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旭飛心中百味陳雜。
聯軍一路劫掠而來,現在軍糧不繼,又發現中伏,已是無法沿原路返回。柿子撿軟的捏,打散了那二十萬聯軍,聯軍自己的實力也會嚴重受損,絕對不會回頭和他秦旭飛手下的軍隊硬拼……
那支聯軍,會轉道,會去京城。去那座精銳盡出,正是空虛可欺的京城。
一直以來,他不忍心做的,或是無法決斷的,方輕塵卻是眼也不眨一下,輕飄飄,不着痕跡地把局面經營到了這一步。
如此有利於他,還不讓他受人半點指責。此人……真個是……
秦旭飛也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受,只輕聲問:“你說他身體不適,那些難民也說過他的身體一直不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些,我也只是聽難民說的,並沒有真的親眼看方侯發過病,倒是不太清楚。”
秦旭飛皺了眉,想了想,站起身:“我去看看他。”
“方侯說,他休息時,不許人打擾。”祁士傑忍了忍,還是小心地提醒:“這是方侯特地叮嚀我的,想必這話也是說給殿下聽的。”
秦旭飛聽了這話,反是越發有些擔心了:“我小心一些,不吵着他就是。”
話音還沒落,他已自顧自起身出去。
祁士傑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不識趣到跟上去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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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現在全軍如此疲憊,方輕塵房外居然還有兩個衛兵站崗。看了秦旭飛過來,自是恭敬施禮,卻又小心地說:“殿下,方侯休息前說,他有夜夢殺人的毛病,不得他的召喚,不許任何人進去,否則出了什麼事,可怪不得他。”
秦旭飛啞然失笑。當年他視方輕塵爲生平大敵,費盡心機探查過方輕塵的一切資料,怎麼從來不知道這位居然有夜夢殺人的嗜好。
“無妨,我也不是什麼人想殺就能殺的。”
兩個衛兵相視一眼,苦着臉說:“方侯還說了,任何人要是進去擾他清夢,他都要我們的腦袋。”
秦旭飛越發好笑了:“這就更無妨了,我馬上把你們調去別處當差便是。幾萬人的軍隊,諒他也沒處找你們。”
兩個衛兵沒法再攔,只得眼睜睜地任秦旭飛推門而入,又看他信手關了門。
好在秦旭飛倒也是君子,望望安睡在牀上,象是全然不曾察覺自己進入的方輕塵,只先咳嗽了一聲,提醒下方輕塵他進來了。
照理說,以方輕塵這樣的身手功夫,便是睡得再熟,聽了這樣的動靜,也該即刻醒來,誰知他卻還是沉睡如故,一點動靜也沒有。
秦旭飛略一皺眉,快步走到牀邊,這纔看到方輕塵臉上一片通紅,甚是駭人,心中一驚,擡手就去探方輕塵的額頭。
誰知本來閉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暈了的方輕塵忽然一擡手,竟是奇準無比地扣住秦旭飛的手腕,往外發力一拋。
換了旁人,早就被這一記拋得生生撞破大門了,但秦旭飛豈是這般容易讓人扔出去的,手肘略沉,馬步沉穩,卻是半步也不曾動彈。
方輕塵反應奇怪,一拋不成,即刻又是向內一拉一扣,原本他這樣迷迷糊糊,也是拉不動秦旭飛的,但秦旭飛看他臉色不對,擔心他的身體,雖是沉臂對抗,卻沒敢發力,初時一拋倒還罷了,現下往裡一拉,正好是相反的力道,秦旭飛猝不及防,竟是讓他拉着身子向下一沉,跌向牀上。
方輕塵的左手飛快揚起,對着他胸前又是一掌,真正是又準又狠,秦旭飛立掌及時攔在胸前,擋下這一掌順便猛然抓住方輕塵的左手,還不及喘口氣,心中警兆忽生,右膝擡起,向下狠狠一壓,以毫釐之差,壓住了方輕塵那正往他的鼠蹊處撞去的左腿。
電光火石之間,他連續變招數次,還好應對迅速,要是剛纔稍有失誤,他不是丟了性命,也是終身殘缺,當不成男人了。
