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土國所有的陣地都有四道防線。
可我們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到第二十個時辰時,又搭起了一個新的醫帳——原來的已經滿了。
連加牀都沒有位置了。
土國陣地的石灰一度告罄,不得不快馬加鞭從後方臨時調配。
我所知道的情況就這麼多。
是一個先清醒過來的傷員說的。
攻擊停止了,疲憊的兵士們終於可惜休息一下了。
而我們還沒有完成工作,還有一些傷員還等着我們救治。
直到忙到丑時,所有的傷員才都救治完了。
不時都有傷員被覆上白單——沒看到這一幕,我的心便會顫一下。
因爲我知道——這每一條生命的逝去,在後方,便有一家人的心,會破碎。
父母失去兒子,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親。
唯一讓我好受點的是,迄今爲止,除了那個沒有走到牀邊的九十八——我的手裡沒有病人死去。
我以爲是我運氣好。
到後來,才知道這原來是桑長老交代給醫護的。
重傷之中的重傷,並沒有安排給我。
那些傷及肺腑,只能盡人事的傷員,一個——都沒有安排給我。
而那個九十八牀,只是一個意外。
初檢時,沒有發現他左腋下還有一道黑色的冰寒毒抓痕。
短而深的傷口,因爲大家的忙碌和傷口的隱蔽被忽略了。
直到他死後,才被發現。
黑色冰寒毒直接進入心臟,凍住了他的心跳。
當醫帳裡忙完手裡傷員的醫師們習慣性的擡頭看向醫護時,才知道已經沒有未處理的傷員了。
大家相視一笑,疲倦而有慶幸。
醫護看了碗裡剩下的一點血,有些遺憾。
笑笑看着他,“不會浪費的,你拿給桑長老便可。”
怎麼會浪費呢,還可以製藥呢。
改良後的藥方,一顆便可解毒。
這剩下的血至少也可制兩粒藥。
雖然還是有點浪費,若是直接用血至少可以救四個人。
我估算了一下,一碗血大約兩百毫升。
這兩次,我一共放了大約三百五十毫升。
並未超過警戒線。
只要暗族不要再進攻這裡。
可是,若是暗族進攻別的陣地,只憑桑長老分出去的兩百多粒藥丸,又能支撐多久了呢?
別的醫師都離開了。
我卻默默的站在醫帳裡,看着這些已經得到救治的傷員,心中複雜難言。
當你擁有一種別人沒有的能力——未必是一種幸福。
“漓紫。”歸離的聲音從帳門處傳來,帶着一抹不同尋常的笑意。
我轉回頭——歸離一步邁進挪開,卻見白衣翩然,紫衣妖嬈,當門而立。
愣住!然後慢慢綻放出笑意,“輕柳!非月!”
喊出一聲後,便奔了過去,將二人緊緊抱着,激動得落淚。
“去漓紫的帳篷吧。”歸離輕輕一笑,“一邊用膳一邊說。”
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抹淚,“你們等我片刻——”
說着朝原先的一號醫帳跑去。
那個火國傷兵還在昏迷中,但是沒有發熱,呼吸雖然有些弱但還算節奏平穩——我這才放下心來。
在心裡鼓勵了他,又對值守的醫護囑咐後,我才和輕柳他們三人,一起朝我的帳篷走去。
到了帳篷,清九已經起身。
見了我們,自然是欣喜得不得了。
不過還是隻同輕柳說了幾句,便把時間留給了我們。
滿心歡喜的看着他們,“你們怎麼來了?”
非月攬住我,“你們這邊打得這般厲害,自然要過來看看了。”說着看向輕柳,“我們二人商議着便一起來了,正好半路接到土皇的傳信,讓我們過來商議。”
“想必炎赫軒夜應該也快到了。”輕柳一笑。
眼睛一亮,開心道,“真的麼?太好了。”說完,上下打量他們二人,“你們怎麼樣?有沒有受過傷?累不累?”
輕柳搖搖頭,剛想開口,清九便端着一碗粥和兩碗補血藥進來了。
我先很快的喝完粥,又咕嚕咕嚕的把兩碗藥灌了下去。
把碗還給清九,笑眯眯道,“粥很好喝,謝謝清九。”
他不好意思的撓了下頭,退下了。
我心裡苦笑。
中藥敗胃,我這段時間喝太多藥了。
不但沒有什麼胃口,嘴裡就一股子藥味。
吃啥也不香。
不過一看那粥的品相,便知道清九是費了功夫的,哪能不表揚一番呢?
