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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旦安逸起來,時間就會走得特別快,覃鬆雪在n城的這幾年一直沒有好的靈感,和林夕遙定下的約定也沒能實現。陳恪之仍在n城工作,但已經換了單位,正準備升爲正處級。易老爺子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但易修昀對此看得很開,老人家能有如此高齡,實屬罕見。每一年過年他都會帶着高丞曦回家,老爺子很喜歡高丞曦,易家縱使有人看不上他卻也不敢多話。
覃鬆雪的焦慮發作得越來越頻繁,陳恪之也百思不得其解,勸他去看看心理醫生。覃鬆雪怕麻煩,說隔一段時間就會好。陳恪之說,要不他乾脆和高丞曦出門玩一段時間,放鬆一下心情,說不定心情會恢復得更快。覃鬆雪知道陳恪之工作很忙,一般情況下走不開,回答說等找個機會他就和高丞曦一起出去走走。
這一年的夏天到來,吹了生日蠟燭,看到尾數已經變成了九之後,覃鬆雪才反應過來,他也快三十了。
“以前別人都說我年輕,現在我也變成青年了,哈哈。”覃鬆雪吃了一口蛋糕,趁着高丞曦不注意,把奶油抹在他臉上。
高丞曦猝不及防,罵了一句去你媽的,擡腿踹他。
易修昀對他們兩個無可奈何,搖了搖頭繼續靠在沙發上看電影。
兩個人在家裡鬧了半天,頭髮和臉上都是奶油,髒兮兮的,陳恪之懶得管他們,任其胡鬧,結果一不留神,被覃鬆雪拍中了脖子,襯衫上一片狼藉。
陳恪之:“……”
易修昀笑得不能自已,被高丞曦趁機塞了一口蛋糕進嘴裡。
鬧夠了以後,覃鬆雪安靜下來,對高丞曦說:“茜茜,下個月你有空麼,我們兩個出去玩兒怎麼樣?”
高丞曦看了看易修昀,回答道:“就我們兩個啊?”
覃鬆雪鄙視道:“你真是一天沒有易叔就過不成日子是吧,高大嬸。”
覃鬆雪的聲音不算小,陳恪之和易修昀聽了個清清楚楚,高丞曦的面子被他給丟盡了,於是順手給了他一下。
易修昀添油加醋道:“茜茜,你這名字不錯啊。”
“閉嘴!”高丞曦擡腳踹了他一下,然後席地而坐,背靠着易修昀的腿,又問覃鬆雪,“去哪兒玩你有計劃了嗎?”
覃鬆雪搖搖頭:“還沒有……要不去各個地方轉轉吧,自駕遊,你開車。”
自駕遊開車絕對是個體力活,高丞曦聽了覃鬆雪的安排差點沒吐血:“尼瑪你自己不學開車,每次出去玩都叫我開,你有沒有人性?”
覃鬆雪眨眨眼:“你會,易叔會,我哥也會,我幹嘛還學?”陳恪之其實試圖教過覃鬆雪開車,但覃鬆雪聽了一遍覺得太麻煩之後懶得再看了,什麼交通規則讓他頭暈眼花,理論考試的題目一年比一年難,更讓他放棄了考駕照的念頭。
易修昀摸了摸高丞曦的頭表示安撫。
高丞曦不耐煩地把易修昀的手扒拉開,還是妥協道:“行,時間你定吧,下個月我把店關了,陪你出去玩兒。”
“那我先準備準備。”
“嗯,我隨時都能走。”
陳恪之插嘴道:“你們開誰的車去?”
高丞曦用這幾年開店賺的錢買了一輛君威,易修昀的車太好,開出去辦事不太方便,於是道:“就開我的吧。”
陳恪之的xts放在車庫裡都快發黴了,本來想讓高丞曦開出去溜溜,聽他這麼說後只能點頭。
接下來的幾天裡覃鬆雪一直在研究出去旅遊的路線,陳恪之下班回來順口問問他有沒有中意的,覃鬆雪說他全國都想看看,去f省買點石頭,j省吃點東西,花一個月時間慢慢玩兒,不着急。
陳恪之笑,說可能在他玩的這頓時間就有創作的靈感了,然後回來準備一幅作品,寄出去還能得一等獎。
覃鬆雪還沒說話,陳恪之又說,我明天不回來吃飯,單位開會。
覃鬆雪沒多想,從政之後開會是家常便飯,回答說他去易叔那邊蹭飯。
陳恪之和他接了個吻。
第二天一大早陳恪之出上班,覃鬆雪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撥通了高丞曦的電話。
“茜茜,我今天要來你店裡,你什麼時候開門啊?”
