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蒲池照例,一早便去給沈茹請安,她請安之後, 還得去一趟城郊的鋪子。
如若店鋪夥計招徠成功, 自己的鋪子差不多便能營業了。
思及這裡, 她去安生堂的一路上, 嘴裡都在哼唧着不知名的小調, 心情盪漾的連身後的喜雙都被侵染了。
“小姐,怎麼要去見太妃娘娘,您還這般開心?”喜雙湊上來問, 語氣跟着翩然清越。
“我開心,是因爲咱們的武館籌備的差不多了。”她說完後, 又換了首輕快的歌哼着。
喜雙回想起昨晚的事情, 那枚玉章可意味着能隨意提取王府的銀錢, 她有幾分不明白,
“昨晚您爲何要拒絕王爺給的章子, 有了那個,咱們也就不用爲了銀錢操心呀。”
小姐自呦州回來之後,爲了武館開張的事早出晚歸,冒着被發現的風險,卻甘之如飴, 但那份苦累她是看在眼裡的。
蒲池心裡明鏡似的, 若說自己心裡那根緊繃的弦絲毫未曾紛動過是假的。
在涼州時, 雲在鶴說出那句“日後, 有我在”, 弦鬆了一瞬,她袒露心懷的輕鬆地笑了;
就在昨日, 他悶聲說出“你騙我”三個字時,心中的那根弦猛地顫動了一下,分不清到底是害怕被發現,亦或是他話語裡低落的語氣,令自己心驚;
包括那枚玉章,似乎在引誘她放棄自己的一切,全身投入一個寬廣暖意的懷抱。
可絃動過後,自己異常清醒,縱然對方情意真切,她依然不想迷失了自己,這是自己堅實的後盾。
她望了一眼王府莊嚴厚重的高牆,胡作高深,語氣悠悠不着調,回答了喜雙的問題,
“小喜雙,用那些錢,可不能隨意給你買糖葫蘆了,我想想,醉居樓的醬豬蹄也不能買了。”
半點也不正經,“小姐——”
怎麼扯到吃上了,她是認真問的好不好。
兩人笑鬧着,氣氛輕鬆融洽。
腳剛踏入安生堂,壓抑低沉的氣氛撲面而來,蒲池臉上的笑意不露痕跡地收起,不想被沈茹挑刺。
進了內廳,她略微打量了一眼室內的情景。
沈茹正在座上沉鬱着臉色,右手撐着額頭,她邊上一個位置空着,但卻有一盞熱氣餘存的茶。
沈清蓉也在,不過臉色也不好看,但依然強忍着,在一旁寬慰着沈茹,指尖還輕巧地替沈茹按壓太陽穴。
見到此情此景,蒲池心裡咯噔一下,心想自己應該晚些再來的。
不過進都進來了,她硬着頭皮柔聲對沈茹行禮說道:
“妾身給太妃娘娘請安。”
她一出聲,明顯有兩道眼刀子朝自己飛來,心想自己最近挺安分的,再加上因爲她涼州時救下雲在鶴,沈茹一直沒找她的麻煩。
但如今,這焦灼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是怎麼回事?
“你坐下,”沈茹冷冷出聲,“我有話問你。”
她聞言在一旁坐下。
“依你看,鶴兒娶蓉兒爲王妃如何?”沈茹氣勢壓迫地問她,雖然是問,但卻毫不客氣。
她聽了並不驚疑,在心裡捋了一遍時間線,大約還有三個月,沈清蓉的孝期便要過了。
書中的劇情,也差不多是這時,王府已在準備迎娶王妃的繁瑣事宜了。
她選擇明哲保身,“看王爺的意思,妾身全憑王爺做主。”
本以爲能成功甩鍋,沒想到沈茹聽了怒而拍桌,旁邊的茶盞被震響,茶水灑在了桌上。
“你們一個個的,倒是爲彼此着想!”
蒲池正覺得她的怒火毫無由來,倏地,瞧見空座上的那盞茶,茶水是滿的,未曾動過,稍一震動便撲灑了出來。
她心下明白了幾分,看來雲在鶴已然來過安生堂了,這個問題也問過了他,顯然,安生堂的二人不滿雲在鶴的回答。
只是,雲在鶴想娶與否,全憑他自己的意思就行了,爲何要把這爛攤子甩給她。
她微微嘆氣,揣着明白裝糊塗,語氣疑惑,
“妾身不明白,太妃娘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話一說出口,沈清蓉捏着帕子抹了下眼淚,空氣裡傳來幾聲細小的抽泣聲。
抽泣聲重新引燃了沈茹壓下的怒火,她拂袖將茶盞摔落在地,碎裂聲劃破一室的空氣。
瓷片飛濺,蒲池不動聲色挪了一下屁.股,靈活躲開了一個朝自己飛來的碎片。
耳邊傳來沈茹的低斥,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東西!”
她表面戰戰兢兢,顫聲說道:
“妾身真的不明白,莫非……王爺他不同意娶清蓉姐姐爲妻?”
