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爆了個燈花,守在白金祿身邊的花蝴蝶高興道:“是喜兆!”
伏在炕沿昏昏欲睡的祖靜婠挑起眼皮瞥了下她:“燈花天天有,喜事就不見得天天有。”
給她打擊,花蝴蝶扭頭,並扭着水蛇腰往外間去了。
祖靜婠朝她的背影啐了口:“狐狸精,老爺若不是娶了你,怎麼能成這個樣子。”
一旁默然端坐的善寶卻感覺花蝴蝶眼中透露的,是對白金祿的真情。
錦瑟給善寶捏着肩頭,勸道:“姐姐去歇會子罷,坐了幾個時辰了。”
抱臂而站的潘五也勸:“娘娘貴體要緊。”
自善寶來,白金祿一直呈現昏睡的狀態,氣若游絲,善寶感覺,他或是嚥下那口氣駕鶴西去,或是吐出這口氣清醒過來,但即便是醒來也不會勾留太久,他像是給掏空了的木頭,僅僅是這層人皮包裹着骨頭架子,從來只知道他很瘦,不知道他其實已經病了很久,更兼他功夫不賴,所以沒想到他這病如山般將他壓倒就再也起不來。
善寶長長的出口氣,自己恨過白金祿,也厭過,而今卻希望他活着,哪怕是繼續與自己糾纏,甚至爲敵,對於這個男人,不是喜歡不是愛,就是有那麼一點點不捨,沒來由的,自己也糊塗。
善寶不肯歇息,錦瑟和潘五隻能陪着。
是子夜了罷,整個白家莊都沉浸在夜色中,連祖靜婠也支撐不住去睡了,留下伺候的丫頭婆子打盹的打盹打哈欠的打哈欠,善寶也覺着睏意襲來,眼前有些模糊。
“你來了。”
極輕微的聲音,善寶猛地睜開眼睛,看白金祿笑眯眯的對着她,她心頭一緊,眼睛發澀,起身奔至炕前:“你醒了。”
白金祿想坐起,卻使不上力氣,疲憊的一笑:“我早就該走了,苦撐着就是等你來,因爲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他說着側頭看看枕畔。
善寶會意,親自爬到炕上掀開枕頭一角,翻出個用帕子,裡面方方正正的包着一物,捏了捏,應該是摺疊好的一張紙,交給白金祿,他卻道:“給你的。”
善寶就打開了帕子,猜的果然沒錯,又打開那紙,見上面寫着一行字:“我死後,由善寶繼任漁幫大當家。”
簡單明瞭的一句話,而這句話的沉重,卻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的。
善寶逐個字的去看,下筆有力,應是白金祿未發病時所寫,難道他早這樣想了?
舉目對上白金祿的目光,他笑得很累,開口更是有氣無力:“皇上給了你個皇后的名分,胡海蛟給了你一條命,秋煜給了你一段肝膽相照的情意,而我身無長物,唯有以漁幫相贈,若你不肯接受,便是瞧不起我。”
縱觀白金祿身邊,他沒有兄弟姊妹,祖靜婠給他生了個兒子,也還年幼,而祖靜婠心智不夠,不堪大當家的重任,花蝴蝶心機不少,卻過於輕浮,所以善寶覺着自己有必要替白金祿暫時管好漁幫,於是欣然道:“我接受,但我馬上要回濟南,我已經將參幫和木幫交給潘五爺來管,不如也把漁幫交給他來管,他的能力你應該瞭解,然後等你兒子長大,再把漁幫還回來。”
白金祿懶懶的閉上眼睛,懶懶道:“既然給了你,你想怎樣處置都行。”
忽而睜開眼睛,目光下斜,看看自己的手道:“能給我把把脈嗎?”
善寶猜度,他應該已經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還把脈,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遲疑下,最後還是把自己的手扣在他的手背上,那樣涼那樣瘦,彷彿冬日裡屋檐下的冰溜子。
白金祿心滿意足的重新閉上眼睛,卻再也不肯睜開。
善寶發覺不好,忙大聲喚着,此時從外頭衝進來祖靜婠和花蝴蝶,花蝴蝶撲在白金祿身上邊喊邊哭,而祖靜婠卻厲聲管善寶要白金祿的遺書,原來早有人告訴她方纔屋內發生的一切,漁幫即將旁落,祖靜婠想奪回,畢竟自己是白金祿的夫人,兒子雖小,自己卻可以像太后似的臨朝稱制。
錦瑟過來一把推開祖靜婠:“大膽刁婦,竟敢對娘娘出言不遜。”
祖靜婠一個趔趄,扶着身側小丫頭的手臂站穩,氣呼呼的,帶着不屑的撇着嘴:“誰不知道呢,皇上已經把她給廢了,她現在和我一樣都是平頭百姓。”
這話也沒什麼不對,善寶看了看被花蝴蝶搖來晃去都不能醒來的白金祿,祖靜婠還是祖家四小姐的時候,哭着喊着的要嫁給白金祿,善寶以爲她指不定多喜歡白金祿呢,今日一看,最喜歡白金祿的還是那個風塵女子花蝴蝶,丈夫死了,祖靜婠還在糾纏其他事情,這讓善寶惱怒,手一擡,一大耳刮子打了過去,打的祖靜婠轉了個圈,懵裡懵懂的不知如何是好。
善寶朝炕上的白金祿看了看,心裡道:一路走好!
隨後喊錦瑟和潘五出了房門,耳聽後頭是祖靜婠在聲嘶力竭的喊着:“原來你從未喜歡過我,你喜歡的一直都是那個女人!”
善寶曉得祖靜婠口中那個女人便是自己,手撫心口,給什麼撕裂開了的感覺,頭也不回的走了,連夜離開了白家莊,不是她不想送白金祿,而是覺着自己本就是個局外人,對白金祿給自己那份癡情最好的回報就是,把漁幫管好,然後等着白金祿的兒子長大。
行至半路,頭頂雷聲轟鳴,暴雨如誰傾覆了江河,坐下的馬給雷聲嚇得不停嘶鳴,錦瑟苦苦勸着善寶:“找個地方避一避罷。”
善寶木然的不迴應,不知爲何,感覺在這個世上,自己少了份樂趣,所以心的一角,有點空。
最後由着錦瑟和潘五將她帶到附近一處農家,好歹捱到雨停天亮,沒有衣服可替換,彼此都是以體溫來烘乾衣裳的,善寶和錦瑟相對打着噴嚏。
戶主人是個花甲之年的老夫婦,心腸好,留善寶三人吃了早飯,還熬了薑湯給善寶和錦瑟。
雨過天晴,水由高處至地處嘩嘩流淌,善寶三個謝過戶主人上馬準備返回雷公鎮,然後同善喜赫氏一道回濟南,剛出了這個小小的村落,迎面看見有一人步履蹣跚的走來,恁地眼熟!
待到了面前,善寶方認出,那,竟是許久不見的白老爺子白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