“八點多吧,你坐公交車過來差不多了。”
“你吃飯沒,要不要我給你帶東西過來吃?”
“不用了,今天早上易修昀煎了餅,我吃飽了,你自己買吧。”
覃鬆雪想起陳恪之每天早上都是從外面買東西回來,從來不會自己下廚,莫名不爽,哦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高丞曦做事不急不慢,一天下來完成不了多少,需要裱字畫的客戶也從來不催他,覃鬆雪每回看着他做這些跟玩兒一樣,不時地騷擾一下他。
因爲店就在小區裡,吃飯的地方比較多,易修昀出去參加筆會了,高丞曦和覃鬆雪就叫旁邊的小餐館炒了兩個菜送過來,兩個人擠在一堆湊合了一頓。
“要不下午咱們兩個出去吃頓好的吧?”
“除非你請客,不然我纔不去。”高丞曦受夠了覃鬆雪每天的打秋風行爲,抓住機會就想狠狠地宰他一頓。
高丞曦讓他請客,覃鬆雪其實有點兒心疼,他賺的錢全部放進證券賬戶裡,手裡沒多少零花的,但又不想讓高丞曦覺得他小氣,咬牙點頭答應了高丞曦的提議。
“行,我請客就我請客,你說去哪兒?”
“人民路新開的那家,易修昀帶我們兩個去過的。”
“去你媽的,你真會挑地方。”
下午五點高丞曦準備關店走人,忽然拉着覃鬆雪:“誒誒,你過來。”
覃鬆雪:“幹嘛?”
高丞曦:“拍個照。”
高丞曦的胳膊搭在覃鬆雪的肩上,腦袋和他靠在一起,掏出手機咔嚓一下:“行了。”
覃鬆雪:“……”
覃鬆雪:“你有病吧?”
高丞曦嘿嘿一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每次發和你的合影,粉絲都會漲好多。”
覃鬆雪鄙夷道:“那是因爲本大爺長得比你帥。”
高丞曦不屑道:“你只是附帶的,我發我和易修昀的合影漲得更多。”
覃鬆雪:“死基佬。”
高丞曦翻了個白眼。
五點多正值下班的高峰期,堵車頗爲嚴重,在路上走走停停,高丞曦餓得肚子叫,覃鬆雪倒沒什麼所謂,一直在玩手機裡面的小遊戲。
人民路是n城的主幹道,堵車最爲嚴重,近乎於龜速前進。
“小雪,要不咱們兩個以後出來吃飯坐地鐵吧,雖然人多一些,但是不會堵車啊。”
“算了吧,我寧願堵車也不想和別人擠……反正現在也不餓,中午吃多了。”覃鬆雪低頭低太久了脖子有點兒疼,扭了扭,然後繼續道,“今天堵車怎麼堵了這麼久?平時出來好像不這樣啊。”
“我也不清楚,可能前面出什麼事兒了,要不你探頭看看?”
覃鬆雪一口答應:“行。”
說着覃鬆雪就搖下了車窗,探出半個身子,四處亂看,過了半分鐘,覃鬆雪縮回來皺眉道:“茜茜,我剛纔怎麼好像看到我哥的車了?”
高丞曦不屑道:“肯定不是你哥的車,黑色xts滿大街都是,你度數又升高了吧?”
覃鬆雪充耳不聞,盯着看到車的方向自顧自道:“我應該沒看錯,你等我下去看看……”
高丞曦趕緊制止他:“現在還在馬路上呢,你找死啊,又不是堵死了動不了,你說那車在哪兒,能不能挪過去看看?”
覃鬆雪:“就在前面,能看到車牌?”
