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謙怫然不悅,安無忌臉上微紅。他明白自己因爲記恨當初凌遲之事,再加上一心想勸解容謙,方纔有些口不擇言了。但是胸中多少還是有些憤憤然,心下百思不得其解,爲什麼容謙要對那個小皇帝如此死忠到底?
以他對容謙的瞭解,容相從來不是那種單純盲目,只知忠於某個君王的愚忠之人。就連他自己這種只效忠於國,而不單純效忠於君的思想,也是由於容謙的影響而來。那麼,容謙他自己卻又是因爲什麼,要選擇這樣傾心竭力永無怨言地爲那個小皇帝籌謀?
他越想越是不解,於是也拉不下臉認錯,局面竟是僵在那裡了。
幸好這時候房門被一推而開,恰好解了他的窘境。
青姑端着一碗肝膏枸杞羹進來:“容大哥,我……”一進屋看到安無忌,她的眼睛爲之一亮,話音爲之一頓:“安公子!你來了?”語氣是又驚又喜。
安無忌臉色一白,乾笑數聲:“我來看看容先生。”
青姑笑說:“來了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
安無忌臉上開始冒汗:“聽說你在烹茶,所以我就沒打擾你了。”
“其實我是在替容大哥燉……”
不等青姑把話說完,安無忌忙忙衝容謙一拱手:“容先生,我打擾得太久了,衙門裡還有差事,我這就先告辭了!”
也不等容謙回話,他轉了身,一溜煙撒腿就跑。
青姑把碗放下來:“容大哥,你先喝着……”一轉頭,也跟着跑得沒影了。
容謙坐在原處直髮愣。嗯,不是我不聰明,實在是這世界變化快啊。那個死纏爛打到讓他頭疼的安無忌居然被青姑露個臉就嚇成這樣?嗯,還有他家溫順良善的青姑啊,居然會這麼大勁頭去追男人……
他伸手摸着下巴,好奇地思考。
唉,人果然不能太自我中心,最近是不是因爲整個心思都放在復健上了,所以身邊人的事都沒太注意?唉,關心不夠啊,應該好好反省啊。
難道……莫非……
因爲安無忌最近特愛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一不小心和青姑發展出了點啥不得不說的故事了?
容謙在這裡眼冒綠光地胡思亂想,徑自有點兒沾沾自喜地微笑,卻不知道,那廂裡可憐的安無忌施展輕功想跑,可是青姑腳步飛快,他還沒能出外院的門就被青姑給追上了。而青姑一開口,說的就是容謙:“安公子,容大哥的事,你說全包在你身上,怎麼這麼久了都沒有動靜?”
安無忌汗下如漿:“這事,也不能太急啊,總得慢慢挑選個最好的才成。”
青姑有些不悅了:“都好幾個月了,還沒挑着啊?京城這麼大,名門仕女就沒一個合適的?”
青姑雖然是個純樸的姑娘,可是事關容大哥,她也不是那麼好騙的。
安無忌頭大如鬥,扯着嗓子乾咳。
唉唉唉,一失足成千古恨,誰讓他當時要多事呢!
當日容謙神不守舍,胡亂點頭,讓青姑以爲他同意要娶妻了,高高興興去找媒婆。安無忌在一旁看笑話看得開心,不但不提醒,還很積極地在那裡煽風點火。事後容謙回過神來,嚴令他去阻攔,他不敢不從。可是他雖然及時把正拉着媒婆說東說西的青姑給騙回去了,然而一向聽話的青姑這一回無論容謙怎麼說,就是不肯把這事給擱下。
青姑沒有什麼偉大的理想和期望,她是普通人,她的世界很小,對於那些了不起的大人物的生活,她不能理解。在她看來,成家立業娶妻生子,就是人生最大的大事了。容大哥身子不好,不肯說娶妻的事,一直叫她暗中揪心,而今好不容易容大哥鬆了口了,當然要乘機替他好好找一房媳婦纔是!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就是有自己陪伴,畢竟自己不是知疼知熱睡一張牀上的妻子,畢竟她也沒法讓他有自己的兒子,不能幫他傳宗接代。
再說了,自己一個又醜又殘又沒本事的女人,也不知道明天會怎樣?要不趁着現在還有能力,趕緊着替容大哥操辦了這件大事,將來萬一自己有什麼意外,不能在他身旁了,還有誰肯替他留心,爲他籌謀呢?換了容大哥肯定是不會多想這些事的,容大哥認識的幾個朋友,都是大男人,肯定也沒有這樣細的心思的。她這點兒竊竊心意,雖是不肯對任何人說,卻是無比堅持無比固執,連容謙都勸不動她。
最後,安無忌只好自己捅下的簍子自己收拾,悄悄對她說,以容謙的人才本事,村裡的姑娘哪個配得上他,倒不如等以後在京城裡立了足,打下了事業,再好好爲容謙說一門城中名門淑女的親事,那纔算是完美。
青姑聽得覺得有理。她當然是自覺她的容大哥必是天下的仙女也配得起的,京中名門女子,自是不在話下,那果然還是等以後有機會,配一門更好的親事才妥當,因此也就不再堅持了。
容謙還只當安無忌慢慢勸說了青姑迴轉心思,又哪裡知道,這小子不過是簽了一張長期欠條,把眼前的難關拼命給往後拖延了而已。
