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紫——”五鶴有些遲疑,“這裡只有我們三人,要不要找個丫頭過來伺候?”
我搖搖頭,“不必了,你都說只有我們三人了。哪裡就需要人伺候了。周圍你已經佈置了人手,屋子裡便不需要了。”
他笑了下,“我就知道你的性子想必是不願意讓人伺候的。”
我回笑,“你這王爺不是也喜歡做遊俠麼?”
相視一笑,不言,並肩朝“千丈瀑”看去。
淳于謙來了。
作爲負有護衛職責兼有補給生活用品職責的樊城兵事督監,他自然要來面見五鶴這個土國五王爺。
還是那冷麪冷口的一身黑,鎧甲莊嚴的模樣——我瞟了一眼,心裡笑了笑。
果然是千年冷麪王啊。
一開始他並未留心到正在一旁沖茶的我。
“屬下樊城兵事督監淳于謙見過五王爺!”他單腿跪下行了個軍中的禮節。
“淳于將軍免禮吧。”五鶴扶起他,“此番還要仰仗將軍,不必多禮。”
他站起來之後一眼纔看到朝他淺笑的我。
“淳于將軍。”我微笑。
他眼睛倏地睜大,嘴張了張。
“這是水國莫離郡主。”五鶴含笑道,卻未提及我們過去的事。
五鶴也是個聰明人呢。
他一愣,嘴角抽了抽,“莫離郡主?”
我淺笑道,“將軍若不嫌棄便過來喝杯茶吧。”
喝了一壺茶,他的話極少,只是不時間看向我,面帶猶疑。
五鶴淺淺的笑,也不說什麼。
我知道他在猜疑是同一人還是長相類似。
畢竟我現在瘦了些,而穿着打扮也不同往日了。
終於他有些忍不住,“莫離郡主可是第一次來樊城?”
我心下一樂,瞟了嘴角含笑的五鶴一眼,“這樊城確是一次來。”
我沒說謊,十方鎮雖隸屬樊城,可我卻只到過十方鎮,未曾來過這樊城。
他“哦”了一聲,面上疑惑更重。
“怎麼?淳于將軍有什麼話麼?”日子平靜開懷,看着這冷麪王的模樣,忍不住便起了不厚道的心思。
只見我話一出口,他神色卻黯然了。
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鐵面無私的冷麪王這般模樣。
當初說燒村便燒村,可謂鐵血無情,連他未來的弟媳婦的命也不能讓他心腸軟上半分。
如今這般卻是爲何?
我和五鶴相視一眼,沒有說話。
只見他悶了悶,右手好像不由自主的在左臂上撫了撫,卻什麼也沒說,只搖了搖頭。
坐了片刻,他便告辭離開了。
五鶴目有深意的望着我,我眨眨眼,不說話。
他笑了笑,低頭飲茶。
日子過得平靜輕鬆。
我每日除了給非月按摩清洗餵食,便是和五鶴喝茶聊天。
然後便是用送來的食材琢磨着弄些好吃的。
不幾日,我胖了些,連五鶴氣色也豐潤了許多。
非月的額頭已經不用再敷藥,只剩幾條淺淺的粉紅,只待日子久了想必就能復原。
身上的皮膚裂紋也漸漸消失,逐漸的恢復了滑膩。
和五鶴的相處是極爲自然,沒有一點壓力。
總在適合的適合說適合的話,從不會讓人爲難,更不會讓人難堪。不該說的話題,他從來不提。不該問的話,他從來不問。
溫潤如水,實在是真正的君子典範。
在烈城的時候,他和每個人都處的很好。
就連對下人態度也極爲溫和,一點王爺架子都無。
而且看他的模樣,並不是刻意的。
就這樣,和他每日談天說地,喝茶下棋,自有一番愜意。
可是,我下不過他。
很是懊惱啊。
迄今爲止,學會了五子棋的所有人中,我唯一隻能在清九面前拽一拽。
其他的人,全是教會了徒弟——便打敗了我這個師傅。
真真是差勁啊。
“漓紫——”見我懊惱的模樣,五鶴笑的溫潤。
苦着臉,“你們這些人的腦子怎麼長的?怎麼個個都這麼厲害?也太會舉一反三了吧。”
他淺笑,“漓紫不是不聰明,而是不願動腦筋在這上頭。你求的趣是過程,而我們這些人自小就被教會了凡事定要求一個結果。”
我一聽倒奇了,這話說輕柳他們倒也合適,可五鶴分明是一副凡事都看得極淡的模樣啊。
嘻嘻一笑,“五鶴也有必求之事麼?這倒是看不出來呢。”
他笑容微微一滯,復又笑開,“也是無甚。不過願五國長平,好人常樂而已。”
這倒也像是五鶴的性子。
我笑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五鶴,你這也太無私了點。不過,你還是要多替自己想想,人總歸還是要爲自己活的。”
真正的聖人是活的很累的。這個道理,難道他不懂麼?