高丞曦順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距離有點兒遠,即使兩個人戴着眼鏡也看不清楚,雖然覺得覃鬆雪的應該是眼花,但是沒有說話。
過了十分多分鐘,終於能看清藍底白字了,也看清了車是停在一家連鎖的紅茶館門口。
覃鬆雪掏出手機,輸了一串號碼。
“確實是我哥的車,他跟我說今天單位有會開,我打個電話問他。”
高丞曦按住他的手:“你等等,你懷疑陳恪之在騙你?”
覃鬆雪看上去非常冷靜,但是手卻在顫抖:“是,他一定在騙我……”
高丞曦勸他:“那不一定,可能他把車借出去了呢?你別想多了,搞得跟陳恪之出軌你來抓姦似的。”
覃鬆雪呼了一口氣道:“不可能,我哥從上個月開始就一直開會,最近沒有什麼大的動作,而且不是年底,這麼開會不正常……而且他從來不借車出去的,而且他上班沒開過車……沒事兒,我就打個電話問他。”
壓下心底的疑惑,高丞曦皺眉問:“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覃鬆雪眼神飄忽,呼吸開始急促,緊了緊握住手機的手指,回答道:“不知道……我不清楚……你先讓我打個電話……”
這回高丞曦沒有制止他,嘆了口氣把車往前開了一點。
覃鬆雪按下撥出鍵,深呼吸了一下,等待着電話接通。
過了半分鐘陳恪之接了:“喂,怎麼了?”
覃鬆雪怕暴露出聲音中的顫抖,小聲道:“沒事兒哥,我就想問你什麼時候開完會回來,如果太晚了我就去我爸那邊睡了。”
陳恪之在那頭道:“行,我大概八點多才到家,你回去吧。”
掛了電話,覃鬆雪沉默了大概一分鐘。
高丞曦試探着開口:“小雪……這個有什麼問題嗎?”
覃鬆雪咬了咬下嘴脣,篤定道:“他沒在開會,如果他在開會,他不會這個點接我電話。”
高丞曦看了一眼車窗外:“我知道你在懷疑陳恪之相親,他已經32了吧?不過你也別亂猜,這個不一定的。雖然陳恪之這個人,有時事情做得不地道,但對你還是沒話說的,應該不會像你想的那樣。”
覃鬆雪又嘆了口氣,疲憊道:“我總是擔心這一天到來,他跟我不一樣,我可以一輩子不結婚,也不用愁今後的事業發展。但他要升正處了,婚姻問題不可能不解決。如果他真有事兒瞞着我,絕對是這個。”
他的分析完全有可能被印證,高丞曦沒再開口反駁,發生這種事情,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證實,要不然再勸也沒用。
高丞曦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覃鬆雪想了想,小聲說:“不知道……”
高丞曦:“要不我們進去看看?”
覃鬆雪:“算了,這種地方一進去肯定被他發現,我哥那麼警覺。我剛跟他打電話,萬一被他看到我進去了,他絕對知道我在懷疑他,這樣不好。也有可能他沒在相親,不是麼?”
高丞曦:“然後呢,接下來你要幹什麼?”
覃鬆雪:“我們先去吃飯,吃了飯再說。”
高丞曦:“那行,隨你,有什麼能幫忙的,儘管告訴我。”
要查找陳恪之最近在忙些什麼相當容易,第二天一大早覃鬆雪跟覃父說他要出門辦點事兒,覃父沒有細問,揮了揮手就讓他走了。
打了招呼後覃鬆雪到了陳恪之的家裡,陳恪之已經去上班了,臥室的桌上還擺着一大堆的報告材料。
覃鬆雪隨意把它們拿出來每一份都仔細看了,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讓陳恪之忙到晚上八點都不回家的項目。於是他又打開了陳恪之的電腦,令覃鬆雪感到意外的是,陳恪之這一回沒有設置密碼。
這說明覃鬆雪在電腦中的文件裡是查找不到真相的。
覃鬆雪一點也不着急,陳恪之的單位有信息門戶,覃鬆雪掃了一眼下來,最近的公告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信息公開而已,也沒有說最近有什麼大的動作。
能忙到晚上都不回家的會議,在公告裡卻找不到一丁點兒影子。
陳恪之確實在騙他。
借車的可能性從一開始就被排除,陳恪之認識的人大多是他的同事,幾乎沒人會在週一至週五這段時間外出。而且陳恪之的車很招搖,雖然車已經用了六年的時間,但是架子在那兒,出去玩兒之類的用高丞曦那種檔次的君威更爲適合。
最重要的一點是,覃鬆雪四下搜尋發現,車鑰匙已經放在了玄關處的櫃子上沒有被帶走。所以即使要借陳恪之的車,根本不可能在那個時間裡出現在人民路,那段時間堵車相當嚴重,如果只是去那裡吃個飯,完全沒必要借車去,更不可能這麼早就被退回來。
覃鬆雪看着緊閉的大門,撥通了高丞曦的電話。
“茜茜,這段時間辛苦一下你好嗎?”