一語破的,沈茹和沈清蓉的臉色都是被道破的僵硬,雖然雲在鶴把問題拋給了這小妾,但話裡話外都是明晃晃的拒絕。
“表哥可沒這麼說。”沈清蓉不願意承認,強聲反駁。
蒲池笑着說道: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這副沉鬱模樣呢?”她語氣微滯了一瞬,接着道,
“王爺娶妃一事,我毫無意見。”
明確表明態度之後,沈茹心煩意亂地揮手示意她趕緊下去,臨了冷冷一句:“也只是通知你一聲,你倒還有些分寸。”
她腳下乘風,閃身快速出去了。
喜雙見她出來,急忙迎了上來,跟在後頭。
她回頭看了眼安生堂,心裡增添了一絲對雲在鶴的怨念,都怨他,讓自己陷入方纔的境地。
在安生堂耽擱了許久,她一回到逐風院,便匆忙將衣裙換下,穿上一身素淡的衣袍,遮掩住自己的女兒特徵,搖着一把摺扇出去了。
臨走時叮囑喜雙:
“把門反鎖好,若雲在鶴來了,你就想辦法搪塞掩蓋過去。”
她摸不透雲在鶴的行蹤,擔心雲在鶴剛回京,會閒來無事到逐風院來尋她。
喜雙已經適應她每日外出的習慣,點頭道是,接着便看到一抹素淡的身影消失在牆頭。
到了城郊,狗蛋已經等候許久了,他正翹首以盼,見着她來了,欣喜地蹦跳着迎上來,
“公子,我已經把那疊招攬夥計的紙給發完啦。”
撲閃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求誇讚。
她揉了一把他未揪小髻的發頂,語氣帶着肯定,
“不錯不錯。”
等走進了店鋪門口,她被驚了一跳,裡頭烏泱泱的人直排到了門外,全是看了應徵消息前來的人。
她先前並未預料到自己定的條件會令這麼多人心動。
跑堂夥計的月錢是五兩紋銀,武師的月錢能有七兩紋銀,都和當月的營業情況掛鉤,生意愈好,加成愈多。
條件確實高出酆朝平均水平許多,這也意味着篩選嚴苛。
一個個詳細看過來,發覺大多數人都是來應徵夥計的,而應徵武師的屈指可數。
她挑了一個叫何生的,面相上憨厚老實,但手腳勤快麻利,以前在京城的酒樓裡當過跑堂的。
還有個年紀稍小些的,名叫魚遊,渾身都透着一股子機靈勁,很是討巧。
關於應徵武師,她定的要求是能接上她三招,只有一人做到了。
那人名叫龍大刀,手臂上方的肌肉膨起,體型高大,看起來孔武有力。
就是過於癡迷武功,見着蒲池幾套行雲流水的招式,竟讓他毫無招架之力,只能巧勁躲避,一下子便覺得自己如遇武林至尊高手,說什麼也要留下來,哪怕不發月錢也行。
讓她有些苦笑不得。
這麼一天的光景過去,人羣散去,就只剩下她和狗蛋,以及新徵的兩個夥計和一個武師。
眼看天色已晚,她該趕回王府了,只能同他們簡單吩咐幾句,讓他們明天正式來幹活。
出了店門,魚遊已經幫她將馬匹給牽好了,這匹棕黑健碩的馬兒是她之前買的,伴她顛簸至涼州和永州,如今對她生出熟悉親切感,乖順的很。
她一掀衣袍,跨身上馬,稍用力夾了一下馬腹,手中繮繩牽引,正欲離去。
卻見茫茫暮色裡,樹影浮動之下,
一輛華麗的馬車優雅駛來,馬車四面皆是奢華的綢布,頂上鑲嵌着極其罕見的血色玉石,連墜動的流蘇都是用名貴飛禽羽毛製成。
兩匹毛色光滑順亮的赤馬在前面昂首闊步,馬蹄踢踏於地面的聲響令人不可忽視。
狗蛋他們極少見這般場景,都被這派頭唬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顯然是直奔她駛來的,不過馬車在武館門口停了一會兒,仍不見人下來,車轅上那個面上輪廓端方的小廝也缺點機靈勁,反應慢半拍。
還是車裡頭一道慵懶酥散的聲音提醒,
“空放,”他叫那小廝,給自己整排面,“馬凳。”
名喚空放的小廝愣頭愣腦反應過來,急忙把馬凳放好,供裡頭主子下車。
淨弄些華而不實的派頭,比雲在鶴還講究,她好整以暇,想看看是哪家大人物,這麼……有錢。
縐布被空放掀開,映入眼簾的是衣袍下襬,深赤色錦服上刺繡着精緻分佈的黑雪姬蘭,俊雅又妖冶。
接着是勁瘦的不像話的腰部。
不料,接着入目的是一張記憶中的臉,眉目天生含情,整體看來貴氣裡帶着渾然天成的輕佻,桃花眼衝她勾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