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肆。
祖公略正聽專管跑腿傳話的小廝順子稟報家裡的狀況,秋煜帶人搜查大院,匆匆來卻匆匆走。
爲的竟然是奪魂草,祖公略按了按額角,心力交瘁的模樣,對於喬姨娘他是惹不起躲不起,三令五申任何人不準碰那物事,喬姨娘這樣罔顧法紀,應是對那物事上了癮。
他揮揮手,示意順子下去,眼睛盯着高几上白瓷盤子裡的水仙看,花期已過,葉子葳蕤,於是指着水仙對身邊的福伯道:“扔了罷。”
福伯點下頭,過去捧起白瓷盤方想走,忽而停下問祖公略:“隨便扔了還是埋了?”
埋了?老人家還有如此情懷,祖公略笑道:“你做主。”
福伯嗯了聲,人老了愛嘮叨,邊走邊自言自語似的:“前幾日大奶奶來過,說水仙可憐,壽命短短,花期一過便被無情丟棄,老奴想或許埋了,大奶奶問起方不至於心痛。”
祖公略拖着腮看着福伯即將出了門,喊道:“那就埋了罷。”
福伯應了,打起簾子走了出去,少頃又回來了,道:“二少爺,您曾經讓老奴在門口貼出招工的告示,有人來應聘了。”
祖公略斜倚着炕幾,手中翻着兵書《六韜》,頭也不擡道:“你感覺如何?”
福伯思忖下:“穿的破破爛爛,像個乞丐。”
祖公略繼續翻看兵書,淡淡道:“給他幾兩銀子打發了,咱是招櫃上的夥計,咱這又是書肆,首要的一點是識字,乞丐可不成。”
福伯沒動,還道:“我也說了,他說他識字,我聽着他那名字不像是窮苦人家出身,大概是先前富貴着後來落魄了。”
祖公略手按住書頁,打趣道:“你什麼時候學會算命打卦了,聽人家的名字即曉得人家的出身,他叫什麼名字,我來聽聽。”
福伯難爲情的笑了笑:“他叫阮琅。”
祖公略先是怔了怔,然後啪嗒合上書,表情一瞬間異常嚴肅,簡單兩個字:“留下。”
福伯看他的神情,不知道方纔還說打發走,現下聽了名字就讓留下,搞不清楚,也就轉身出去了。
祖公略立即下了炕,離開書肆時特意去櫃上瞅了瞅,新來的阮琅正隨着福伯到處看,他長的眉清目秀,身量中等,穿着雖然襤褸,也難掩那一身的儒家氣質。
祖公略沒有靠前,離了書肆回來大院。
善寶正與老郝在客院舊址研究如何重建,如今天越來越暖和,過了清明就能動工,善寶的意思想把客院擴一下規模,佔地倒還是那樣大,就是多建幾個房子,若是父母真把濟南的家搬來,也不至於住的狹窄。
老郝只是陪着她,不給半分意見,謹小慎微也是明哲保身。
善寶特意叫了祖家幾位少爺,還有大少奶奶龐氏二少奶奶方氏,甚至連四小姐祖靜婠五小姐祖靜好都叫了來,獨獨不叫那幾個姨娘,她覺着,那幾個姨娘因爲祖百壽中饋空虛日久,個個都忘了自己的位子,身爲姨娘,便是妾侍,經常的這幾個姨娘特別是李姨娘有點僭越本分。
祖靜婠素來安靜,祖靜好人還小,都不能說出什麼,祖公遠走了沒幾步就喊累,向她告退回去歇着了,祖公道本是粗人,搬搬抗抗還可以,怎麼蓋房子他不懂,祖公望醉心詩書,祖公卿喜歡拳腳,所以最後,誰都沒給她建議。
正此時祖公略大步流星趕來,祖靜好歡天喜地的迎上去,喊着二哥哥。
祖公略拍拍小妹的面頰,然後由祖靜好挽着他來到善寶等人面前,想開口與善寶說話,怎麼稱呼,他遲疑着。
善寶心領神會,故意刻薄他:“二少爺可真是,客院走水你不在家,衙門來搜查你也不在家,難免讓人猜疑是不是故意如此。”
祖靜好撅着小嘴替二哥哥鳴冤:“小娘說這話不公平,這麼多年家裡的事都是二哥哥操心,爹他活蹦亂跳的時候都是這樣,現在爹成了那個樣子,二哥哥更不會對家裡的事袖手旁觀,他也是祖家人嘛,對不對二哥哥。”
說着一扭身子,把腦袋伏在祖公略臂膀上。
連訥於言辭的祖靜婠都幽幽道:“二哥可是祖家的頂樑柱呢。”
這廝人緣還不錯,善寶與祖公略對上目光,祖公略卻躲了開去,隨即將下巴高高揚起,疏放的笑道:“這麼巧合我也沒想到,去書肆看會子書,順子去說衙門來人了,這不,我就趕了回來,稍後我去衙門拜會秋大人。”
跑去書肆看書,家裡連番出事他倒還有閒情逸致,是他能夠臨危不亂,還是懶得管事,善寶特意看了看他的手,忽然想起鬍子男,同樣都是修長乾淨,這是唯有高門大戶才能休養出的好看,心裡不免多想,嘴上還是說着眼下的事:“已經過去了,什麼都沒搜到,不過突然間闖進來那麼官差,外面人看了難免說三道四。”
祖公略昂然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善寶笑問:“身子真正嗎?”
衆人俱是一驚。
祖公略玩味她的話,明白她意指喬姨娘。
善寶隨後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這事我慢慢的理順,倒是客院該如何建,二少爺說說。”
祖公略轉了個圈,看了看滿目瘡痍,道:“這個不急,書肆新招了個夥計……”
沒等他說完,善寶搶道:“書肆的事就別讓我費心了。”
祖公略繼續:“他叫阮琅。”
善寶瞿然一驚,這個名字並不是讓她魂牽夢繞,而是讓她心驚肉跳,宰相虞起消了善家兇犯一事,但不包括殺人者阮琅,想必緝捕阮琅的文書仍舊壓在雷公鎮衙署,阮琅突然跑來這裡,會不會引發什麼麻煩,善寶一瞬間思緒紛亂,暗自慶幸李青昭不在,否則那傢伙非得喊出來不可,她的失態不過一剎那,瞬間恢復了常色,眼睛故意左看右看,像是在琢磨客院重建之事,若無其事道:“聽着像是個讀過書的,那就留下罷。”
說完繼續帶着衆人在客院各處走,直至晌午該吃飯了,纔回到抱廈,立即喊錦瑟道:“隨我去書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