掛了電話之後再次打開電腦,覃鬆雪打開了自己的證券賬戶,紅色和綠色的指數一直在跳着,覃鬆雪從未關心過它們的變化,再次輸入了一遍賬號密碼打開了交易頁面。
賬戶上的餘額顯示出了他目前擁有的財產數。
我現在也算大散戶了?隨即又調出了自己賬戶的資金動向,近六個月的操作一直非常頻繁,陳恪之一直在幫他打理着財產。
覃鬆雪笑了一下,關掉了頁面,也關了電腦。
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那個可能,覃鬆雪什麼也不想多說。
他無心也沒有精力去調查陳恪之的手機,他不想成爲一個矯情兮兮的人,只要逮住了陳恪之相親的證據,他和陳恪之之間就算完了。
如果陳恪之真去相親了,他不可能只和那個女人見一次面。他和高丞曦抓了一次,肯定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
覃鬆雪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把剩下的倒進了硯臺,一點點地用墨條開始磨墨。
手拿起毛筆,卻無法控制力道,手肘,包括肩膀都在輕微地抖動着,無法下筆,所有的字帖在他的腦海裡一遍遍閃過,他卻無從選擇。閉上眼,小時候的朋友直到林夕遙,每一個都在他的腦海裡浮現,面無表情地盯着他,什麼話也不說。忽然眼前像是被攪翻了國畫顏料,硃砂、石綠、雄黃、鉛粉……混合在一起變爲了濃郁的玄色,讓他胃裡翻涌着幾欲嘔吐。
他的焦慮在這一刻到達了頂點。
暗黃色的毛邊紙讓他呼吸急促,每喘一口都覺得胸腔在疼,像一塊大石頭壓在上面,無論用什麼工具也無法撬走,壓得他的心臟都似乎在萎縮。
再次按下電話,覃鬆雪幾近崩潰道:“茜茜,我要瘋了……”
當高丞曦趕過來的時候,覃鬆雪打開門,幾乎站立不住,高丞曦扶住他。
“覃鬆雪你怎麼了?”
覃鬆雪抱住他,平滑的指甲陷進他的皮膚:“茜茜,我要瘋了……”
高丞曦反手把門關上,扶着覃鬆雪進屋,趕緊道:“誒,別倒別倒別倒……怎麼回事兒?”
“我哥他在騙我……他在騙我……”覃鬆雪昨晚還抱着一絲希望,想着這一切可能只是巧合,只是誤會,但今天在家裡的發現卻讓他不得不承認了事實。
陳恪之騙了他。
“茜茜……我很小的時候跟他說過,如果他再有事情瞞着我,我就和他分手……現在過了十二年了,我終於要跟他說再見了……他不可能因爲其他事情瞞着我,我哥要結婚了,他要結婚了……”
“茜茜……我要怎麼辦啊……”
覃鬆雪的聲音一直不大,但是每一個字都狠狠地敲擊着高丞曦的耳膜,高丞曦抱着他:“小雪,沒事兒的,沒事兒的……現在我們還沒真正地找到證據,不是麼?”
“不需要了……我覺得不需要了……”覃鬆雪推開高丞曦,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又摁摁太陽穴,“我胸口好疼……”
高丞曦緊張道:“怎麼搞的?”
“我不知道……我一難受就這樣……特別疼……喘不上氣……”覃鬆雪還是有點站不住,有點往旁邊倒下的趨勢。高丞曦不敢再放開他,把他的胳膊抓得死死的。
“要不要現在去醫院看看?”
