅漢卿醒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阻止衆人對他的報復,唯一的可能就是當日在場的人中,有人將對話內容告訴了他。
“如果諸王之中有內奸,那這次行動只怕……”傅漢卿額上竟隱隱冒汗,忽得大步向外走去。
狄一微微皺眉,但還是跟在他身旁並肩而行:“你想救誰?”
“所有人。碧落、瑤光……還有狄九。”傅漢卿斷然道:“縱然諸王之間真有內奸,狄九要徹底擊敗他們,也一定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我不想再讓誰受傷害。”
狄一沉默了一會,才道:“可是你說過,你並沒有立場可阻止這一切,所以才讓我去勸說提醒狄九。因爲這是你唯一能做的。”
“我以前似乎是錯了?”傅漢卿的眼神略有迷茫:“我以前一直在想,我沒有立場阻止。瑤光他們要懲罰叛逆,有他們的道理,狄九對修羅教的仇恨,也有他的因由,我不能讓狄九不恨修羅教,也不能讓瑤光他們忘記狄九的背叛。他們都有道理,都是正確,可是,無條件地依從那些冷冰冰原則道理,我是不是也太冷漠,太無情?”
那一番自言自語,問得不知道是狄一還是他自己。然而,狄一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神色中的迷惘已經漸漸褪去,重現出那種安定明淨。他凝視狄一,微微一笑:“我想通了。我不需要原因,不需要道理!我不想他們任何人受傷,就是原因,我是他們的朋友,就是我的立場道理。他們對我很好,是我的朋友,所以,我要去做朋友該做的事。”
原來,想要保護一些人,幫助一些人,可以是這樣簡單的事。狄一拒絕狄九,放棄對修羅教的仇恨,又是爲着什麼道理原則立場。一切一切,僅僅是因爲,他是他的朋友。他可以,他自然……也可以。
狄一卻只神情凝重望着他:“‘他們’待你很好,是你的‘朋友’?”
“是,就算是狄九,也曾在很長的時光裡,待我很好很好過。瑤光他們對我的心意不象你這絕然無私,可也是真心對我。”
傅漢卿微笑,自當年中劍之後,第一次眸中亮起燦然光芒:“他們是我的朋友,是我想要關心的人。所以我沒辦法坐視他們任何人去遭受不幸,所以我總該做些什麼。”
狄一定定看着他,終於朗聲一笑,淡淡然道:“好,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幫你,刀山火海,我總陪你闖闖就是。”
無論是對狄九,還是對諸王,他都有許多憤恨,雙方兩敗俱傷的話,他本應該是拍手稱快。然而,他第一次在阿漢眼裡,看到那樣靈動,那樣充滿感情的光華。他終於看到阿漢在受傷之後,恢復了活力。於是,他這樣淡淡說來,彷彿許諾與傅漢卿同去赴一次盛宴。
傅漢卿也只是一笑:“你當然與我同去。”
不再象當年初遇時,那樣平和而冷漠地說,你做什麼選擇都是你的事,我都不介意。也不再似後來相見,稍有危險之事,便顧慮着不肯提出要求。這一次,面對這樣以性命相許的承諾,他的態度,是如此地理所當然。
狄一甚至愣了一下,然後怔怔望着傅漢卿,看他那樣明亮的眼,看他那樣明淨的笑,然後,輕輕道:“阿漢……”
那半句話因着心頭真切的感情,說來竟是出奇地柔和,說到一半,忽得不想說下去了,反而仰首向天,縱聲大笑。
那樣浩然清勁的笑聲,直破雲霄而去,驚得遠處幾隻飛鳥,振翅急飛,於藍天白雲之間,久久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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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回事?修羅殿是最高禁地,就算是教主也不該縱容他在這附近如此無狀。”如飛趕來的莫離臉色鐵青,顯見怒氣不小。
他關着書房門安心處理教務,沒成想好不容易手頭的東西都批完了,打開門想喘口氣,就聽說狄一又跑來看望教主了。
最近諸王瞞着傅漢卿搞大動作,莫離正自心虛,一聽這消息,當即大怒,一腳把傳信的弟子踹倒:“怎麼不早來報?”
