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衙署後宅,燈火通明。
秋煜夫人,人稱秋夫人是也,正於佈置雅緻清奇的庭院中陪着早來的賓客說話,賓客清一色女眷,且個個花枝招展,善寶到後,見滿院的奼紫嫣紅不是花而是花姑娘,看看自己的淡雅裝束,很容易做到大隱隱於市,心滿意足。
有秋家的管事嬤嬤過來引着一徑到了秋夫人面前,爲彼此做了介紹。
秋夫人目光迅疾的從善寶上下掃過,然後溫婉一笑,賞花會還沒正式開始,讓管事嬤嬤帶着善寶先坐着吃茶。
善寶見秋夫人二十五六歲光景,體態微豐,面容和善,行止端莊氣度雍容,看一眼使人內心沉靜,與儒雅的秋煜可真是般配。
李青昭卻憤憤的:“祖公略成親了,秋煜成親了,好男人都成親了。”
善寶噓了聲,示意她慎言,人多耳朵多,容易惹事端。
剛好旁邊桌子的兩位夫人在交談,其中一個道:“聽說這位秋夫人的爹是文英殿大學士,博學官又大。”
唬的李青昭忙佯低頭裝喝水,卻不料把秋家婢女端來的漱口水當做茶水吞進肚裡,惹來其他夫人小姐們的笑。
善寶拉着李青昭坐去角落,此處居於最後,光線又暗,且後面是座假山,夜裡風涼,假山擋住了風,一切都剛剛好。
方坐罷,卻聽假山後面有兩個秋家的婢女在閒聊,說來說去說到賞花會上:“聽說夫人今晚是爲了那個善小娘才辦的賞花會。”
後個:“夫人真是擡舉善小娘了。”
前個:“還不是因爲老爺成日的誇善小娘好,聽說老爺晚上夢囈喊出善小娘的名字,夫人氣得三天沒吃飯。”
後個:“今晚那個善小娘要倒黴了,誰不知道夫人厲害。”
前個:“噓,當心隔牆有耳。”
隔着假山的善寶聽得真真切切,按着額角,身心疲憊,不幸被李青昭言重,秋夫人果然是爲了她才辦的賞花會,善寶感慨女人的醋心如此強悍,爲了她秋夫人不惜動用全雷公鎮的女人作陪,真可謂大手筆,這作爲怎麼看都有點像文婉儀。
李青昭偷偷拉了下她:“表妹,鴻門宴啊,咱們逃罷。”
善寶倒起了好奇心,想看看那秋夫人如何對付自己。
這時前面桌子的一位夫人因爲獨處有些寂寞,回頭問善寶:“敢問夫人名諱?”
善寶頓了頓,鑑於方纔那兩個秋家婢女說的話,自己的真名善寶諢名善小娘都不足爲外人道也,於是道:“本人,李青昭。”
李青昭那裡瞪大了眼睛。
那夫人自我介紹:“妾身,張錢氏,夫家開染坊的,平素來來往往的客人多,也就聽到了很多,聽說那善小娘與祖家二少爺眉來眼去,真是丟死人了。”
錦瑟方想發火,被善寶制止,然後道:“我也聽說了,還聽說那善小娘與個姓張的開染坊的男人偷着幽會。”
張錢氏面上一驚,底氣不足的訕笑:“怎麼可能。”
夜色加深,因花香而更顯愔愔,善寶隨手摺了枚身邊的花木葉子於手中把玩,一臉認真的看那張錢氏:“怎麼不可能,善小娘年輕,又花容月貌,聽說那姓張的開染坊的張什麼氏長着一張鞋底子臉,眼小如豆,嘴大似盆,腰像水桶,手像蒲扇,嘖嘖,真真沒見過那麼難看的。”
張錢氏捂着心口,呼吸開始急促。
善寶索性推波助瀾:“還聽說張什麼氏犯七出,七出你知道罷,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有惡疾,口多言,盜竊,女人口多言最讓男人厭惡。”
張錢氏霍然而起,一甩帕子去了。
李青昭幸災樂禍道:“活該!”
錦瑟也道:“痛快!”
善寶笑了笑,頗顯無奈。
這時秋家的管事嬤嬤在前面高聲道:“各位夫人小姐,賞花會馬上開始了,請各位熄滅桌上的燈火。”
李青昭有些擔心,一拉善寶袖子:“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好端端的吹燈作何,又如何賞花。”
善寶倒是既來之則安之,令錦瑟把自己這張桌子上的燈吹滅。
稍後,位於最前面的秋夫人擊掌兩聲,她身邊的管事嬤嬤便藉着微弱的星光打開一個精雕細琢的木盒,頓時,滿庭清灰,衆人,一片驚呼。
善寶仰頭望天,並無月輪,猜測那嬤嬤捧着的應該是傳說中的夜明珠,秋煜誓做清官,家裡卻有這麼名貴之物,到底是秋煜沽名釣譽還是他夫人揹着他做了什麼,不得而知。
李青昭噗嗤笑了,笑秋夫人掛羊頭賣狗肉,分明是賞珠寶卻說賞花。
衆人正驚詫於那夜明珠,沒有人說話甚至動一動,她這一笑很是突兀,秋夫人看過來,與善寶對上目光,清輝下她的臉色亦是清灰色,隨後又啪啪擊掌兩聲,另有兩個婢女擡着一個木架子過來,架子上置着一個碩大的鬼臉青大花甕,甕裡插着一束花,說是花也不完全對,畢竟只有葳蕤的葉子,倒是有幾分月見草的風姿。
既是插在花甕裡,就是採摘下來的,善寶不明白秋夫人的用意,雖然那葉子煞是好看,但畢竟算不得花,賞什麼呢?
正猶疑,啪嗒一聲輕響,那葳蕤的葉子四下開散,從中間突地竄出一朵花來,夜明珠雖然亮,到底不是日光,所以善寶看不清那花究竟什麼顏色,泛着白,只是須臾之間那花慢慢地縮回葉子中。
各位夫人小姐難免一片讚歎,欣賞不欣賞,也得溢美幾句,這是禮貌。
秋夫人含笑謝過衆人,卻突然轉身,右手用力一推,花甕便從架子上滾了下去,咔嚓,碎爲數片,而腳已經踩在那株花上,無形中碾了碾,瞬間那花不成了樣子。
衆人一片欷歔,不知是惋惜那花,還是驚詫於溫婉的秋夫人如何有了這種粗鄙的舉動。
善寶心下凜然,只覺夜明珠的清灰如冰霜拂來。
wωω¸тTk ān¸¢ 〇
秋夫人的臉上仍舊含着柔柔的笑意,娓娓而言:“這種花開只一瞬,實在不值得憐惜,如男女之間的情義,開過了也就罷了,比不得夫妻之情,那是上輩子的註定,這輩子的相守。”
善寶再看秋夫人,只覺她像不吐芯子的毒蛇,偷偷的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