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記憶塵封

因是國難期間,倉促於兩軍交界處尋一城池緊急成親,自是諸事從簡。蕭曉月家中的丫環侍兒都不在身旁,只臨時在城中尋了幾個丫環婆子以應急。因爲不是身旁親近之人,蕭曉月脾氣發作起來,一個個都遠遠躲了出去,只剩阿虎拼力替她支應遮掩。

緊緊關閉了門和窗。隔絕了一切光明的房間裡,蕭曉月靜靜坐在牀邊。無淚,無喜,也無悲。

她出身名門,她受盡嬌寵。她從小許配的夫郎俊美英武,和她門當戶對,情投意合。如果沒有這一番傾國之禍,她的人生會幸福美滿得不起半點風波。

她已經很努力去忘記,很努力不去回想了,爲什麼,那個人卻偏偏要再三提醒她?她哭過,痛過,傷過,關了門把一切拒之門外過。然而,她知道,未來的命運,擋不住,她也未必會有心去擋。

她會成親,她會嫁給她愛也愛她的男人,然後被他一生呵護愛惜。她會是蕭卓兩家都寵愛保護的女子,她會爲他生子,爲他理家,伴着他一起老去。她會陪他舞劍,陪他賞花,陪他看月落日出。

然而,她也知道,一生一世,她終究無法忘記,他曾經對她袖手不救,逼得她數度幾乎走上死路。

忘不得,忘不掉啊!忘不掉那一場逃亡,也忘不掉那些情懷過往!

他說得真是輕鬆,既然不能忘,爲何還要嫁?

她愛着他啊,怎麼割捨!最珍愛的寶物有了瑕疵,就能狠心扔掉嗎?如果扔了,她便一無所有。

莫說她捨不得,就算她捨得,又如何?天下人看着,兩軍將士在看着,蕭卓兩家所有人在看着,說得好聽些,爲着家國天下,爲着人間大義,就算無情無愛也要嫁。說得難聽些,眼前的局勢,縱然真的無情無愛厭憎無比,兩家的兄長也一定會迫了他們成親。

縱然耿耿,還是隻得將身嫁予。

到頭來,到頭來……

心思迷亂之間,房門被猛然推開,倏然而入的強大光線刺得她睜不得眼。

只聽得腳步聲響,有人已站在面前,聲音裡擁有着不可違抗的力量:“擡起頭,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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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變故後,趙忘塵一直注意着方輕塵這邊院子的動靜,阿虎來找方輕塵,他也不放心,跟着他們兩人過了來。待方輕塵獨自一人進了蕭曉月的房間,二人雖知這不合禮數,卻被方輕塵那極嚴厲的警告給嚇得不敢靠近,只得在院中來回徘徊。

很久,很久。

房門打開,方輕塵施施然走了出來。

阿虎快步趨近:“怎麼樣?”

“她累了,在睡覺。等她一覺醒來,昨晚發生的一切都不會記得。就是上次逃亡之事,她也只會是隱約有點印象,而且會很自然地不去努力回憶。將來其他人應該不會蠢到在她面前去提那段舊事,所以……”方輕塵冷冷看看兩眼發直,完全沒有理解的阿虎:“她醒了之後,就是個高高興興的新娘子,如無意外,以後也能快快活活過一輩子。”

阿虎還在發愣,趙忘塵卻是先明白過來了:“迷魂術?你對她用迷魂術!你……”他怒指方輕塵:“你怎麼能用邪術!”

“我不讓她自欺欺人,你說我殘忍。我幫她把自己徹底騙了,你又指責我用邪術?”方輕塵古怪地望着他:“天下沒有任何邪術可以強行改變人心。迷魂也罷,攝魂也罷,說穿了,都是順從人心的慾望。如果不是她自己想要忘記,我施術根本無法成功。”

淡淡說完最後一句話,他轉身便走。

趙忘塵還待追上去分說,卻讓阿虎一把拉住,衝他搖了搖頭。待得方輕塵的影子看不見了,阿虎才輕輕鬆開手:“其實,這樣沒有什麼不好。自從蕭將軍說要讓他們完婚後,小姐就一直矛盾不安,她是想忘,卻忘不了,所以才總是受折磨。現在她既然忘記了,便少了許多無謂的煩惱。”

“就算這樣是最好,可他憑什麼?他那樣傷人,再一手抹掉記憶,就可以心安理得,當那些傷害沒有發生過嗎?!”趙忘塵怒道。

“也許……我想……可能……”阿虎有些吶吶:“他可能真的沒惡意。他只是想給小姐一次選擇的機會,他只是想告訴小姐,其實,她也可以不用委屈自己……”

