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輕塵一挑眉,微微冷笑:“皇帝陛下有什麼指教?”
語氣冰冷無禮倒還罷了,只是這揚眉一笑之間,方輕塵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原先的灰頭土臉,黯然無光,立化作凜然生威,神采逼人。武功達到他這種級數的人,心念動處,英華外露,本來就不是難事,更何況,他多少年掌控國事,縱橫沙場,這等英風氣勢,毫不收斂地顯露出來時,自是極爲銳利逼人。
燕凜只覺他一眼看來,便如泰山之重,沉沉壓在肩上,淡淡一句,每一字起伏停頓,那驚濤駭浪無形有質的氣勢便襲面而來。
方輕塵短短一句話說完,燕凜已是汗溼重衣,呼吸不得,只覺得雙腿痠軟得連站立都成了最艱難之事,胸間窒悶難當,彷彿心臟都停止了跳動。身體的本能在驅使着他,快快讓開,快快躲避,快快離這人越遠越好。
然而,他還是站在那裡,儘管站姿十分僵硬,他還是定定地不肯躲避地看着方輕塵,儘管在短短的一瞬間,額頭落下的汗水就讓雙眼視線一片模糊。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危險,沒有察覺,這個頂尖高手,如此無所顧忌肆意施展的氣機即使不刻意攻擊,長時間的壓力也會震傷他的內腑,他只是本能地想着,自己應該攔在容相身前,不容讓,不退縮。在經歷過這麼多這麼多之後,總該由他來保護容相,不管發生什麼事,也不棄不離不悔不退。
風勁節袖手站在一旁,略略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阻止。他知道,方輕塵這股子怒氣不發作出來,硬生生壓下,將來爆發,恐怕其害更大。
容謙卻是急了,這狐狸越發沒輕沒重,任性胡鬧了。他伸手用力在椅子上一按,有些艱難地站起來,搶前幾步,一手拉住燕凜,半個身子遮在他面前,回頭怒瞪了方輕塵一眼:“別胡鬧了。”
因爲着急,也因爲站起來太急,走得過急,臉色除一向病弱的蒼白外,還略略帶了一點急切的紅,他一手死死挽着燕凜,半個身子卻因爲疲憊吃力,不得不靠在燕凜身上。
燕凜着急地伸手扶着他,想要重新把他藏到自己身後去,卻又哪裡能夠。
容謙低笑一聲:“傻小子,別怕,他是我的朋友,不會加害我,剛纔只是看我傷得太重,心裡生氣,他一向這樣不知輕重,你別與他計較就是。”
燕凜一怔,剛纔看容謙忽然站到自己身前,光顧着害怕着急去了,倒沒察覺,那無所不在的強大氣機壓迫已然完全消失了,他迅速上下檢查下容謙,看他確實未曾受到任何傷害,方擡頭怔怔看了方輕塵一眼,想起容謙的話,忽然心中一酸。
是啊,只有真正關心容相的人,纔會爲他傷重而氣至如此境地,哪一個見過容相往日風采的人,能不爲他不平,爲他難過呢。
這般一想,對方輕塵倒是沒了怨恨,反隱隱有些認同感激之意。
方輕塵一見容謙搶步過來護着燕凜,趕緊就收了氣勢功力,現在的容謙可經不起他的真氣這麼一衝一掀,雖說極不滿容謙對燕凜的維護,但看到容謙能自己站起來,自己走動,心裡多少還是欣慰的,冷笑一聲:“能走能動還裝腔作勢,坐什麼輪椅。”
話雖如此,看容謙這樣狠瞪自己,到底有些心裡不舒服。唉,這個最好說話的老好人,居然爲了這麼個不懂事的大孩子跟自己使氣……
風勁節看他心理不平衡,在旁悄悄笑道:“行了,得些好處就收手吧,真鬧下去,不過平白叫小容爲難罷了。”
方輕塵悶悶無語。
其實他也知道,容謙是兩頭爲難。現在這樣,他在燕宮受到禮遇,燕凜不帶別的高手護駕,單獨面對他,容謙就怕他折騰燕凜。可是其實,他不過是個光桿司令,而燕凜是一國之主。如果燕凜選擇打他的主意,趁機預先佈置,安排上無數大軍,如雲高手來對付他,那就會輪到他吃大虧了,想要全身而退幾乎不可能。
說穿了,容謙一直以來的憂心,不安,顧忌着不太願意他來燕國,都只是因爲關心情切罷了。既關心燕凜,也關心他,所以,不願他們兩個中任何一個受到傷害,纔會左右爲難,倍感苦悶。
而燕凜現在對他謙和,又哪裡是因爲他的強大或者地位呢,不過是給容謙的面子罷了。真做得太過份,把容謙逼急了,不得不在保護他和保護燕凜之間做個二選一,這個沒有同學愛的傢伙肯定還是選擇幫着那個小皇帝欺負自己。反正自己這幫同學全是九命怪貓,打死了也無所謂的,人家可憐的燕凜,卻只有一條小命,經不起折騰啊。
方輕塵心裡嘆氣,只得悻悻然看了容謙一眼,搖頭苦笑而已。
燕凜卻反而對方輕塵爽朗一笑:“久聞方侯英豪蓋世,今日方知世間有如此神功,實在令人欽佩。”
方輕塵看他語氣爽朗,神色坦蕩,並無勉強作僞之色,倒是微微驚異。這小子看起來,氣量挺大的啊,不象想象中那麼陰沉,那麼容易記恨。那當初到底是怎麼一而再,再而三把小容折騰成這樣的?