覃鬆雪焦慮的時候高丞曦從未在場過,他這樣的身體不適,也是心理因素造成的。覃鬆雪忽然變成這樣,把高丞曦嚇了一大跳。
“不用,不用去……你讓我休息會兒。”覃鬆雪清楚自己的問題,回頭看了一眼沙發,走過去躺着,“過一下就沒事了,不用去……”
剛剛最難過的時候,覃鬆雪掏出手機卻不知撥給誰,他的朋友只有高丞曦一人,交際圈無比狹窄,曾經兒時的玩伴已經斷了聯繫。
那時候陳恪之告訴他,要謹慎地選擇自己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是需要靠人生的閱歷才能分辨出的,並非談得來纔算是朋友,所以他和齊琛卓、楊波,還有班上的同學都沒有深入的交流。那時候他認爲只要有高丞曦一個人便足夠了,他們可以分享生活中的所有喜怒哀樂。更多的情緒他還可以呈現給陳恪之,包括他的脆弱。
可是現在,他如此難受,卻找不到任何可以給予他實質性幫助的人,那個永遠可以在他背後,當他後盾的人已經不見了。那個口口聲聲說一輩子守着他,愛着他的人,如今要和別人結婚了。
終於只剩他一個人了。
“茜茜,我好難受……”覃鬆雪無神地望着天花板。
高丞曦有些詞窮,想了一會兒,道:“要不告訴易修昀,他的辦法比我們兩個多,說不定他會給個好主意。”
“別告訴易叔,我還沒有問過我哥,如果易叔知道了,他肯定會生氣,說不定我哥會被他整死……”
高丞曦詫異道:“你爲什麼這麼說?”
“他跟我說過,如果將來有一天我哥對不起我,就告訴他,他來幫我解決……”
易修昀的手段高丞曦十分清楚,如果被易修昀知道陳恪之要丟下覃鬆雪不管,說不準陳恪之這輩子都會被毀掉,但似乎現在還沒有鬧到那個地步。高丞曦也放棄了尋找易修昀的打算。
“那接下來你是想跟着你哥?”
覃鬆雪點頭。
高丞曦沒接話。在覃鬆雪心裡,他仍然留有一絲幻想,希望陳恪之沒有做出這樣的事,這一切只是他自己的臆斷。
陳恪之是覃鬆雪的全部,是他從小到大唯一的愛人,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成長,帶着他一點點地走過人生的道路。
覃鬆雪從沒有想過離開他,他對陳恪之的情感除了愛情之外夾雜了更多的親情,他們在一起將近三十年,早已融入了彼此的骨血。
但現在他們卻要分離。
是陳恪之要將他推開了。
那個混亂而濃稠的國畫顏料又在覃鬆雪的腦海中作祟,覃鬆雪崩了咬肌,睜開眼睛不讓它持續地展現,強壓下了突如其來的嘔吐感。
“茜茜,我們出去走走。”
高丞曦想也未想便道:“好。”
由於覃鬆雪那個電話催得急,他關了店面就開車過來,君威還停下樓下的車位。
覃鬆雪沒告訴他要去哪兒,高丞曦也沒問,只是拍了拍覃鬆雪的肩:“去洗個臉……你今天吃飯沒有?”
覃鬆雪搖了搖頭:“沒吃,忘了……我一大清早就過來了。”
“要不我先下去給你買兩個包子?”
“不用了,一起去吧,你等等我。”
水管中的水冰涼,撲在臉上讓覃鬆雪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些,內心的翻騰也平復了一點。
“走吧。”
八月的天氣像個蒸籠,酷熱之下上午n城顯得十分寧靜,熱浪席捲在柏油路面,如同海市蜃樓一樣不真實。
一幢幢高樓從眼前掠過,覃鬆雪把頭靠在車窗上,忽然腦袋撞了一下,額頭傳來痛感。
二十幾年前他第一次到n城,親眼看到高樓大廈覺得非常神奇,也是把腦袋給撞了,然後陳恪之伸手把他的頭捂住。
覃鬆雪文縐縐地想到了一個詞——物是人非。
n城經過發展,城市面積越來越大,周邊劃了很多地區進來,可以去的地方也越來越多。高丞曦順着環線慢慢地開着。
“去你哥單位那兒守着嗎?”