“你說什麼呢?”趙忘塵氣道:“他會這麼好心?再說了,這場婚事關係蕭卓兩軍的聯合,關係整個天下的運程,真給攪黃了,他纔是最頭疼的那個,他怎麼會……”

“我總覺得,這就是他想要說的。不管家國天下,不管什麼大義名份,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選擇。我……我真的覺得,如果昨晚小姐……也許他真的會拼了天大的難題和後患,爲小姐去抵擋所有的壓力……”阿虎眼望院門,聲音越說越小。

趙忘塵目瞪口呆望着他:“他把蕭小姐傷成這樣,你卻把他想得這麼好?”

“因爲我自己就是這麼想的。如果小姐有一絲不情願,我不管什麼天下,不管什麼家國,總要幫她力抗到底。可是,她沒有。雖然她不甘心,她放不下,可是,她到底沒有不情願。”阿虎微微搖頭,臉上帶着少年所不該有的憂傷:“方侯不是壞人。只不過他是蓋世英雄,天塌下來,也自擔待得起,他不懂我們這些普通人。人活着,哪裡能十全十美。我們這些人,是沒有辦法堅持不要委屈自己的。否則最後苦的,不只是別人,也會是自己……”

趙忘塵默然。在人間經歷過無數苦難的他,明白阿虎這番話語中的無奈。是啊,誰敢去要求完美,誰敢偏激到不要一絲委屈,只要有了一點缺陷,就完全棄而不顧?這種人……只有從來沒有吃過苦頭,從來不知道人生艱難,從來不明白這個世界有多可怕的人,纔會在那裡站着說話不腰疼!

他那種所謂的英雄,渾身發光,萬人景仰,想要什麼都垂手可得,哪裡會明白……

“你說我爲什麼總把他往好處想,那你呢?你不是他的徒弟嗎?爲什麼我從來沒見你叫過一聲師父?爲什麼他做的事,你好像總是要往壞處想?”阿虎忽然好奇。

趙忘塵愣在當場,仔細想了好一陣子,卻不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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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曉月和卓子云的婚事,終於盛大舉行了。

奢侈是不奢侈的,國難其間,一切從簡。但城裡城外,有數萬軍士同賀,喜堂之內,有南方近一半的諸侯來賀,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婚事,是由楚國最偉大的英雄,方輕塵,親自主婚。

所以,喜堂上,多少名將豪傑共聚,就算是沒有珠寶綾羅,整個屋內也讓人覺得是金光燦燦瑞氣千條。

方輕塵神采飛揚,短短几句話,把這一場情愛說得百轉千回,感人至深。他極坦然,極誠摯,對於這段姻緣致以最深的祝福。

在一片喜樂歡騰中,趙忘塵靜靜地站在喜堂最遠最偏的小小角落,冷眼看着一切。

誰會知道,就在幾天前的夜晚,這個所有人眼中的完人,曾對這段姻緣說過怎樣殘忍的話。

一身紅衣的新郎笑得合不上嘴,輕輕牽着自己深遮蓋頭的妻子,三拜禮成,往洞房而去。那個往日嬌蠻的大小姐,今日一舉一動,文靜溫柔聽話地簡直都不象她。

大家都在歡呼,都在微笑,誰會知道,今夜的新娘,在幾天前,曾經孤立於寒風冷月中,哭得令人心碎。

滿堂諸侯,說笑盡歡,紛紛向蕭遠楓和卓凌雲道喜。然而,誰都清楚,他們趕到這裡,不是爲了給一對小兒女衷心祝福,而是爲大局所迫,不得不趕緊表明姿態,站好位置。

蕭遠楓和卓凌雲握手言歡,二人的部下,也都湊在一起斗酒猜拳,貌似十分親熱。可誰不知道,暗地裡,這兩幫子人,正在爲新的勢力集團裡彼此的位置而悄然爭鬥。

真是好生熱鬧,好生有趣。從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今夜,這大紅喜堂,連天宴席,比起外頭搭的十幾個戲臺上頭唱的戲,還要紛繁,還要精彩。

趙忘塵的目光冷冷凝定在那所有人矚目的男子身上。他高興地同每一個人交談,溫和地對每一個人微笑,對所有人敬來的酒都來者不拒,一口乾盡。

大家都敬他豪氣,喜他溫厚,愛他品德,羨他才華……難道就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少年悄然切齒,耳旁傳來一個帶點關切的聲音:“你怎麼臉色這樣不好?人太多了,氣悶嗎?要出去透透氣歇會兒嗎?”