自打進京以後,開始青姑還努力專心操辦生意,但隨着立足漸穩,茶樓生意漸漸火起來,她便又開始操心起容謙的婚事,見了安無忌便一直催促此事。
本來呢,她一個小小村姑,也沒啥本事可以逼迫得了安無忌,偏偏安無忌作繭自縛,自從無意中見着青姑與一班假差役大打出手之後,就對這個小小村女一直暗暗眼紅,心裡天天嘀咕不知道容謙都偷偷教了她什麼本事。這大家相熟之後,他便偷偷邀青姑比武。
青姑開始自是一聽比武就嚇得眼發直,然而安無忌那靈活的腦瓜子裡,卻是有千百種法子能讓她上鉤。他只有意無意提起容謙不是尋常人,雖有不少好朋友,但也會有一些厲害的仇家,沒準以後仇家會上門找麻煩,萬一容謙不能保護自己云云……
果不其然,青姑立時便積極起來,很積極地答應了同安無忌比武較技,好乘機學習。
青姑絕不是什麼武學奇才,但是她內力奇高,反應靈敏,再加上勤快肯學,每回被打倒了,必要問自己是怎麼倒的,犯了什麼錯,安無忌又用的是什麼招式成功的,然後自己回頭一遍遍,不嫌單調重複地練習。
後來,容謙忽然發現青姑對武學出奇地感興趣了,便立刻替她量身設計了幾式極簡單的招式。當然,容謙教的招式,都是他融天下武學精華,化繁爲簡之後的妙招。雖然或功或守或閃,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式,簡單明瞭,最適合青姑這種略顯拙笨但心思純淨的女子學習,但只要不斷重複練習,自能化平凡爲神奇。
容謙得意得笑眯眯的。用他的話來說,這就叫學會三板斧,走遍天下都不怕。
他這裡一片心意替青姑籌謀,那邊安無忌日子可就難過了。
他和青姑交手切磋,開始一段日子,還能借着武技經驗,勝個幾回。可自從青姑練成了容謙教的萬能三招,並且內力越來越渾厚,且她自己使用起來,也越來越純熟方便之後,安無忌的日子就是在地獄裡度過的了。
明明人家來來回回就那幾招,明明人家姑娘就只會以不變應萬變,可他好端端一個闖蕩江湖多年的人中英傑啊,就是打不贏!
明明他自信還算是個高手,偏偏被人家一個半路學武的姑娘,三天兩頭用內力震得骨軟筋麻,頭暈腦漲,氣血翻騰,什麼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什麼史上最長最狼狽之懶驢打滾式,什麼凌空倒轉跟頭連翻飛速撞樹式,他都嘗試過無數回了。
當然,憑他的本事,如果真想殺人,他可以有無數辦法暗算得了青姑。可人家這位青姑娘是容相如今除小皇帝外最爲保護的人,哪怕是擦破了點皮,那都是後果嚴重啊!
於是乎,安無忌那一百多種惡毒法子就只能在腦子裡打轉,一件也不敢用出來。可是真刀真槍地拼打,他卻是一路輸輸輸,輸到他所有男人的底氣自信魄力都煙消雲散去也。
好多回他恨不得哭着喊着大叫:“姑奶奶,你神功天下無敵,咱們以後就別比劃了成嗎?”然而,每一回他只要一表示不想再比武,青姑就很鬱悶地問:“安公子,你不肯幫我了嗎?我有什麼做得不對?有你教我,我覺得我現在手腳越來越快,反應越來越靈活,對武功懂得也越來越多,將來一定能幫容大哥多一點的,求求你,多幫我一些時間吧?等我學得和你一樣厲害了,我就可以爲容大哥多出些力了。”
安無忌雖然私底下悔得要吐血,當着青姑的面也恨不得涕淚交流地喊:“你已經比我厲害太多了!”然而,男人的自尊心還是阻止他說出實話,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結果,就是他不得不繼續硬着頭皮給青姑充當練功的沙包,然後私底下除了腹誹容謙偏心太過之外,卻也是怕定了青姑。
青姑爲人極好,最是和善,最講道理,雖說她現在武功已經很出色了,她自己也並沒有那樣的自覺,平時除了和安無忌切磋的時候,基本上從沒有想過要對他動用武力。
但這只是基本,而不是絕對……偶爾,她也是會動怒的。
而她發怒的原因,一定是因爲容謙。她對自己向來不是很在意,卻不能接受別人不重視容謙的事。當初安無忌明明拍胸膛保證將來在京城替容謙找一個天上有地下無,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的名門美女,可是一直沒有動靜,她屢屢追問,安無忌總是推脫。青姑的脾氣就是再好,也經不起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漸漸終於發展到手發癢想打人了!
看着青姑臉上有了怒色,安無忌警惕地後退不迭:“青姑娘,你相信我,我真的在努力找啊,只是暫時沒找到……”
青姑生氣了,青姑生氣的後果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