他眸光微閃,似有什麼話要說,忽又一笑,“若說無私,漓紫豈不勝過五鶴?當日你救二哥之時,不也抱了必死之心。”
我低頭一笑,輕輕的搖了搖頭,“你錯了。其實我是有私的。我救柳明不過是擔心他若有意外,會影響五國格局。若是五國動盪,暗族大戰一來,我所關心的人也許便會面臨危險。這便是一私。其二,”我擡頭看他,“也是爲了逃避一個選擇。彼時,我正站在一個路口,想進,不捨,想退,不捨也不敢。而冰卡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讓我不再兩難。五鶴,我並不高尚。即使有,也是自私的高尚。”
他久久的凝視我,目光晦明難辨,“漓紫,你總是不同的。”
我話中話,他沒有問,卻只說了這麼一句。
不問爲何那顆石頭是一個選擇,也不問我爲何進退惟谷,只輕輕說了這麼一句。
想着笑了笑,“反正啊,若是要評好人,就算有我的份,你自然也要排到我前面去的。”
他低頭微微一笑,給我注了杯茶。
我站起,此刻我們正在涼臺上,“千丈瀑”水聲陣陣,周圍靜謐無比。
天藍山碧,水花晶瑩。
三層的閣樓全是木製,且全是原色——這也是我喜愛的原因之一。
全是極爲自然的,人到了此間,彷彿天地人都合二爲一。
心胸也暢快無比。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五鶴真是好眼光啊。
聽他腳步聲來,“漓紫,在想什麼呢?”
轉回頭,朝他一笑,“在想你這‘不思居’啊。”
“‘不思居’?”他微微沉吟,朝我看來,我微笑道,“其一,在此間,人好似都沒有了煩惱,所以爲‘不必思’,其二,生活此間,天地悠然,有山有水,讓人樂不思鄉。這叫‘不會思’。不必思煩惱,不會思鄉——自然該叫‘不思居’啊!”
輕輕笑起,五鶴看着我,“漓紫說得這般好,五鶴豈有不從之意。如今之後,此處便叫‘不思居’了。”說着又道,“不若漓紫賜墨寶一副,明日我請人刻塊匾去。”
我咳聲頓起,嘰歪幾句我還是行的,這題字麼……
誠懇看向他,眨了眨眼,“我生平最本事是就是這張嘴,其他的全是拿不出手的。這字麼,還是五鶴自己寫的好,若是我寫的,恐怕這‘不思居’便會變成‘有思居’了。”
五鶴定定看我,我認真羞愧,“不怕老實告訴你,我的字只比獸爬好上一點點而已。”
笑意慢慢綻放,片刻後,他清朗的笑聲響了起來。
我摸了摸鼻子,也訕訕而笑。
忽聞空中脆鳴,我擡頭一看,驚喜道,“小不點兒!”
白點自高空箭馳而下,到了我頭頂盤旋幾圈,“嘰嘰”衝我叫了兩聲。
我笑道,“你這小傢伙還認得我啊。”伸出手去,小白鳥遲疑了片刻,落到我掌心,“嘰”的叫了一聲。
沒想到它還真認得我,激動的道,“五鶴,小不點兒認得我呢?”
他淺笑,“動物是有靈性的。一旦認定,便終身不會忘記。”
我點點頭,想起了七七還有迷霧森林那頭知恩圖報的甲龍九九。
五鶴在小不點腿上去下一個小竹筒,拉出裡面的小紙條,展開一看,微微皺了皺眉。
“不是你二哥又有事吧?”我笑道。能用小不點兒給他傳信的想必除了柳明便無其他人了。
唯一還有一個香郎,卻已不在了。
想起香郎,心中低嘆。
若是他還在,該有多好啊。神色頓時黯然下來。
人生總有些遺憾是無法彌補的。
“五國要商議出兵的事了。”五鶴有些悵然。
出兵?我有些訝然。
“難道水天會有消息了?漂移大陸已經到了海底環島了麼?”我問。
他搖搖頭,“還未有消息。暗族既現,不過是早做提防而已。其他四國各抽調一半的兵力在土國彙集。二哥叫我回去商討軍糧調配之事。”
我明白了。
不得不讚這幾國君主的智慧啊。大軍在土國集中,這樣一來,無論暗族從哪裡登陸,那麼大軍便可在最快的時間內開赴前線。
可是,這些兵士離開了故土,又有多少能回鄉與親人團聚呢?
軒夜說過,傷亡多的時候有一半……
我的心緊了緊。
看向五鶴,他微微嘆了口氣,轉頭看我,“漓紫,怕麼?”
我老實的點頭,“有些怕。”
我生在和平年代,長在紅旗下面,從未經歷過戰爭場面,哪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