覃鬆雪神色恍惚,道:“今天沒必要,我就只想出來轉轉,過兩天再找他。”
高丞曦一直不能真正的確定陳恪之是不是像覃鬆雪猜測地那樣,這種事情對於他們而言是不可原諒的錯誤,當初易修昀和李庸鬧成那樣,易修昀都沒有委曲求全過,憑什麼覃鬆雪就得爲了陳恪之做出犧牲?
“小雪,如果陳恪之真這樣做了,那他是個人渣。”高丞曦毫不客氣道,“要我男朋友敢揹着我去相親,我他媽得弄死他。”
覃鬆雪沒有回答,他做不到像高丞曦那樣決絕,嘆了口氣,道:“反正這事兒先別聲張吧,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哥不是說讓我和你出去玩兒一段時間麼,要是被證實了,我就趁着這個機會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高丞曦首先問道:“那你爸媽怎麼辦?”
“不……我說的不回來不是不和他們見面,我只是不想看到我哥……我今後還得養活我自己,賣字畫這些事情又不能匿名,我哥肯定知道我在哪兒,但我絕對不會見他……再說吧。”
在外面轉了一圈後,兩個人肚子都餓了,隨便找了家館子吃蓋飯湊合了一頓,又在附近走了走,覃鬆雪才逐漸平靜下來。
五天之後陳恪之再次對覃鬆雪說自己不回家吃飯,覃鬆雪什麼也沒說,等陳恪之走後撥通了高丞曦的電話。高丞曦十分給力,借了一輛別人的車後載着覃鬆雪就去陳恪之的單位候着了。
借的車不容易被陳恪之看出來被跟蹤,陳恪之下班之後一路被尾隨,他這回去的是勞動路的某家咖啡館,整家店是玻璃外牆,從外面看進去勉強能看見裡面的景象。
陳恪之坐下之後,一個女的便進了咖啡館,坐在他對面。
一切昭然若揭。
高丞曦罵了一句:“狗日的人渣。”
覃鬆雪在車裡看得一清二楚,盯了大約有五分鐘,拿出了手機。
覃鬆雪看着陳恪之在咖啡館裡掏手機接電話,景象似乎被放成了慢動作一般。
覃鬆雪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語氣控制了下來,道:“喂,哥?”
陳恪之維持着和平常一樣的面癱臉,低聲回道:“怎麼了?”
覃鬆雪盯着他,慢慢道:“哥,我和茜茜明天出去玩兒,今天晚上收拾東西,我就跟你說一聲。”
陳恪之似乎皺了下眉,停了一下才道:“那你先在家裡收拾,回頭我再幫你檢查一下有什麼忘了的。”
覃鬆雪:“不行啊,有些東西我放在我爸那兒的,我得回去。”
陳恪之:“好,明天要不要我送你?”
覃鬆雪:“你不得上班麼,算了,又不是出門讀書,玩一陣就回來……不說了,來不及了,我先掛了啊,哥。”
沒等陳恪之說告別語,覃鬆雪匆匆掛斷了電話,閉上眼睛仰頭靠在靠背上。
“媽了個逼的賤人。”高丞曦沒心思開車,錘了一下方向盤,來宣泄自己內心的憤怒。
覃鬆雪勾了勾嘴角,跟着他罵了一句:“賤婢。”
這個詞最先開始是覃鬆雪用來形容高丞暘的,當初高丞暘跑去和一個女人結婚,把高丞曦傷得好久沒回家。此後他們兩個就用這個錯誤的詞不停地罵他,憤怒之餘更多的是嘲笑和調侃。
但如今,高丞曦卻笑不出來。
“我不要他了,茜茜,我今天甩了他。八月八號,真是個好日子。”覃鬆雪睜開眼,依舊在笑着,“開車吧,送我回家……回我爸那兒。”
“媽了個逼的,這個人渣他媽的就這麼對你!我操,真他媽不是……”
“別說了,”覃鬆雪打斷道,“你別告訴易叔這事兒,我不想讓人知道,我還是自己處理吧。”
高丞曦恨不得衝進去打得陳恪之半死,但年少時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衝動勁已經被人生閱歷磨得一乾二淨,覃鬆雪已經發話,他就不能替他出頭,只得發動了汽車,往別墅的方向開走了。
覃鬆雪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自言自語道:“已經收盤了啊……”
高丞曦沒聽清,問他:“什麼?”