此時秦旭飛哪裡再敢放手,手腳全狠狠壓在方輕塵身上,一刻也不敢放鬆,氣急敗壞之時,全不覺二人這等樣子有多麼詭異不雅,又不敢高聲讓外面人聽見,只壓低了嗓子怒喝:“方輕塵!你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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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小樓一干同學的話來說,方輕塵是標準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本來在戰事剛結束的時候,他就已經很不舒服了,只是他不卻不肯像秦旭飛那樣,放鬆自己,在衆人面前展現自己的虛弱,而是一直倔強地強撐着,不肯露出來。
看着秦旭飛跌下馬,他卻一直端坐馬上,動也不動一下,其實,只是覺得身子發軟。有馬代步還好些,真要自己到處走動,跟一堆人擠在一塊,他肯定會露出破綻來。
於是,全軍上下,還自忙個不停,他卻第一時間就找地方休息去了。爲怕被人撞破,也曾一再警示祁士傑和守門的衛兵,也虧他臉皮夠厚,連夜夢殺人這種事都能拿出來當藉口。
把房門一關,往牀上一躺,身心放鬆下來,便任憑那一種疲憊軟弱混亂暈沉以及幾乎已經習慣了的痛楚將自己淹沒。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間感覺身旁有人,他當然擡手一把扣住就向外拋。
這個時候,他的神智都沒清醒,只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和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習慣,讓他的身體自然地想要把這個時候接近他的人給扔出去。
一拋之下,居然拋不動,他人仍然沒有醒來,只是憑着頂尖高手的本能自然而然,變化勁力,甚至手腳兼施地攻了出去。
先是所有的攻勢都被強力阻住,接着耳邊響起一聲怒喝:“方輕塵,你幹什麼?”
那聲音太過響亮,方輕塵震了一震,神智終於勉強拉回來了大半,這才覺出身上壓着一個偌大重物,雙手還被狠狠扣着。
他睜開眼,眨了眨,很努力地想要嘗試理解眼前的詭異狀況,看着秦旭飛憤怒的面容,慢慢用目光引領秦旭飛低頭看看清楚二人奇特的緊貼姿式:“或者應該由我來問你吧,秦旭飛,你幹什麼?”
秦旭飛這時也終於發現,自己這樣惡狠狠壓在方輕塵身上的樣子有多麼不雅觀,連忙騰地一聲跳起來,臉上陣紅陣白:“好端端的,你向我出手做什麼?”
方輕塵這時頭還是一陣陣發暈,胸口也是悶痛得厲害,恨不得趕緊把這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傢伙趕出去,自己閉了眼,管他是睡是暈,至少先讓世界清淨一下。
他伸手撫着額,做沉睡初醒狀:“我提醒過外頭的兵士,我有夜夢殺人的毛病,你本來就不該在我睡覺的時候進來。”
秦旭飛皺了眉,看他撫額的樣子,輕聲問:“你是不是病得有些糊塗了?”
方輕塵怒瞪他一眼:“誰病了?”
秦旭飛不說話。臉上紅得象有火在燒,身上熱得滾燙,這麼明顯的事實,如果某些人還硬要抵賴,他還能說什麼呢?
這個怪物,生怕旁人相信他是好人,也生怕讓人看到他絲毫的脆弱和疲憊。聽祁士傑說,他一路護着難民逃生,可是每回發病,都不許人靠近,就是睡覺,也孤零零一個人遠遠躲着衆人,只怕也是唯恐讓人看到了他的虛弱和無力吧。
秦旭飛心中莫名地一陣柔軟又一陣惻然,低聲問:“你……這是怎麼落下病根的?”
方輕塵氣結:“我沒病,就是這幾天太累了……”
忍不住又瞪他一眼,要不是爲了救你這個無聊的傢伙,我至於把自己弄到這種地步嗎?
秦旭飛實是很想與他理論一番,可是看他神色憔悴,終究還是強忍了下來。
明知道這人逞強,自己追問得再多,他肯定也是要賴到底的。要他這樣浪費精力來應付自己,反而會使疲憊的身體更得不到休息。
他忍了忍氣,嘆道:“好,就算你累了,那你先好好休息,我暫時不打擾你。”
他衝方輕塵點了點頭,倒真是乾脆俐落地轉身出去了。
方輕塵也沒想到,這個固執的傢伙,這回會這麼好說話,反而是微微一怔。呆呆看着那打開又關上的房門,過了一會,才莫名地嘆了口氣,閉了眼,復又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