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冊封典禮定在正月十九。
白雪皚皚, 梅開枝頭。
盛寒鳳冠霞帔,赤紅嫁衣,當日萬人空巷, 都在翹首以盼, 望着瞧一眼王妃往皇宮去接受冊封的儀仗車隊。
皇宮裡, 緋紅紅燈籠入目皆是, 宮女太監個個面帶喜色。
金譽殿, 皇帝面帶慈笑,挑起的嘴角壓不住與生俱來的威嚴。
蒲池磕頭行禮,接過受封的文書, 雲在鶴在一側扶她起來。
主事宮女低首託上喜糖,公主皇子們在外頭立了一排, 要討些彩頭。
雲在鶴牽着蒲池, 一個個發糖, 公主們乖巧討喜,嘴甜地喊“皇嬸”。
到了雲靜從。
他的眼珠子簡直要瞪出眼眶, 翩翩風度消失殆盡。
只顧磕磕巴巴,
“女……女的?”
“王……王妃?”
蒲池險些要壞笑出聲,她抓了滿手的糖,遞給雲靜從。
雲靜從沒接,轉眼看向一旁的雲在鶴, 又看看蒲池, 從前是小妾和王爺, 如今是王妃和王爺, 他被他們夫妻倆給耍的不要太慘。
“靜從, 叫皇嬸。”皇帝的聲音悠悠傳來。
“皇、嬸。”甩過頭,偏向一側, 咬牙切齒。
“哎,這娃兒真乖,”蒲池響亮地應聲。
雲靜從的臉黑成鍋灰。
雲在鶴但笑不語,任她去鬧。
“侄兒,快接着。”蒲池又把糖往前遞了幾分。
假笑着接過喜糖,雲靜從牙根咬得咯咯作響,
“謝過皇嬸。”
蒲池壓制着從頭奔騰到腳的喜悅,眯着眼,目光裡帶着看晚輩的慈祥,點頭認可。
車隊從皇宮至王府,慢慢悠悠,街邊熱鬧不減,依舊人山人海。
雲在鶴駕着一匹溜黑的高頭大馬,玄黑色繡赤紅底紋的婚袍,氣度不凡,身後是望不到底的車隊,鼓樂隊。
彩輪雕漆的馬車,車頂鑲着深色寶石,流光溢彩,祥紋雕琢精美絕倫的窗牖。
蒲池坐在裡頭,忍住環首四顧瞧街邊熱鬧的衝動。
勁風颳過,掀起紅色的窗邊縐布。
露出一張明豔的側臉,螓首蛾眉,顧盼生輝。
看熱鬧的狗蛋驚呼,
“公子怎麼成了王妃?”
狗蛋叫何生快看,何生呆呆的,沒看出來那就是自家老闆。
他又跳起來,叫魚遊快看,平素嘴巴活絡的魚遊見狀,驚得說不出話。
再看龍大刀,眼白半露,已經在驚疑中呆愣住了。
連萬年不變的木頭臉小黑,瞥見花嫁馬車裡的人,都挑了一下眉。
喜雙如今已經是四方武館的總管事。
淡定地讓他們收收下巴,她說:
“水也公子就是王妃。”
四方武館的夥計們不解,五臉迷惑。
喜雙接着解釋:
“王妃還是小妾時,化成男兒身,開立四方武館。”
他們難以消化,懵懂地點頭,還未緩過來。
喜雙又說:“我也不是你們老闆請來的女管事,我是跟在她身邊伺候的人,她深居王府,不方便外出,便讓我來打理生意。”
魚遊腦子活絡,理順原委,反應過來:
“‘水也’正是當今王妃的‘池’字拆分而成,這是老闆的化名。”
喜雙點頭,“正是。”
王府,喜慶充斥着府邸每個角落。
向沈茹敬茶後,雲在鶴招待賓客,蒲池安坐在沁竹院的一間婚房的牀榻上。
房間的燭臺燃着紅蠟燭,燭火被外面宴廳的推杯換盞的熱鬧聲驚動,搖搖曳曳。
牀上鋪滿蓮子花生,桂圓,她坐下去,胳得雙腚不舒服,又拿手拂開了一個位置,再重新坐下。
蒲池坐久了腰痠,想躺着,頭上的鳳冠又很是沉重繁墜,過了一會兒,連帶着脖子也酸了。
她喊:“荔盈。”
荔盈在外頭聽見,進來了。
“這個東西能從我頭上卸下來嗎?”她指指頭頂戴着的。
“王妃,得和王爺喝過合巹酒,再沐浴更衣,那時才能將其摘下來的。”
荔盈又勸她,“夫人便再忍忍。”
“好吧,”蒲池往下點頭,被頭上的鳳冠重重一帶,險些閃了脖子。
她小聲嘟囔,“他沾酒便醉,這麼久還沒回來,不得爛醉如泥了……”
如她所言,雲在鶴是被午雨和幾個小廝架回來的。整個人暈暈乎乎的,南北不分。
喜娘端進合巹酒,雲在鶴酒杯都拿不起來,更別談喝下去了。
蒲池只好令喜娘把酒放在一邊,先出去。
她終於能解放自己僵硬痠疼的脖子。
等她沐浴過後,雲在鶴仍醉得不省人事。
睡得深沉,呼吸清淺,也不覺得一牀的蓮子花生胳人。
蒲池覺得這樣沒法睡下去,正欲去外頭喊人將牀上的零碎收走。
不料,攔腰橫過一隻長有力的手,將她帶到牀上,翻身壓下。
蒲池面前,是雲在鶴俊雅的臉。原本醉得眼皮直耷拉的人,如今正邪火作祟,壓着蒲池。
“你裝的?”蒲池恍然大悟。
“裝的。”雲在鶴眼底壞笑。
他的臉上帶着一層薄紅,不像是沒喝酒的樣子。實際上,雲在鶴只喝了一杯,感覺酒量已封頂了,其餘敬過來的酒,皆被他偷偷倒掉了。
他全身欺壓着,蒲池覺得背後被圓滾的蓮子胳得疼,要翻身起來,雲在鶴捉住她的手,桎梏於枕頭兩側。
蒲池在牀上吃多了他的虧,她預感不妙,餘光瞥見牀邊的合巹酒,急忙說道:
“王爺,合巹酒!”