容謙氣道:“輕塵,我可沒力氣一直站着給你陪小心,你還想怎麼樣?”
方輕塵看他這無可奈何的樣子,一笑復一嘆,上前與燕凜一般站在他身旁,扶了容謙另半邊身子,風勁節早就一笑把輪椅推過來,方輕塵將容謙按坐下去,笑道:“好了好了,反正是你自己的事,你既然不願意我管,我還懶得費這心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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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謙微舒一口氣,風勁節也忍不住一笑。有容謙這麼大一塊人型絕緣膠布在,這倆人好歹是鬧不起來了。
空氣中劍拔弩張的氣氛,至此才消解了去。
燕凜本就是聰明人,這時也已清楚領悟到幾個人言談間所交換的信息。心中既覺吃驚,也覺欣然。
那個翻手爲雲覆手雨,悠然間掌控數國風雲,推動幾國大戰的梟雄人物,居然只是純粹地爲着一個朋友的傷痛,而對一個強國帝王如此肆無忌憚不顧後果地表現出不滿和敵意?
看着方輕塵自然扶着容謙坐下的姿態,看着他們在陽光下,彼此毫不客氣瞪視,低斥的神情語氣,明明感覺得到,他們三人之間,或許自成一個小世界,有許多外人無法介入,無法探知的秘密,然而,他心中升起的,不是妒忌,不是緊張,反而是隱隱的快意欣然。
有人爲了容相而生他的氣,真好!容相有這樣的朋友,真好!有人能這樣關懷容相,這樣爲他憤怒,這樣爲他不顧一切地出手,真好!
他這樣想着,一時竟有些出神,沒有聽到遠方腳步聲匆匆響起,一個執事太監快步而來,遠遠地伏拜於地:“陛下,封統領攜李將軍,王將軍,鄭將軍一起入宮求見。”
燕凜神情微動。封長清兼着大內侍衛統領,可以自由出入宮禁,有事找他,一般都是直接自己前來。而這次居然是和好幾位這次出征秦國的重要將領一起,正式經由太監通稟拜見,想來是有重要國事,竟是耽誤不得了。
回頭看看方輕塵與容謙之間,那種毫不客氣,但明顯親密理解的情形,心中還算安定,知道可以放心讓這個強大莫測的人和容相相處,便一笑道:“方侯恕罪,朕另有政務,不便相陪了。清華宮中,已備薄宴,想來方侯也願與容相和風公子暢然盡興,只是……”
他回頭盯着容謙,很認真地交待:“容相可不許飲酒。”
容謙尷尬一笑,當着方狐狸的面,被自己教出來的小孩管頭管腳,這可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風勁節在旁笑道:“陛下放心,有我這個大夫在呢。”
燕凜釋然一笑:“還要煩請風公子好好看着容相。”
方輕塵聽着也覺好笑,對燕凜的敵意便也消了幾分,居然也客客氣氣一拱手:“陛下不必客氣,自便就是。”
燕凜這才一笑,轉身離去,並未發覺方輕塵那悠悠然凝視他背影的眸子裡流露的一點異采。
容謙卻是有些憂心地望着方輕塵,深深皺眉。
這傢伙,弄了什麼鬼?
燕凜一路進了御書房,房內幾名重將都紛紛起身行禮。
燕凜一笑坐下:“什麼事,居然驚動得你們幾個一起進宮。”
衆將互望了一眼,封長清道:“陛下,我們今日無意中發現了一樁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