趙忘塵回首,看到阿虎關切的眼神。

他沒有想到,在如此連天熱鬧之中,這個少年還會注意到他的獨處一隅,在眼看着心上人嫁做他人婦之時,這個少年,還會關懷一個普通朋友的身體。

趙忘塵愣了一會才答:“我沒事,倒是你……”

話說到這,又遲疑着不好說下去了。畢竟那些隱密,雖然看得出來,卻終究不該說穿。

阿虎微微一笑:“我也沒事。小姐很好,我就也很好了。我只是希望那人能永遠待小姐好。”

“你放心,這是一定的。”趙忘塵答得甚是自信。誰也不能保證卓子云永遠不會變心,今日的情愛,他日會否消散而去,但是他一定會對蕭曉月很好很好很好。因爲,蕭曉月是蕭遠楓的妹妹,他們的婚事,是這場聯軍的最大象徵,今後也是會被世人一直傳唱的佳話。所以,卓子云這一生,無論如何,不能不善待蕭曉月。

人心易變,真情易散,然而,利害得失卻永遠是穩固明白,可切可削,可稱可量,可靠。

在他單獨同方輕塵待在一處時,他曾經聽方輕塵做出過這樣的論斷。逃難的歲月中,他已看盡了人性所有的黑暗,因此,對於這樣的論斷,他接受得很是自然。

相比之下,心性閱歷都單純許多的阿虎,自然想不到這一層,只聽見小姐會被善待,也覺釋然:“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他的目光在人羣中略略一掃,忽道:“方侯酒量特別好嗎?”

“什麼?”

“你沒察覺,他今晚喝了很多嗎?”阿虎微微皺眉:“喝太多了,傷身呢!”

趙忘塵望向人羣中那個談笑風生的男子。那人今晚的情緒似乎特別的好,一直在不停地喝酒,一喝就是一大碗一口飲盡,臉色都漸漸有些潮紅了。

“放心,大英雄的酒量哪有不特別好的。他能有什麼事?就是有事也輪不到我們操心。”

阿虎輕輕笑笑:“我不知道你們怎麼回事。但是,他是你的師父啊。就算你不叫他,他認真教你文武之道也是事實。師徒之間,就別鬧彆扭了,你去替他攔攔酒,勸他兩句吧。”

趙忘塵沉默不語,當然,也沒有替方輕塵去攔酒的打算。

“其實我真覺得他不象是壞人。他揭穿小姐的心事的時候,我覺得,他好象對小姐的遭遇,比小姐自己更不平。”

趙忘塵皺眉:“我怎麼沒看出來?”

這一次輪到阿虎沉默了。他能看出來,是因爲他太瞭解蕭曉月,所以,他看多了蕭曉月那隱藏在欣喜之後的不快樂。

除了方輕塵之外,他是唯一真正看出來的。

所有人都在對蕭曉月說恭喜,所有人都說這是好姻緣,所有人都贊他們苦盡甘來,是人間佳話,而蕭曉月的反應也象足所有的待嫁女兒,欣喜,嬌羞,不肯同人談論卓子云,那些舊事,一聽人提及便立刻羞極而走。

只有他看出來了。那嬌羞之後,隱藏着的是不安,是忐忑,是迷茫,是無措。還有不甘和不平。看多了蕭曉月的掩飾,他才能看得見,方輕塵冰冷的話語,無情的眼神之後,似乎隱藏着一種激憤和痛心。

也就是因爲這個,他纔會在憤而撲出要打方輕塵後,再選擇向方輕塵求助。他賭,爲了那種隱藏的激烈,他賭!他賭不管方輕塵那個夜晚的言行到底是爲了什麼奇怪的原因,他不會真的傷害小姐。所以他惹出來的傷心,他一定是有把握撫平。

然而,這樣奇妙複雜的事,又叫他怎樣向趙忘塵解釋呢?

不過,趙忘塵也並不需要他的解說。趙忘塵的注意力,始終都凝在方輕塵身上。

看他一碗又一碗不停得喝酒,讓人不得不懷疑碗裡全是水。

他身邊那些叫好喝彩的將軍們已經有人不安地勸說了幾句,卻又被那人以不以爲然的姿態拒絕了。

那人一直在笑,一直在喝,那人的眼神一直是溫和快活充滿喜悅的,可是這冷清立於熱鬧至極處的少年,看到的是那一派溫和熱誠之後的冰冷無情。

他一直看,直到站在方輕塵身旁的凌方掩着嘴踉蹌着跑出廳去。

趙忘塵對阿虎交待一聲,迅速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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