雲在鶴傾下的動作停下。
蒲池接着說:“合巹酒還沒喝呢。”
雲在鶴不爲所動。
蒲池接着勸,“王爺,規矩不能不守。”灌醉了他,她就能睡覺了。
雲在鶴當真認認真真喝了下去。
蒲池喝完之後,脣齒間尚存着濃郁的甜味,她回味着,等着雲在鶴醉得不省人事。
下一瞬,雲在鶴接着方纔停下的動作,纏.綿入.骨。
蒲池看着他眼裡的清亮,心生疑惑,反抗無效。
雲在鶴低言,“別負隅頑抗了,苟苟,合巹酒是甜果酒,不醉人的。”
看他笑的肆意張狂,蒲池氣結。
夜裡,一如枕頭上繡着的一對鴛鴦戲水圖。
*
五月。
蒲池食慾不振,乏困不已,被診出喜脈,雲在鶴呆了半刻鐘才反應過來,王府慶祝了半月。沈茹也容光煥發、面含喜色,日日唸佛,爲世子積福。
六月。
王府發生了件怪異之事,沁竹院有個一等婢女失蹤了。據下人說,她和幾個嬤嬤吃酒,醉後回房就寢,第二日,被子裡卻空空蕩蕩。
衆人都在傳,她是夢中成仙了。
蒲池卻有些悵然,醉酒後失蹤,她當時就是這樣來到這個世界的。
或許,那人同她一樣,穿梭到了另一個世界。
荔盈還和她說:那人文采不錯,字也寫得好看,王妃你還誇過她呢。
蒲池問:她名叫什麼來着?
荔盈答道:藍月量。
藍月量,藍月量……
對了!自己曾以爲這是個書中世界,就是源於前世看過一本叫《嬌寵王妃》的書。初到這個世界,一切都和書中的情節巧合,讓她誤以爲自己穿到了書中。
她揪起最深處殘餘的模糊記憶,想起了,那本《嬌寵王妃》,封面上,寫着,
——藍月量著。
藍月量是沁竹院的一等婢女,她自然清楚王妃和王爺之間的相識、相處。她穿越後,憑藉着自己的文采,在王府的見聞,寫下《嬌寵王妃》。
前世巧合中,蒲池通篇閱讀,醉酒後,卻又穿梭到了一切故事開始之前。
於是,有了當下的發展。
蒲池並無太大的驚詫,她早已相信這個世界的真實。
七月。
四方武館出來的女子,身形婀娜多姿,柔韌有力,令衆多男子景仰。
一時間,四方武館名動京城,衆人紛紛好奇武館的背後老闆是誰,但武館的夥計們,概不透露。
名帖紛至沓來,送到四方武館。
喜雙帶回王府,給蒲池看。
蒲池還沒來得及拆打開看,便被雲在鶴搶走,藏得不見蹤影。
蒲池惱他,一上午沒同他說話。
梧桐的綠葉擁擠,透下斑駁細碎的陽光。
雲在鶴在樹下,負手而立。
荔盈傳話:王爺,王妃叫你回去呢。
雲在鶴想起她冷落了自己一上午,竟然還不親自來,悶聲道:我不回去,樹下涼快。
頃刻過後。
荔盈再傳話:王爺,王妃不舒服。
荔盈只覺一陣風掠過,眨眼間,樹下的身影便閃身不見了。
荔盈心想:這都第幾回了,王爺你怎麼這麼好騙呢。
次年三月。
梧桐抽出嫩綠的新葉,王府得了一個圓滾滾的小世子,小臉嘟圓,眼睛黑亮若晶瑩葡萄,軟萌可愛。
蒲池日夜圍着他轉,一顆心要柔軟成水。
雲在鶴久不食肉,如狼似虎。
偏偏每晚那小鬼哭鬧不已,奶孃也哄不好,到了蒲池懷裡,立馬安靜乖巧。
雲在鶴渾身緊繃,可憐兮兮地看向蒲池,她正母性大發,抱着懷裡的小糰子逗笑。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
雲在鶴幽幽怨怨,甩手跑去了樹下。
嫩葉冒尖,枝椏伏地。
雲在鶴辣手摧葉,折了一片又一片。
啪嗒,第一百九十八片葉悽慘落地。
耳邊,終於有了荔盈的傳話:
王爺,王妃叫你回去呢。
雲在鶴哼聲後道:我不回去。
頃刻後。
荔盈又來傳話:王爺,王妃親手做了蛋炒飯給你。
雲在鶴壓下欲飛揚的嘴角:不吃。
像小孩討糖吃,越要越多。
雲在鶴殷殷切切,滿懷期待等着,直到第三百二十一片葉被折下,仍沒等到傳話。
他開始後悔,剛剛自己就該回去的。
越想越悔。
“王爺,回來吃飯了。”
身後一道清柔的聲音響起,揉散進春風中,輕拂進他的耳窩,一路向下,撩起起心湖的層層漣漪。
心神晃盪過後,雲在鶴立馬反應過來。
有風!
外袍脫下,披在她身上,拉起她進去,
“你叫荔盈傳話就行了,自己出來做什麼?現在還不能吹風。”
“可以了,已經一個多月了。”
“那也不能。”
……
“蛋炒飯呢?”
“給你溫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