可憐的下屬,即不敢說,“是您老人家交待,辦公事時不得打擾”,更不敢辯,“是您老人家和其他諸王下令,要尊重教主令牌的權威,不必事事傳報的。”唯一能做的只是跪在地上猛磕頭,口裡一個勁喊“屬下該死。”
莫離也沒空再同他們發脾氣,急急問了傅漢卿的所在,就飛速趕去。
因爲跑得太快,年紀也實在大了,他趕到修羅殿附近時,已經是氣喘吁吁,很是狼狽。再聽到平素寂然無聲的修羅殿那裡,傳來這麼響亮的笑聲,自是更加鬱悶惱怒,終於忍不住怒聲喝止。
傅漢卿一見他出現,便衝過來,一把扯了他問:“瑤光他們要在哪裡對狄九動手,什麼時候?”
這樣直截了當,單刀直入,饒是莫離年老成精,一時之間,也受驚不小,竟然來不及想出什麼巧辯之詞來應付,只是立時怒目瞪向狄一。
“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猜到的。龍王,你一定要告訴我,事情另有變化,讓他們貿然出擊,敗亡的可能極大,要想辦法阻止這一戰。”傅漢卿話語匆匆。
莫離皺眉道:“教主,你何出此言?”
傅漢卿爲難了,要說明內奸問題,就必須複述狄一與狄九的會面過程,但當初狄一曾對狄九許諾,當夜所談的話,絕不會泄露給諸王,他又怎麼可以讓狄一失信。更何況,那內奸之事,不過是他自己的推測,沒有半點真憑實據,這樣的緊要關頭,他就是說了,也很難讓莫離相信。
遲疑片刻,傅漢卿無奈道:“我一時說不明白,但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從不騙人的。你就快告訴我吧。”
早在瑤光他們離開之前,莫離就與大家商量好,編出了七八套謊話,一旦傅漢卿生出懷疑,追問諸王下落,隨時都能根據情況,找到最好的言辭應付。
然而現在,傅漢卿追問得這樣急切,這樣焦慮,神情語氣裡充滿了關心,讓他可以真切感受到他身上的活力。
他活過來了,這樣鮮活地存在着,這樣努力地想要去做一些事。那種活生生的感覺,與這兩年多以來,看似快樂平和的遊魂是完全不同的。
自他受傷以來,大家用了那麼多心思都做不到的事,忽然就出現在眼前了。那一瞬,即使是莫離,也莫名地生起一種歡喜與感動,又怎忍心再虛詞騙他,於是實話也就不知不覺脫口而出了:
“七月十六,落鳳嶺,追月峰。”
傅漢卿有些傻愣愣地眨眼,重複道:“落鳳嶺,追月峰?”
他一向懶散,又長年待在總壇極少出門,就算出門,行程一向由別人安排,乍聽地名,根本不知道東南西北。心中腹誹,這地名之前,你倒是先把國名告訴我啊?
好在狄一這個萬能幫手在他身邊呢:“落鳳嶺,追月峰,世間只有一處……”他擡頭望望天色,忽道:“七月十六,現在從總壇出發,就算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只怕時間也很緊……”
傅漢卿跳起來喊:“我立刻讓他們備最好的馬,我們現在就準備……”
不等他說完,莫離已是變了顏色,一把抓住他,沉聲喝道:“胡說什麼,你這樣的身子,怎能去那決戰之地。到底有什麼變故,你給我說個清楚明白,我趕去處理就是!”
傅漢卿搖頭,語氣平靜:“對不起,因爲關係狄一的承諾,事情我不能說明。但是,我一定要去,而你一定不能去。不要忘記,每次變故都由你坐鎮總壇的原因,以及你所承擔的最高責任。”
莫離微微一震,神色變得極爲奇異,慢慢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