無奈的笑笑擡頭,卻見他們三人神色複雜深沉。
我看着他們,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最後只能笑。
非月垂下了眼瞼,輕柳輕輕一嘆,“都兩日未休息了,先睡一會兒吧。”
我搖搖頭,“不!你們難得纔來一回,我不想睡。”
在我發上撫了撫,輕柳道,“我們暫且不會走的,他們恐怕天亮前也會到。你先歇着,只管放心,會有時間說話的。”
低頭想了想,“那你們不許走,就在這裡陪我。你們趕了路也是要歇息的。”又看向歸離,“反正鋪了地毯,地方也夠,你們三人肯定有話要說,不妨就一處打地鋪吧。”
就算不能說話,能近一些也是好的。
歸離笑了笑,點點頭,“我去拿些單子過來。”
非月妖嬈一笑,貼近我,“丫頭今日這般膽大的,竟讓我們三人都留下——”
沒好氣的看他一眼,不接他的話,打了個哈欠,“我先睡了,他們來了記得叫我。”
說着轉身朝榻上一趟,和衣睡去。
真正的沾枕即睡。
之前熬了差不多一天一夜,休息了沒多久又是兩天兩夜,我真覺得累了。
如今見了他們心裡一鬆弛,那倦意更是鋪天蓋地的。
恍惚聽見他們說話。
可說得什麼我全無印象。
也恍惚覺得有人拉起了我的左手,有目光久久的駐留在手腕上。
卻辨不清是誰——因爲真的睜不開眼。
只是想睡覺。
沒有人叫我。
知道戰鼓聲又起。
我從無聲的世界裡驚醒,跳下了牀。
擡眼一看,窗外日高起。
卻不知是上午還是下午。
帳篷裡只有我一個。
擰了把面巾抹了抹臉,我提着藥箱朝醫帳行去。
還未走到醫帳,便看見我的醫護有些焦急的在一號醫帳前眺望着。
心裡猛的一沉——他站在最早的一號醫帳前,而不是備用的一號醫帳。
看到我,他臉上一喜,很快的笑容又消失了,有些躊躇和遲疑的看着我,“四十七牀,高熱了……”
垂了垂眸,“多久了?”
他低聲道,“一個時辰前發現的。”
我皺眉看向他,“爲何不通知我?”
他低頭道,“桑長老說不用。”
默然的看了看他,無法指責。
我提着藥箱走了進去,他跟在我身後。
還未走到近前,就看見他滿身的潮紅,和急促起伏的赤裸胸膛。
走進一看,嘴脣都燒了起了白皮。
探了探,心裡一落——這溫度,至少四十度!
“已經喝了退熱散毒的藥了。”醫護囁囁道。
我閉了閉眼,心有些發緊。
這是肺部的炎症引起的高熱——要退熱,就得消炎。
這樣的炎症——除非,有抗生素!
中藥消炎的速度遠遠不及病菌繁殖的速度。
藥定然是桑長老開的,我什麼都做不了了。
在現有的醫療條件下,我不會比桑長老做的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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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過一碗水,我用消毒後的棉條沁溼,塗抹他乾涸的嘴脣。
醫護伸手過來接,“我來吧,清醫師。“
我搖了搖頭,“你去找些烈酒來,替他擦身吧。”
他一愣,我輕聲道,“可以降溫。”
他轉身蹭蹭的走了。
我凝視着他殘破的面容,慢慢道,“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你是哪裡人?可是我知道,你有想念的人。你的娘,你的娘子,也許還有你的孩子,你的兄弟,你的姐妹……他們都等着你。你如今傷的有些重,但是,你一定要堅持住!只要堅持住,你便能回去見她們——我知道你是好男兒,你打退了暗鬼的進攻,比我勇敢多了,我連戰場也不敢去看。你們都很勇敢,可是,你還要更勇敢,更堅強一些!堅持下去,挺下去,回去見你的娘,見你的娘子——她們,都在等你。”
衣袖被拉了拉,傳來小土的聲音,“草草姐姐,你別哭。”
轉回頭看着他,小鹿般的大眼中跟我一樣也是淚花閃閃的。
深吸一口氣,把眼淚逼回去,扯開一個笑,“小土,傷口還沒好呢,趕緊回牀上歇着去。”
他看了一眼牀上的紅髮男子,低聲道,“他是十一隊的,是烈城人。”揉了揉眼睛,“成親剛九天——便進了兵營集訓。”
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小土,我勉力一笑,摸了摸他的頭,打趣道,“小土還真厲害,不是一個隊的也認識啊。”
他臉色暗淡了,低聲道,“他長得好看,好多人都認識他。”
扯不出笑了,我垂眸苦澀道,“是姐姐沒有本事。”
他擡起頭,認真的看着我,“漓紫姐姐已經很厲害了,若不是姐姐,小土和明剛哥哥已經死了。”
我擡起頭,對面挨着小土牀位的那個金髮男子朝我點了點頭,“清醫師莫要自責,我等既然來了,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在下和林兄弟這條命都是清醫師救下的,還有很多兄弟都心裡記着清醫師的。”說着,看了紅髮男子一眼,“莫兄弟也有他的命數,他不會怨的。”