覃鬆雪眼神閃爍:“沒什麼,過了三點,收盤了。”
高丞曦想問他,你怎麼現在還在看股票,但沒說出口,覃鬆雪肯定是在計劃着別的事情。
到了別墅所在的小區,覃鬆雪自己下了車,跟完全沒事兒一樣,平靜道:“你先回去吧,易叔還等着你呢,我沒事的。”
高丞曦欲言又止,猶豫了好幾次,最終還是妥協了:“行,你自己拿把握吧,覃老師……”
“沒關係的,我都要三十了,這點事兒還搞不定麼?”覃鬆雪無所謂地笑笑。
“那我先走了。”
“拜拜。”
時間接近晚上八點,家裡非常安靜,覃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覃鬆雪進來有些吃驚。
“今天回來了啊?”
覃鬆雪點了點頭:“爸,我去寫幅作品。”
“這麼晚了還寫?”
“嗯,突然知道下次展覽寫什麼了。”
覃父沒有反對他,如果靈感來了,完成一幅作品不需要太長的時間,於是問道:“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覃鬆雪擺擺手說:“不用了,爸,我一個人就行。”
進了書房,覃鬆雪隨手反鎖了門,又深吸了一口氣,打開覃父的硯臺蓋子,裡面還剩下很多沒有用完的墨汁。覃父用的是油煙墨,一打開蓋子特有的清香便撲面而來,覃鬆雪聞着又覺得胸口開始發疼。
他的筆筒就放在旁邊,洗乾淨的灰色羊毫靜靜地豎着,這支筆他不常用,因它曾被陳恪之當做過情趣道具。
在這個房間裡,有他們太多的回憶。
覃鬆雪閉上眼,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隨後拿起筆泡在了墨汁裡。
仿古色的宣紙有着特殊的年代感,覃鬆雪沒有裁紙,六尺全開鋪在了毛氈上,用大理石鎮紙壓着。羊毫已經被泡得發軟,那種嘔吐感再次襲來,覃鬆雪強壓下不適,開始提筆寫字。
餘告之曰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
一部他自己的《洛神賦》,正被慢慢呈現在紙上。
時光彷彿回到了那個夏天,小短腿爬上椅子然後顫顫巍巍地扒在陳恪之身上,第一次清晰地震動了聲帶,喊出了哥哥。
那是他的洛神,他心中的驚鴻與游龍,高高在上不可攀。
他們一起走過了童年,少年,青年時代……他的洛神對他說,會愛着他一輩子,洛神不曾告訴他天荒地老,卻許諾了他一生一世。
洛神教他成長,教他學會去愛,在他傷心難過之時永遠陪伴在他的身邊,從未離開,成爲他所有的支柱。
可洛神仍然是那個神仙,他只是卑微的凡人,他們仍然有着雲泥之別。
他抓不住他的洛神,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離開。
洛神沒有他,生活依舊,但洛神卻是他的全部。
洛神說,從你小時候開始我就愛你,不是喜歡,那是愛,我們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只需做好自己。他信了洛神,於是告訴他,他也愛他。
可洛神不要他了。
他告訴過洛神,長樂未央,長勿相忘,那天洛神答應他說,好,但是現在卻不要他了。
命僕伕而就駕,吾將歸乎東路。
覃鬆雪胸腔中的悲痛化成了強烈的眩暈,寫完了最後一筆,被壓抑住的嘔吐感再也無法控制,覃鬆雪死死地抓住桌沿,喉部的血腥感噴涌而上,漫到了他的口腔、鼻腔,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有些許光斑閃爍。溫熱的血在那一瞬間灑滿了整張仿古色的宣紙上,立刻浸入,成爲了一大片暗色的點綴。
覃鬆雪劇烈地咳嗽起來,血嗆進了肺裡,讓他無法呼吸。腳下再也支撐不住,手肘一滑,膝蓋也變得無力,整個人倒在了地上,發出一身悶響。眼鏡摔成了碎片,劃傷了他的眼皮。
“陳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